下 第19章 還需要一個人(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341 字 4天前

“真是一個蠢貨。”麗茲夫人的身體逐漸沉重下去,一點點貼合在地麵上,就這樣從活人緩緩變成一塊死物。艾達在一片怔忪中,聽見榮光冰涼的一聲哼遙遙響起來,仿佛那墜靈正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直到一隻手忽然探進了腰間,艾達才一激靈,潮水似的聲音轟地一下重新湧入了耳朵裡。“你乾什麼?”她一回頭,立刻騰地站起身,兩腳仍然軟軟顫顫,“還給我,那是我從家裡帶出來的!”“廢話,”榮光一揚手避開她,臉上連一絲兒笑意也找不出來了,隻剩下了一片灰青灰青的鬱怒。“我還不知道是你的?用一下就會還給你的。”她手上緊緊握著一個泛著銀色的靈器,翠綠的靈石透過縫隙隱隱地流蕩著碧光;隻是相比當初在集英嶺時,它黯淡了七八成。這段時間以來,艾達為了能給墜靈補充能量,幾乎快要把裡頭的靈石掏光了。“你要乾什麼?”艾達咽了一下嗓子問道。榮光沒有理會她,隻是瞥了一眼臉色正在迅速青白下去的麗茲夫人。她或許還有最後一口微不可察查的氣息,但墜靈猛然一腳,將那柄長劍踢得沒入了她的身體裡,劍尖噗嗤一聲從後背捅了出來,把麗茲夫人的最後一口氣也泄光了。在艾達發出一聲怒喝的時候,榮光招手將靈器一甩,也同時叫了一聲“進來!”;一道黑霧似的影子驀地從麗茲夫人身上撲了出來,一頭紮進了靈器裡,開口裡兀自還有幾絲淡淡的黑煙仍在空中緩緩飄散開。“真想叫她親眼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榮光又冷冷地笑了一聲,看了看手中靈器:“兒子救不成,倒白白搭了自己一條命。”“你就不能閉嘴嗎?”艾達忍無可忍地喝了一聲。一想到黑母住進了梅索科家代代相傳的靈器裡,就像是內衣裡爬進了屍蟲一樣,渾身難受。她仿佛還能聞見麗茲夫人抱著她時,身上傳來淡淡的微酸氣息;昨晚她像一股小旋風一樣進進出出、忙裡忙外的樣子,與此時冰冷地倒在地上的模樣,看起來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不忍心嗎?”榮光一笑,用足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男孩。高登一張臉血紅,身體軟軟地晃蕩了兩下,“我教你一個不要錢的人生經驗吧。隻把你的目光專注在你該看見的東西上,不然,你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了。”艾達盯了她一眼。“我把該看的看得很清楚。”少女望著她低聲說道,僵硬地轉過了頭。黑母一連死了兩個宿主,或許是受創太過,此時縮在靈器裡一點聲息也沒有;鬥笠墜靈一動不動地站在不遠處放風,帽簷下隻有一團幽幽的黑,直衝著走廊入口。地上伏著一大一小、一死一活兩個人,俱都寂靜著;耳邊隻有倏忽而過的風,從城堡重重高牆之後吹來了隱約而淩亂的嘈雜聲響,伴隨著偶爾一聲尖銳的劍鳴,或回蕩起重新打開鐵鎖的撞擊聲。基斯子爵死亡這件事,毫無疑問地已經被他的家臣和士兵們發現了。艾達靜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過了半晌,她終於開口了,聲音乾乾的,嘴裡仿佛沒有一星丁的唾液。“黑母的孩子還在他身上嗎?”榮光像是贏得了一場小勝利似的,帶著幾分滿足,咯咯地笑了一聲。“在,”她的語氣又低又甜蜜,“隻要爬進去了,就算是宿主死了也沒事兒。”這麼說來,隻要那個小黑孩子在高登體內一天,高登就會受一天的控製。艾達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地上失去知覺、滿臉通紅的小男孩。她閉上眼睛,仍然沒法將他的模樣從眼前抹掉;狠下心,少女儘量平靜地問道:“他會受傷嗎?能有多聽話?他還是他自己嗎,還是隻是一具傀儡?”榮光歪頭笑了,神態像少女一樣純真。但她眼裡閃爍著的、那種火一般的灼灼光芒,卻叫艾達油然而生出一種酸痛發脹的屈辱:這個墜靈非常明白她的軟肋在哪兒,輕而易舉地就能操控住她;而她即使對此心知肚明,依然抗拒不了自己洶湧的複仇欲望。“過會兒他醒了你自然就知道了。你想讓他乾什麼?”榮光軟綿綿地問道。艾達想讓高登做的事,不多,隻有一件;不過在叫醒那男孩之前,她還要先找到一個人——血牙。麗茲夫人的屍體被留在了遠處;幾人把小男孩帶進房間,讓他在小床上睡好以後,一行人鎖上門,順著艾達來時的路下了樓。血牙已經不在門口了,不過作為他的墜靈,榮光能夠順著感覺找到他所在的方向。“你知道血牙恨我恨得想殺了我嗎?”走了一半的路時,榮光忽然轉頭向艾達一笑。少女條件反射地想回頭看鬥笠墜靈,急忙忍住了,含含糊糊地發出了一聲“噢?”。“看來這個宿主也不太適合我。”榮光聳聳肩膀,絲袍滑落下去,露出一片耀眼肌膚。她難得有這樣平平常常說話的時候,這令她多了一點兒人味兒。“他明明是一個欲念叢生的男人……現在我能滿足他,他卻不高興了。得到我這樣一個墜靈,他有什麼好生氣的呢?”艾達抿了抿唇。原來榮光知道血牙對她的仇恨了……這樣一來,他擺脫、殺死榮光的可能性就又小了幾分。不過這對於艾達來說是一件好事,她暫時仍然需要這個墜靈。“以為自己在追捕獵物,卻沒想到自己反而成了獵物。沒有一頭野狼在發現它被關進籠子以後,還會因為扔給它的死兔子而感到高興的。”艾達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頓了頓,正要再張口,卻忽然被一道低沉嘶啞的嗓音打斷了——“說得挺好。”隨著話音響起,一個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的男人從前方拐角處的陰影轉了出來;他一頭蓬亂粗糙的長發,看起來確實有幾分像是頭狼豐厚的背毛。“你在這兒乾什麼呢?”榮光絲毫不驚訝地笑了,嗓音沙沙地好聽,語氣卻像在逗弄一隻寵物。“噢,你不想告訴我?有什麼關係嘛,我總會知道的。”血牙臉上的肌肉、紋理沒有一絲兒波動,仿佛一塊被層層冰雪罩住的石頭。“你們是來找我的?你們又要做什麼了?”他開口時,艾達確信自己聽見了濃濃的嘲諷,“子爵不是已經死了嗎?”從彆人嘴裡聽見基斯叔叔的死,總像一記耳光一樣讓人臉上火辣辣地發熱。艾達吞下喉嚨裡的硬塊,乾澀地開了口:“你現在與我們是同一條戰線上的人了,不管你願不願意。榮光沒有問過你的意思,現在由我來問吧——有一件事隻有你才能辦到,我想請你幫助我。”“什麼事?”血牙的目光在她身後兩個墜靈身上來回掃了一圈。艾達輕輕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氣平穩下來:“在今天下午,高登將會正式繼承爵位,解釋基斯子爵之死,並重新宣布卡爾文家族對梅索科家族的效忠。但是他還是一個孩子,隻靠著他是沒法收攏所有人的。我還需要一個人。”“你還需要一個殺人的人。”血牙慢慢地咧開嘴角,但誰也不能稱之為一個笑容。“對。”艾達咬著牙點點頭,“殺人這種事,外人不能做的時候,往往得換成自己人來做才好。”男人舔了舔自己的牙。他沒有問艾達自己這樣做有什麼好處,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血牙似乎不是那種會考慮利益得失的人——“我一點兒都不在乎能不能幫上你,”他似笑非笑地說,“不過你很幸運,這事兒我正好有興趣。”“為、為什麼?”艾達萬沒料到事情竟然會進展得如此順利,準備了一肚子話,一句也用不上了。“有幾個人,我覺得死了比活著好。”血牙想了想,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在經過榮光身邊的時候,他驀地一伸手,一把掐住了她光裸的脖頸。墜靈絲毫沒有反抗之意,反倒咯咯地笑了起來。“高登呢?你們又打算怎麼叫他聽話?”他漸漸收緊了手指,低聲問道。“我當然自有辦法,”榮光毫不受影響,仰起頭,呢喃般的吐息輕輕吹上他的耳朵,“就像對付你一樣。”男人麵上一瞬間升騰起來的血紅色,幾乎叫艾達以為他要對榮光拔刀了——但是血牙最終隻是猛地一推墜靈,鬆開了五指。“高登在樓上他自己的房間裡休息,”艾達忙打圓場似的插了一句,“我們趕緊上去吧。”然而叫她沒有想到的是,在一行人剛剛走上樓梯時,就從樓上的方向也傳來了一陣匆匆的、響亮的腳步聲,還裹雜著“這不是麗茲夫人嗎?”“她死了!”的低呼聲;不止一雙靴子沉重地踩在走廊上,聲音震得艾達的臉色在轉瞬間白了下去。“高登少爺,”一行人加緊了腳步,衝到樓梯一半時,就聽見有人揚聲喊了一句,“你在嗎?我是守衛隊長沙達亞!”“原來是那個狗崽子。”血牙發出了一道嘶啞的笑聲,眼睛裡亮光,幾步從艾達身邊跨了過去。她正要伸手叫住他,卻隻聽“吱呀”尖尖一聲,門軸轉開時的聲響劃破了走廊裡的空氣。艾達的動作不由凝住了。高登醒了——這個念頭竟叫她生出了膽怯。“沙、沙達亞,你來了?”小男孩有點兒驚惶地叫了一聲,聲音突然尖利了起來,“麗茲?麗茲!”“我很抱歉,高登少爺。她已經死了,你知道誰殺——”那個叫做沙達亞的隊長話還沒問完,猛然抬高了嗓門,一聲怒吼疊加了走廊中的回音,轟轟作響:“是誰在那兒?”在艾達一時恍惚之間,血牙、榮光以及鬥笠墜靈,都先後從她身邊衝了過去,一頭紮進了走廊裡。她按捺著不斷亂跳的心臟,壯起膽子,跟在幾人後頭。她第一眼看見的,不是高登、也不是那個清瘦年輕的守衛隊長,反而是牆根下陰影裡的麗茲夫人。昨晚那個看起來仍永遠精力十足的女人,此時臉朝下趴在地板上,好像一截被砍下來的僵硬樹乾。她的一隻手倒翻過來,掌心衝天,泛著難看的死白色。高登麵色發青地站在三、四個士兵之間,嘴巴半張著;艾達一回頭,就正好與那雙淺色眼睛撞了個正著。“血牙?”守衛隊長皺起眉頭,手按在劍柄上:“你怎麼在這兒?你為什麼和她們在一起?”血牙一聲也不應,從喉嚨裡滾過去了一聲似笑非笑的聲音,大步朝那守衛隊長走了過去,腳步間呼呼帶著風;沙達亞吃了一驚,沉下麵色踏上一步,將高登擋在了身後:“回話!這是怎麼一回事?”就在他反手要拔刀的時候,榮光突然抓住他後心的衣服,輕輕笑了一聲:“你彆著急嘛,先等等。”她另一手仍握著艾達的靈器,一縷縷黑絲般的煙霧盤旋在靈器開口處,繚繞著飄散了。血牙頓住腳,重重一把甩開了墜靈的手;還不等他說話,高登卻忽然拉了拉沙達亞的袖子。“你應該向艾達小姐行禮,”小男孩聲氣平淡地說道。他一雙淺色的瞳孔落在麗茲夫人的方向上,卻沒有一絲驚懼害怕之色,“艾達小姐是父親的領主大人,現在也是我的領主大人。是我吩咐血牙過來保護我的,你不要與他起衝突。”沙達亞愣了愣,慢慢擰過頭,仿佛他剛才突然揭掉了臉皮一樣;他瞪著高登一會兒,隻能結結巴巴地問道:“高、高登少爺……子爵大人他……”“我父親被教廷刺客所殺了,”高登仍然神色平靜,童音清楚而缺少起伏,“我知道。”“什、什麼?”守衛隊長顯然也不敢肯定基斯子爵的死亡真相,一時間,艾達幾乎能看出他腦子裡是如何被攪成一團亂麻的,“教廷對子爵大人一向信任,怎麼會突下殺手……少爺又是怎麼……”“是艾達小姐救下了我,”高登麻木地答道,酷似基斯子爵的小臉上沒有一絲波動。就算拿木頭雕一個孩子,或許也會比他更有活人氣、更富有表情,“其他的,我很快就會告知大家。”沙達亞盯著他眨了眨眼,又一點點轉過頭,望著血牙、望著榮光——最後他的目光像針一樣,停留在了艾達的臉上,刺得她皮膚下血液翻湧。“艾——艾達小姐,”沙達亞有幾分艱難開了口,“請你告訴我,子爵大人究竟是怎麼死的?”艾達望著沙達亞、高登,以及他們身後幾個士兵,又看了一眼地上一動不動的麗茲夫人。跌跌撞撞走到今日,她早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她當初多天真啊——以舊情向基斯叔叔相求,借他的力量截斷通往首都的要道,給教廷製造亂局……她那時覺得基斯叔叔一定還惦記著她,事情理所應當這樣發展下去,這樣順遂,這樣光滑,沒有意外也沒有顛簸,像是浸了油的花生醬驀地滑入食道時般的順暢。憑什麼呢?艾達慢慢地從血牙身後繞了出來,一步步走向前方。早在梅索科家被猝不及防地從集英嶺連根拔起的時候,她就應該想到了。什麼舊情,什麼寬容,什麼憐憫……那些都是屬於正常人的東西。艾達·梅索科被剝奪了父姊,被剝奪了名譽,也被剝奪了生命裡一切的“善”。沒有善意能幫她達成目標,因為她的目標原本就是一團漆黑的罪惡。她早就該想到了。走到高登的麵前時,艾達靜靜地看了看小男孩的臉,伸手抹去了他下巴上一點兒灰。隨即她抬起頭,聲氣平緩地對沙達亞微微一笑:“我是卡爾文家族的領主,艾達·梅索科,所以我也是你們所有人的領主。你該向我行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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