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18章 我是來複仇的(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812 字 4天前

在血牙話音未落時,艾達已經急忙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對方石塊般的肌肉和一層粗糙汗毛硌著她的手心,仿佛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野獸般的生物,陌生得令人異樣。“高登在哪兒?”艾達激靈靈地打了個戰,她的茫然全被一盆冷水衝刷得乾乾淨淨:“你做了什麼?”“你該問問你們做了什麼,”血牙一擰手腕,甩開了艾達。他眯起眼睛,連笑容裡也充斥繚繞著鐵血腥氣:“要拿下奧第奇,不是你的主意嗎?她替你把這一家子清掃得乾乾淨淨,這兒就都是你的了。”這話像針一樣,紮得艾達瑟縮了一下。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盯著血牙那張野狼般的麵孔,又問了一次:“高登在哪兒?”血牙望著她勾起一邊嘴角,一條淺淺的疤痕陷進了皮膚裡。這個剛剛背叛了自己領主的男人,沒有一點正常人在背叛後應有的情緒——內疚、忐忑、懊悔或自得,在他身上都全無蹤跡。像一頭被驚動了的野獸,但僅此而已。“高登房間在西側,”血牙朝遠處指了指:“我把另一個墜靈和它的宿主都扔在那兒的走廊上了。”艾達剛要走,又刹住腳步瞥了他一眼:“你接下來要乾什麼?”“她讓我把人帶進來,可沒有說我得看著他們。”血牙衝她露出了一排牙——並沒有沾染血色。“接下來我要想辦法弄死那個女墜靈,你最好躲開點兒。”僅僅在一個鐘頭以前,他對榮光還充滿了驚奇和興趣。“她讓你成為墜靈使了,”艾達挑釁似的說道,“你不高興麼?我看不出來,你對基斯叔叔竟然這樣忠心。”“這跟子爵無關,”血牙咧開嘴,眼珠涼涼地泛著灰白光澤。這個人似乎不會笑,儘管他的嘴可以咧開相同的弧度。“沒有人能讓我成為什麼,隻有老子想成為什麼。”艾達下意識地轉過頭,鬥笠墜靈正站在自己昏迷的宿主身邊,一團漆黑幽幽地對上了她的眼睛。它無法開口說話,但她不會天真得以為它就沒法將今天聽見的對話傳達給榮光知道。想了想,她瞥了一眼血牙,在走進長廊之前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話。“你剛才有一句話說錯了。基斯叔叔今日遭到的不幸,全是因為他要將我交給教廷的緣故。在我發覺這一點時,他對我來說就已經死了。”艾達聽見自己的尾音正略略發顫,“你能成為榮光的宿主,對我來說倒是一件不錯的事。或許你我會合作得很愉快,因為我們都沒有心。”他能聽懂自己的暗示嗎?在艾達轉過身時,鬥笠墜靈也不聲不響地跟了上來,將它的宿主留在了地上。衝上樓梯前,她猶豫了一瞬,從一個昏迷的士兵身上抽出了長劍。有一瞬間,她真想將這把劍狠狠地捅進什麼東西裡。想到基斯子爵說起她持續了十幾年的誤會時,那種態度淡漠的樣子,她就像孩子一樣委屈得直想哭;想他竟然曾經打算向教廷通報她的行蹤,她就又覺得連心臟都被恨意鑽得發麻——不過這種種情緒,都在意識到基斯子爵即將活不過今日的時候化作了一片茫然。一路上艾達都死死攥著長劍,血管緊緊壓在劍柄上,跳動得厲害。“高登!”她顫聲叫了一句,石磚長廊撞碎了她的聲音,好像沒能傳出去多遠。“高登,你在哪?”走廊裡空空蕩蕩,光線晦暗,叫她差點沒看清前方地上正倒伏著一個人。艾達加快腳步走近了,掃了一眼,立刻認出了這是一個獠國戰士——正是那小黑人母親的宿主。“黑母,你在這裡?”艾達抬高嗓門喊了一聲。沒有人回應她,除了她自己急促粗重的呼吸聲。長廊儘頭一扇房門微微錯開一條縫隙,透出了一線日光。艾達咽了一下口水,慢慢地朝那扇門走了過去,握著劍的手忍不住有些發顫;鬥笠墜靈無聲無息跟在她後頭,仿佛不存在似的。她的確想過高登要是不存在就好了;但這樣一時間閃過的壞念頭,不是人人偶爾都會有的嗎?難道她卻偏要受到想法成真的懲罰?順著門縫看了一眼,她輕輕推開了門:“高登?你在嗎?”擺設簡單樸素的房間裡空空如也,隻有牆上掛著一根孩童用的小號馬鞭;窗邊的輕紗簾在日光下一起一浮,晃起了半透明的影子。艾達的目光從家具上一一掃過,忽然扭回頭,又看了一眼衣櫃。在兩扇櫃門之間,此時正夾著一片衣角;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事——如果不是衣櫃頂上還趴著一個通體漆黑的小人的話。僅有小腿長的人形望著艾達,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笑容。它慢慢伸出一隻奇短的胳膊,衝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另一條胳膊底下壓著一個更小的漆黑孩子,麵目模糊,一動不動。它這是要乾什麼?艾達疑慮重重地瞥了它一眼,快步走近衣櫃,叫了聲“高登”,一把拉開了櫃門。門一開,被櫃門夾住的綢緞裡衣就軟軟地滑了下來,落在她腳旁。出乎她意料的是,衣櫃裡沒有小男孩的影子。“高登呢?”艾達立刻抬起頭,“你在搞什麼名堂?”那烏黑小人無聲地笑了起來,密密麻麻地露出了一排黑漆漆的牙齒。它會說話,卻幾乎不說話;艾達也從沒有聽過鬥笠跟它交流過。她原本沒有抱什麼希望,不料在她轉身出門前,身後卻傳來了一個刺耳的聲音。“幫我忙,”烏黑的小人母親尖尖利利地笑道:“殺,外麵戰士。”“不行!你們到底要乾什麼?”艾達一擰身,直瞪著它:“我告訴你,不管榮光囑咐了你什麼,我是絕對不允許你殺高登的!”烏黑的小人母親搖搖頭,臉上的笑容依然大得能觸及耳垂。“你是什麼意思?”墜靈爬起身,蹲在衣櫃邊緣上,一手掐著它孩子的脖子,笑容絲毫未減:“我不殺那孩子,母親,我是一個。”艾達看了看它手中的漆黑小孩——那孩子隻勉強有個人形,脖子細得可怕,一顆頭在它母親的虎口外搖搖晃晃,好像隨時要被掐掉了一樣。“那你要乾什麼?”“宿主,”它簡短地說,似乎不喜歡使用人類的語言。“我要換。”“我不會幫你殺人的,”艾達死死皺起眉毛。她這句話剛說了一半,隻見黑色小人母親卻十分讚成似的點了點頭;她剛一愣,突然一拍腦門反應了過來——回身一看,果然發覺原本跟在身後的鬥笠墜靈不見了。殺死獠國戰士的要求,原來並不是向她提出來的!艾達一跺腳,一頭衝進走廊時卻已經晚了:墜靈殺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實在太容易了。在她衝出去時,恰好看見鬥笠剛剛從獠國戰士身邊直起了腰;一絲白色煙霧慢慢地從那可憐的戰士口中飄散出來,消散在了空氣裡。他仍然與剛才一樣伏在地上,死得悄無聲息。不過他活著的時候,也是和死了一樣沒有分彆的。對於崇尚征戰沙場的獠國人來說,也許這是最屈辱的結局了。艾達瞪著地上死屍,一時間竟挪不開眼睛,隻覺太陽穴上哐哐地跳——儘管她早就知道,這幾個獠國戰士其實除了死再沒有彆的下場了。問題是,為什麼要在此時此地殺掉黑母的宿主呢?衝回臥房的時候,她發現黑母果然已經從衣櫃上消失了。這種情況下的墜靈,要麼會飄散到其他地方,要麼會攀依在靈器上,可眼下分明什麼都沒有——正當她滿腹疑惑時,走廊上響起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這陣腳步聲像冬日的雪點一樣,打得她激靈一下明白了。正如榮光那時一樣,黑母顯然也是在找好了下家以後,才殺了自己宿主的。她剛想到這兒的時候,隻聽那陣腳步聲忽然趔趄了幾下,隨即“咚”地一聲,有什麼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是誰?艾達忙探頭向走廊中一望,登時不由吃了一驚:“麗茲夫人!”正艱難地扶著牆壁站起身的女管家抬起頭,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她額頭上貼著幾縷被汗水打濕的卷發,麵色倉皇:“你——是你!”她的臉色在驚恐之下,又罩上了一層鐵青;順著她的目光低頭一看,艾達看見了自己手中的長劍。不等艾達想好該說點什麼,麗茲夫人手腳發顫地爬了起來,一手撐著牆壁,一手不住撕抓自己的皮膚,麵目扭曲地喊道:“是什麼?我身上進了什麼?”她像和自己有仇一樣下了死力氣,轉眼之間,脖頸上就被撓出了鮮紅的、即將要綻裂一般的血痕;艾達一驚,顧不上丟下手中長劍,飛快地跑了上去——麗茲夫人正不住撕扯著自己頭發、衣領,雪白的皮膚下正隱隱攀爬著道道黑色霧氣,細細地、繁密極了,像是被無數隻蜈蚣鑽進了血管。“我、我幫你……”艾達忙低低地叫了一聲,聲氣發虛,因為她並不知道該怎麼辦。然而麗茲夫人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卻猛然打了個戰,連求救也忘了;她一把將自己胳膊從艾達手中抽了回來,掉頭竟要跑。她一回身,艾達徹底看清楚了——漆黑的小人母親正用四肢緊緊抱著麗茲夫人的頭顱,像在吸吮一顆西瓜似的,將臉全埋進了她的頭發裡。艾達又驚又怒,剛要去拉麗茲夫人,不料她腳步不穩,踉踉蹌蹌地一跌,當即滾倒在了地上。女管家抬起頭,死死盯著走廊遠處的另一個樓梯口,嗓音已經尖銳得不像正常人了,聲氣卻越來越虛、越來越低:“跑、跑……跑啊!”誰在那邊?艾達猛一抬頭,正好看見一張蒼白的小臉從樓梯口處探了出來。男孩被嚇得不輕,卻還在戰戰兢兢地強撐著一副教養風度,一步步走了過來:“麗茲,你怎麼了?”如同一個小號的基斯子爵。在看見他的那一刻,艾達心臟一緊,不得不狠狠咬住了自己下唇,這才抑製住了她一瞬間又想哭、又想發怒的衝動。“彆、彆,”在不斷的翻滾、撞擊聲中,麗茲夫人的聲音幾乎隻有她自己才能聽見。“快跑啊……”“你放心,”艾達終於忍不住了,忙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她不能對黑母如何,隻好生硬地安慰道:“我不會傷害高登,你也很快就會好的。高登,你過來!”高登看了她一眼,一雙與基斯子爵一模一樣的眼睛裡,已經泛起了不知所措的淚光。或許是因為與艾達見過幾次的緣故,他竟然當真聽話地走了過來:“麗茲怎麼了?”當他走近時,麗茲夫人猛然抽搐了一下;後腦勺上的黑母驀地不見了,好像徹底鑽進了她蓬鬆的頭發裡似的。她一頭棕紅色的鬈發停止了顫抖起伏,好像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似的不動了。艾達垂下眼睛,目光避開了高登的臉,隻是強笑了一笑,將長劍放在了地上:“她犯了急病,馬上就沒事了。你回房間去關上門,不是我來叫,你千萬彆出來……”然而她的話,高登似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小男孩隻是呆呆地瞪著地上的麗茲夫人,眼睛越睜越大;艾達慢慢地住了嘴,順著他的目光轉頭一望,發現黑母又一次出現了。這一次,它並不是單獨出現的。經曆了一次更換宿主,它似乎也虛弱了不少;黑母抱著它那個頭大細脖的孩子,臉上掛著有氣無力的笑。它向艾達發出了“咯咯”一聲,抬手指了指高登。“這、這是什麼?”小男孩半是吃驚、半是著迷地問道。“這是墜靈哦,”一個柔和沙啞的嗓音,像被風吹動的輕紗一樣撫過了人的鬢角耳際。不管什麼時候,戰神的榮光永遠是那樣慵懶而輕盈——即使她麵頰上還有幾滴血沒有擦淨。是……是基斯叔叔的血嗎?“如果你想要的話,你也可以有一個。”她低低地笑起來,聲音仿佛搔在人耳朵上的羽毛。艾達怔怔地盯著她,如遭雷擊一般一動不動——基斯叔叔死了嗎?高登隻瞧了榮光一眼,就又把目光轉回了黑母身上。“我、我知道的,父親就有墜靈……他說過,以後權巴會跟著我……”小男孩伸手撫平了麗茲夫人的頭發,嗓音軟軟的,還帶著幾分害怕。榮光像是聽見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咬著紅唇吃吃地笑了。“原來那隻大蜘蛛叫權巴麼?你等它可等不著了,它早就不在啦……不過除了那個醜蜘蛛,世上墜靈還多得很呢,你不想試試嗎?”“等等,”艾達這才回過神來,打斷了她:“你們要乾什麼?”榮光聳了聳肩膀。“我還想問問你呢,”她終於將一雙煙波蕩漾的眸子轉了過來,落在了艾達身上。“現在最大的障礙被清除了,你接下來又要乾什麼?”少女一怔,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清除了……“你的計劃早就已經夭折了,”榮光緩緩地走了過來,雙腿在絲袍開合之間,隱隱約約地露出了綢緞般的皮膚和一片濺開的黑色血點。“你還打算像個小孩子一樣哭多長時間?也是時候想想下一步怎麼辦了吧?你可不是來這兒拯救孤兒的,你是來這兒複仇的。”“我……我當然知道應該怎麼辦。”艾達硬著頭皮答了一句,隻覺手腳發涼。基斯子爵死了,她接下來隻剩下一條路可走:在基斯子爵的家臣反應過來之前奪取奧第奇,控製住這片土地和城堡。但是她隻要想一想未來,就覺得無措。這裡的兵將怎麼會聽從她的吩咐?他們又怎麼會允許她鳩占鵲巢?要知道,她殺了他們的領主!難道為了奧第奇這一片領地,她要讓榮光把所有人都殺光?艾達一邊發怔,一邊將目光慢慢地挪到了高登身上。小男孩此時全然不知道她們的對話代表著什麼意思,仍然不安地攥著麗茲夫人的手,時不時瞥一眼黑母。榮光望著少女,懶懶地從鼻腔裡發出了一聲笑。“你想得很對嘛,”她沙啞低沉地說道,“看看他吧,基斯子爵大人的唯一兒子。”艾達沒有料到,就在榮光這句話話音一落之時,黑母猛然一甩胳膊,將懷裡的孩子朝高登扔了過去;她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卻壓根也來不及反應。那個小小的黑影子像閃電般劃過空氣,撲地一下抓住了高登的下巴,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靈活勁兒,轉眼就鑽進了他的嘴裡、消失了影子。小男孩被驚得嗆住了,捂著喉嚨使勁咳也咳不出那個黑色小孩,一張臉憋得血紅;艾達驚怒交加,喝問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母子,我最喜歡,”不管何時,黑母總是帶著一副大大的笑容,“我最佳的宿主,就是一個母親。她的小孩,也是我的小孩了,從今天起。”“你在說什麼,他是——”艾達已經浮起了半個冷笑,說到一半卻自己頓住了。她愣愣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麗茲夫人,又看了看高登。她坐在地板上,愣愣地望著那個可憐的男孩正滿麵通紅地掐著自己的脖子,不住地在地板上打著滾兒;他仆人今早為他穿上的一身整齊的馬術服,很快就皺了、沾染上了灰塵。“成為你的小孩……會怎麼樣?”艾達聽見自己輕輕地問道。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心底正浮起了一個念頭;那念頭太具有誘惑力了,叫她連抗拒都不願意。“會聽話。”黑母又一次露出了它黑漆漆的笑容來。“因為,我和他母親,一體。”小男孩粗重的、近乎哀求的喘息和嗆咳聲,像錘子一樣擊打著艾達的神經。“不可能的,”一個虛弱瀕死的氣聲,忽然像是被風吹動的灰塵一樣,輕輕掃過了地磚。艾達來不及回頭,已經聽見了一聲輕輕的金屬撞擊響。她心中剛剛叫了一聲不好,猛地擰過身去時,卻發覺自己晚了一步——不知何時醒來的麗茲夫人,雙手握緊了她剛才放在地上的那把劍,一把將它深深紮進了自己的肚腹裡。“高、高登,”她雙手被劍刃割得鮮血滴答,目光沒有焦點,雖然叫了一聲高登,看著卻不知道在對誰說話。“跑啊,我求求你,跑……對不起,你現、現在才知道我是……”她臉上竟然隻有一個虛浮縹緲的笑。“隻、隻是一次而已……我竟有這樣的榮幸,能成為你的母親。讓我死,帶著它一起死……你快走……去找子爵大人……”她的聲息漸漸低絕了,高登的掙紮撲騰也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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