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16章 我的宿主 終於死了(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423 字 4天前

“像昨晚那樣的事,我絕對不能允許再發生第二次了!”艾達在房間裡大步轉了幾個圈,感覺自己額頭上的青筋不斷在跳。“榮光,你彆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既然你要跟我合作,那我就絕對不容許你對我有任何隱瞞,”少女說到這兒時臉色都白了,一把抄起了梳子,朝前方重重一指:“不然的話,不如就在這兒分道揚鑣吧!”貝殼做的梳子,在初晨的陽光下閃爍著潤澤的光;它筆直所指的大床上,空空蕩蕩的,隻有一片淩亂的床單與被子。清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早晨的鳥鳴,將垂下來的床單吹得一飄一飄。自打榮光和百九昨夜離開以後,它們一直沒回來。這是上哪兒去了?艾達煩躁地將梳子按進頭發裡,狠狠地往下一拉。給榮光的警告,她已經練習了三遍;現在萬事俱備,隻欠一個墜靈。她往鏡子裡看了一眼,揉掉了眼角的黃色小顆粒,卻揉不掉眼睛裡的紅血絲。昨夜她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睡得很不好,半夢半醒間好像又回到了集英嶺,回到了小時候。基斯叔叔抱著才幾歲大的她坐在餐桌邊,一顆一顆地喂她吃葡萄,蜜婭端坐在另一頭,用餐禮儀似乎從小就那麼完美。在夢裡,艾達吃著吃著忽然焦躁起來,哭著問他到底願不願意幫助自己;但基斯叔叔不說話,總是在歎氣。她一急,使勁一推桌上的餐具,不小心把餐刀推上了他的手,一下子就把他劃傷了——血珠滴在絲繡餐桌布上,暗暗沉沉地滲了下去。內疚、悲傷,又焦慮的情緒叫艾達激靈一下醒了過來,好像壓根沒睡著過,外麵天色卻已經白了——這感覺真是糟糕透了。幸虧是個夢。不知道基斯叔叔考慮得怎麼樣了……艾達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借此緩解一點兒胸中鬱悶之感。她正出神時,門上響起一陣敲擊聲。“艾達小姐,”麗茲夫人的聲音永遠這樣精力十足,“早餐馬上就要開始了,子爵大人已經在餐廳等你了。”“好,我就來!”艾達忙跳起來,匆匆扯下身上睡袍,兜頭套上另一件長裙。“對了,”門外的麗茲夫人有點兒猶豫地加了一句——叫人感到她並不是才想起來,而是早就把這句話存在心裡一會兒了:“與你一起來的那位姑娘,她也在餐廳呢。”榮光?艾達的臉還困在長裙裡,怔了怔。她回來了?那麼百九——艾達急忙在心中叫了幾聲,過了好一會兒,白狐狸才不知從她體內深處的什麼地方,低低地、細細地發出了一聲鼻音。“你回來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少女惱怒地低聲罵了一句。但現在不是責問它的時候,她使勁從裙子裡露出頭、將裙角扯下去,一拉開門,正好迎上了麗茲夫人有幾分怔怔的目光。不知是不是高登昨夜鬨得太晚了,儘管隔著門時女管家聽起來精力充沛,但此時一看,她眼底帶著幾分隱隱的疲倦,似乎同樣沒有睡好覺。“麗茲夫人?”見她沒有反應,艾達不得不叫了她一句。“噢,我可憐的孩子,你看起來很累。”麗茲夫人回過神,衝她笑了笑:“來,我帶你去餐廳。”正如女管家所說,一切都準備好了,似乎隻等艾達了。她剛剛一踏進餐廳,仆人們就端著流水般的各式食物走了進來,將一隻隻碟子擺在了餐桌和餐櫃上。基斯子爵獨自坐在另一頭,高登和榮光一人一邊,正隔著長桌四目相對。小男孩似乎已察覺出榮光與其他人不一樣了,歪頭緊盯著她,眼睛都不眨一眨;榮光麵對年幼男性時,魅惑之感全然沒了作用,隻是瞪圓眼睛回望著他——這是隻有小孩和墜靈才能玩下去的對視遊戲。“你來了,”基斯子爵抬起眼睛吩咐道,他麵前隻有兩小片麵包和一杯葡萄酒。“高登!”小男孩騰地站起身,一絲不苟地走過來,向艾達行了一個吻手禮。貴族禮儀簡直像是來自另一個時代的遙遠記憶了……她帶著幾分恍惚,輕輕道了謝,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了下來。艾達朝墜靈使勁看了幾眼,後者卻像是沒有發現似的,一把抓過了餐刀。餐桌上飄散著濃鬱的食物香氣與銀刀叉輕輕的撞擊聲,沒有人說話。卡爾文家族的用餐氣氛沉默而嚴肅;基斯子爵僅僅吃完了餐盤裡不多的一點,就放下了刀叉。艾達抬起頭,看了看他的餐盤,忽然一笑:“食物隻是用來維持體力的東西,吃得過多不利於保證一個清醒的頭腦……對吧,基斯叔叔?”子爵一怔,“沒想到這句話你倒還記得。”“我什麼都記得很清楚啊。”艾達感覺自己這句話像在撒嬌,不由有點羞澀地笑了笑。基斯子爵點點頭,灰綠色的瞳孔像是雨過初晴時的天空,顏色淺透。他轉頭對小男孩說道:“高登?”在他方才點頭的時候,小男孩就趕緊一叉子將幾片煎肉、半個雞蛋都扒進了嘴裡;父親目光一落在自己身上,高登立刻放下了刀叉,兩腮高高地鼓成球,仍在一嚼一嚼。“子爵大人真是一個嚴肅的父親,”基斯子爵剛一皺眉,榮光忽然軟綿綿地笑了一聲。她在麵前堆起了小山一樣的吃食,正在確保每顆草莓上都沾了厚厚一層奶油。“對待親生兒子也這樣一絲不苟呢。”基斯子爵皺起眉頭,卻沒應聲,輕輕扔下手中餐巾:“艾達——”“我說,”榮光叼著一隻鮮紅草莓,含糊不清地打斷了他:“基斯大人,你對親生兒子都這麼嚴厲,為什麼以前卻那麼寵艾達?”艾達一愣,一張臉都漲紅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基斯子爵低頭頓了一頓,似乎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他仍然沒有理會榮光,隻是站起身,沉聲道:“艾達,我有幾件事必須儘快處理,你這兩天先在奧第奇好好休息。”也就是說,這兩天都得不到答案了嗎?艾達胃口頓失,咬著嘴唇,不甘願地點了點頭。目送著基斯子爵父子二人走出餐廳,少女也扔下了刀叉,麵色蒼白地站起身,朝墜靈催促道:“走吧,我有話要問你。”桌上為客人準備的豐盛食物中,有一多半都進了榮光的肚子,她卻連個嗝兒都沒打。吮了吮手指尖,笑了:“正好,我也要找你。”“乾什麼?”艾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先說你昨晚和百九去哪兒了。”“你忘了城堡外的朋友嗎?我們去見了它們兩個。”“鬥笠它們?為什麼?”“我都說過了,隻是墜靈的一點日常雜事。”榮光輕輕一笑,忽然湊近少女鬢邊,帶著奶油味的吐氣像羽毛一樣搔得皮膚發癢:“我要讓你知道的這件事,耳聽不如眼見。你跟我來。”艾達使勁揉了揉耳朵,一腔狐疑更濃了。她隨著墜靈穿過了城堡西側的長走廊,榮光腳步輕快,仿佛她已經在這座城堡裡住了一輩子似的,毫不遲疑的幾個拐彎,就將她們客房的方向甩在了身後,走進了後方一座塔樓裡。二人的腳步聲沙沙地摩擦在石板地麵上,成為這棟幽暗安靜的塔樓裡唯一的聲響。連氣溫都深深涼了下去,不帶一絲人氣。陽光從塔樓頂部高高的小窗戶裡灑下來,落著落著,昏黃朦朧起來,與灰塵一起緩緩漂浮著、打著轉,終於落進了幽寂的昏暗裡。艾達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用氣聲問道:“這是哪裡?”墜靈翹起紅唇,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朝後揮了揮手,似乎在示意她退到牆角後頭去。少女滿腹茫然,停下腳,在牆角後站好了,看著榮光的背影一階階踏上樓梯。一縷縷昏黃色的蒙蒙光束裹著灰塵顆粒,盤旋在空氣裡,被她的步伐攪動起來,與她身上的絲袍一起閃閃發亮。她像是一股嫋嫋煙霧飄過水麵,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仿佛一眨眼就會飄散在朦朧輕柔的光裡。樓梯上突然傳來了一聲粗糲低啞的笑,驚得艾達激靈一下回過了神。榮光止住腳步,仰頭看著她視線觸及不到的樓梯上方,輕輕笑道:“怎麼樣了?”“跟我想的一樣。”那個聲音回答道。這個聲音艾達聽過一次——是誰來著?像是……像是喉間總是含著一陣低沉的、野獸般的咆哮一樣。“那你是怎麼想的?你從頭告訴我。”榮光退了一步,絲袍間的腿一閃,皮膚上光澤流動,叫人看一眼都驚心動魄。樓梯上的那個男人頓了頓,隨即響起了布料摩擦的聲響;很快,艾達就看見了一雙粗重皮靴、戰士常穿的束褲……那人一步步朝榮光走了過去,當艾達看見了那一頭毛躁蓬鬆的長發時,她立刻屏住了呼吸。是——是基斯子爵身邊的那個人,好像是叫血牙的。“你到底是誰?”血牙站在榮光麵前,忽然壓低了聲氣:“你……真的是人嗎?”他看出來了?艾達剛剛緊張起來,卻隻聽墜靈又柔柔地笑了一聲,不但沒有退開,反而輕輕朝他的胸膛靠近了一步:“我沒說過我是呀。”血牙的側影頓了一頓,反倒笑了起來——即使是笑,他聽起來也不由叫人想起即將撕碎獵物的野獸。“好,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榮光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笑,手臂像蛇一樣滑上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艾達伸長了脖子,仍然什麼也聽不清楚。當她說完了的時候,血牙重重地哈了一聲,猛地伸手一把將榮光攬了過來;墜靈咯咯一笑,像個小孩子似的被他單臂抱了起來,足尖在地麵上空一晃一晃。“那我就告訴你,”血牙的聲音聽著又啞了幾分,“讓你的那個小朋友彆白費工夫了。”麵頰剛一熱起來的艾達,登時如墜冰窖。“子爵大人不願意幫她嗎?”血牙噴了一口氣,“幫?我昨晚就告訴過你了,在集英嶺被教廷重新分封以後的這段時間裡,我們已經響應過幾次教廷號令征討流匪和叛亂軍了。要不然,奧第奇能像現在一樣安穩嗎?”艾達定定地立著,恍惚地看著腳下的石板地麵。“明麵上的命令,總是不好違逆的嘛。”榮光輕柔地問道,“他對老梅索科伯爵不是很忠誠嗎?如今伯爵女兒求上門來了……”“世上沒有不死的效忠對象,固然也就沒有不死的忠誠。”野獸般的男人低低地吐了一口氣,“梅索科家族已經不存在了。在子爵看來,如今他效忠的是這個國家。”他說到這兒頓了頓。“那個小姑娘的要求,似乎會鬨出挺大動靜?我勸你還是趕緊讓她走吧,再不走我怕她可走不了了。聯盟這麼多年,死光了的貴族又不隻有她家。”艾達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嘴唇了。她似乎一直在用全身的力氣,死死地咬著下唇,此時她的下唇和她的腦子一樣,都早已木了。“讓她走了,那我呢?”榮光笑道。“你當然是留下來了。”血牙嘶啞地說道。墜靈歪著頭想了想——她的身體忽然慢慢模糊起來,竟然真的像煙霧一樣,從腳尖起一點點失去了形狀。血牙過了半秒才猛然反應過來,一驚之下就要將她扔下胳膊;不料榮光反手一摟,仍然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我的宿主終於死了,”她的聲音輕柔縹緲,像是在哼唱著一支漸漸飄開的歌。“它們真慢,我都已經等了好一會兒啦。”“什——什麼宿主,”即使生性凶狠如血牙,也不由愣了愣;他當即抽出腰刀,在嗆啷一聲脆響裡吼道:“你是誰?”“你馬上就要知道了。”榮光啞著嗓子,低沉地笑了笑,“你怕什麼?你不是很想把我留在你身邊嗎?”在腰刀倏然穿透了她的身體時,墜靈低低呻吟了一聲,忽然一笑,將嫣紅嘴唇蓋上了血牙的額頭,仿佛一隻吸食靈魂的妖魔。艾達頭昏腦漲,望著榮光一點點沉進新宿主的身體裡,卻好像根本反應不過來眼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正在一步步地往後退;很快她踉蹌的腳步就變成了飛奔,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塔樓。榮光這個時候是顧不上她的,這也許是她唯一一個機會了。恍恍惚惚中,她好像撞翻了好幾個仆人,將一堆什麼東西打在了地上,激起一片清脆的叮叮當當響聲。少女連一步也沒有停,既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旁人的呼喊,隻是機械地循著記憶中的路,直直撲向基斯子爵的書房。“艾旦瑞雅,”她記憶中,基斯叔叔的聲音是那樣親昵溫柔,“我的艾旦瑞雅!”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艾達猛地撞開了門,撞得肩膀生疼。她一頭衝進書房,正好看見基斯子爵從書桌上抬起頭——他好像正在寫一封信,手中的鵝毛筆因為主人吃了一驚,在一顫之下滴下了一大團墨點。“艾達?”基斯子爵皺起眉毛,神情極其不讚成地望著她。“你這是怎麼了?”“基斯叔叔,”艾達隻能喊出這四個字,聲音就哽咽在了喉嚨裡。她拚命地喘息著,聽見她身後跟著跑進來了幾個侍衛;基斯子爵將鵝毛筆往信紙上一砸,喝了一聲“出去!”,那幾個侍衛便忙退出了門。“你,基斯叔叔,你……”艾達恨極了自己抽抽噎噎的聲氣,偏偏被胸間大石堵住了聲音,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基斯子爵站起身,神色沉沉地抽出胸前手帕,擦了擦染上了墨水的手指。“到底怎麼了?”艾達被他的動作吸引過去了目光——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忽然想起了早上做的那個夢;那個不慎劃傷了基斯子爵的夢。子爵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也跟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一雙淺金色的眉毛仍然皺得緊緊地,似乎在回想著什麼事;忽然之間,他眉頭一鬆,抬起了頭。在他那雙灰綠色的瞳孔裡,盛著一種艾達從沒見過的光澤。“你在找那個餐刀留下來的傷疤,是不是?”他低聲問道,輕輕撫過了他白皙得沒有一絲痕跡的手指。“沒想到你還記得那個傷疤。不過,它不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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