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9章 彆想說服他(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172 字 4天前

夜色漸漸穩定下來,黑暗與日光各占了半壁江山,朦朦朧朧之中,殘火跳躍在帕夏的視野裡,光影搖曳。騎士長站在他的麵前,幽黑身影被微弱火光染了亮亮一條銀邊。“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蓮·安達科輕聲說道,“都改變不了你即將死去的命運。”“那、那個……稅……”被握在手裡的斯庫裡,這時似乎終於想起來自己是個墜靈了,結結巴巴地問道:“我得收一下……”對方微微側了側頭,好像沒聽明白。“稅嘛,多少還是得收點兒……”與麵對綠因時相比,斯庫裡的語氣忽然一下軟了。它吭哧了一會兒,竟然漸漸地不說話了;帕夏使勁一晃墜靈,嘶啞著嗓子喝了一聲:“怎麼回事?”“他……他身上有很多靈石啊,”斯庫裡辯解道,“我收完了。”頓了頓,它又補充了一句:“我收完了,他還剩下不少呢。”對於沒有靈石的墜靈,斯庫裡的“稅收”是很要命的,幾乎可以將其能量抽乾一半;但是麵對一個騎士長的時候,這隻小藍老頭的能力並不比一隻鞋更有用。帕夏登時狠狠一攥手掌,在斯庫裡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鳴叫時,他一甩手將它扔了出去:“要你什麼用!”蓮·安達科冷冷地望著他,用那隻仍戴著手套的手從腰間扯下了一隻袋子。袋子“吧嗒”一聲落在地上,風一吹,就從袋口中吹起了一陣像煤渣一樣乾碎的靈石粉末;他看也沒看那些靈石粉末,隻輕聲一笑:“垂死掙紮結束了嗎?”教士低下頭,目光垂落在對方的手上。騎士長的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離他的胸口隻有幾寸之遙;在這隻肌骨勻淨的手下方,是帕夏正在“撲通”、“撲通”跳著的心臟。這一秒他還活著,但是帕夏不知道自己還能活過幾秒。對方明明可以在轉瞬之間殺了他,卻偏偏停了下來,任斯庫裡收走了一些靈石,還說了幾句話。騎士長似乎沒有意識到,他也正在等待著帕夏接下來要說的話。帕夏感覺到自己的嘴唇正隱隱發顫,使勁抹了一把,放下手掌的時候,已經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現在就像是被扔上了一根細細的鋼絲,一旦說錯了什麼,對方就會剪斷他腳下的鋼絲,自己就會墜落進無邊的死亡的黑暗裡去。“半年前,我仍然在首都教廷中任職。”帕夏平穩的聲音裡,依然掩藏不住細微的顫抖。他凝視著蓮·安達科,一雙眼睛裡跳躍著火一般的光澤,嘴角浮起的笑意越來越亮。“那個時候,我就對你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在十一位騎士長中,你是唯一一個沒有家族、沒有封地、沒有封臣和士兵,隻能靠教廷供養的墜靈使。除了地位不同,你和我們沒有區彆……”蓮·安達科的神色沉沉地沒在昏暗中,叫人看不清楚。正當帕夏以為自己挑對了開場白,再要張口繼續往下說時,隻聽對方忽然輕輕嗤了一聲。“就這些?”他一笑,五指驟然彎曲了下去——心口一陣鑽裂般的痛苦登時淹沒了教士,他登時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在心臟破碎前,帕夏又驚又急地擠出了幾個字:“你、你甘心?”修長的五指猛地停住了,形成了一個虛虛半握的姿勢。就像是被鋼鐵牢籠擠進了骨架裡似的,帕夏急切地往肺裡吸了一口氣,胸膛間聲音尖銳得刺耳。他渾身都是冷汗,四肢顫抖得仿佛被抽走了骨頭;左肩、左胸、左臂處湧起的劇痛,叫他一時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道了。“多、多諷刺啊,”不知用了多大的意誌力,帕夏才勉強笑出了聲。“教廷居然讓你來獵殺新出現的墜靈使。你殺光了我們,然後回首都去嗎?回到你那幢小小的安達科府裡等待著……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教廷和皇帝會下令也把你清除掉,就像、像我們一樣。我們的今天,是你以後的——”他後半句話沒能說完,猛然又被一股尖銳的痛苦刺破了腦海;帕夏眼前一黑,徹底軟倒在地上,一切氣息、意識、血液的流轉都停住了。小不點遙遙喊了一聲“教士!”,模糊得好像他嘴裡和自己耳朵裡都包著一股血似的。帕夏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試圖喘氣,但是好像始終沒有足夠的氣流湧入他的胸腔裡。騎士長的影子大了一些,似乎靠近了他。“一樣的……”教士近乎執拗地又擠出了半句話;他已經走在鋼絲上了,他必須把它走完。“你、和我們……是同樣的人,同樣的命運……”蓮·安達科彎下腰,即使在一片模糊中,他白月光一樣的麵容也依然印在了帕夏的眼睛裡。當他開口時,他卻問了一句帕夏從沒想過他會問的話——“你為什麼在笑?”我還在笑嗎?帕夏愣了愣,忽然噗嗤一聲,再也抑製不住嘴角上揚了。痛,他連思維都快被痛得麻木了——他從來沒有陷入這樣凶猛的痛苦裡;但他也從來沒有這樣興奮過。“墜靈使,”這幾個字與其說是化作了聲音,倒不如說是化作了氣流。“是神送往人間的使者……我們,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了要讓這片大陸重新回歸到神的秩序之下。你是唯一一個我願意接受的,來自舊世界的墜靈使……因為我了解你。所以,我怎、怎麼能不笑呢?”半明半暗的黑夜從蓮騎士長的身後漸漸淺了下去,像一層滑下去的紗,露出了越來越亮的白日陽光,但是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慢慢地直起腰,身上薄薄的銀甲發出了輕柔悅耳的撞擊聲。“你了解我?”蓮·安達科的聲音聽起來甚至可以稱得上輕盈,他特殊的嗓音質地,總叫人想起葡萄酒撞擊水晶時的深紅。“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了解我。”他直起腰,望著帕夏一笑。“因為沒有人配。”摘下了手套的那隻手,輕輕劃破空氣,重新抬了起來。就在他將手對準帕夏胸口,即將重新合攏五指的時候,剛才還半懸掛在穹頂上的黑夜驟然全滑落了下來,徹底露出了下午刺眼的陽光。視野間驀然光芒大盛,明亮刺眼;蓮騎士長的動作不由一滯,下意識地微微眯起了眼睛。這是帕夏最後一個自救的機會,他隻有短短的一瞬間。仿佛感應到了宿主的召喚,不遠處的地麵上突然高高躍起了一個小小的藍色影子。斯庫裡在生死攸關之時,竟然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它急撲成了一道模糊的虛影;蓮·安達科第一時間有了反應,一揚胳膊,手肘已經閃電般地撞上了斯庫裡,將它遠遠打飛了出去。然而即使他反應如此之快,斯庫裡還是達成了目的。小藍老頭被擊飛出去時,在身後留下了漫漫揚揚的一片幽黑,像是忽然誕生於日光之中的黑暗煙霧,頓時籠住了騎士長的瞳孔。當黑暗撲進眼睛裡時,蓮·安達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收回手;他的神色頓時凝住了,身體筆直地朝後栽了下去。“彆殺他!”帕夏叫了一聲,撐著手腳爬了起來,猛地衝上去撲倒了蓮騎士長——他急匆匆地抬起對方的頭,卻見黑色煙霧已經像是有生命一樣,絲絲縷縷地與他的眼睛氤氳成了一片。蓮騎士長就是還有千百種禦敵辦法,現在也都使不出來了。“喂!”帕夏顧不得渾身像是散了架似的痛,伸手使勁打了對方的臉幾下:“醒醒!”“教、教士……”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微微地、像個老鼠似的叫道。帕夏抬起眼睛一回頭,看見了不遠處趴在地上的康樂。小姑娘一張臉上不比死人好看多少,嘴唇乾裂,像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舊皮子。她看起來又驚又怕,嗓音嘶啞、帶著哭腔說道:“我……我聽話了,他不會死。”帕夏一愣。“什麼?”“不是你……不是你讓我去收她墜靈能量的嗎?”斯庫裡遠遠地叫了一聲,聲氣也低沉虛弱了不少:“難道你也不知道她的墜靈到底能乾什麼?”“是……不過……”帕夏原本隻是想讓它阻攔、引走蓮·安達科的注意力,卻沒想到斯庫裡竟然能夠一擊得手,偷襲成功——想了一會兒,他漸漸鬆開了眉頭。蓮·安達科雖然剛才一眼也沒朝身後看,如果朝他撲過來的不是斯庫裡,而是任何一隻彆的墜靈,恐怕這一次反擊都絕對不可能得手。“他可沒想到被我收走的東西,我還能再用出來……”小藍老頭兒即使剛剛受了一下重擊,差點連身子都被撞成兩半;此時還是近乎滿足地歎了一口氣,“也就是我,換了誰都辦不成這事兒。”的確,要不是斯庫裡露過了一手,證實了它的“無用”,隻怕蓮·安達科也不會對它如此不警惕。他愣愣地看了看康樂,又低頭打量了一會兒地上的騎士長。騎士長現在看起來像是一具漂亮逼真得過了頭的人偶。他月光一樣的膚色漸漸乾涸晦暗下來,變成毫無血色的灰白;如果不是他的脖頸間還殘留著最後一點兒溫熱的話,帕夏幾乎真要以為他死了。“緹香教士……”不知是哪一個鎮民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的口齒含糊不清,像是嘴裡含著一塊大石頭。“接下來……咱們怎麼辦?”帕夏一轉頭,目光對上了一張半邊被刀傷掀開了的臉。他壓根認不出對方是誰,那人鼻子一半以下,被人斜砍了一刀,失去了一大片嘴唇和麵皮。他的慘狀與蓮·安達科一對比,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不同的生物。帕夏慢慢轉過目光;橫七豎八遍布路麵的人們,漸漸地重新回到了他的視野。趕來迎敵的白木鎮眾人,有的趴在地上失去了意識,有的倚在路邊、斷斷續續地呻吟;他們幾乎人人身上帶傷,沒氣的多,會喘氣的少。說來也奇怪,帕夏始終知道他們正在自己的身邊奮戰,但好像直到現在,他才突然意識到這一群鎮民們的存在,終於看見了他們身上的傷和血。“他們殺了騎士長!”遠遠地有人叫了一嗓子,驚得帕夏一下子回過了神。正當他以為那些騎士們要殺過來時,沒想到那喊話的人卻隨即翻上馬背,一拽韁繩,喊道:“走!快走,退回百鳥莊園去!”騎士團在剛才短短幾分鐘的戰鬥裡,其實僅僅折損了前幾排人;現在白木鎮一方,幾乎找不著幾個還能站起來的人了,但是那些騎士們卻既沒有衝上來為長官報仇的意思,也沒有要趁機剿滅“餘匪”的意圖——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一個個調轉馬頭,竟毫不戀戰,眨眼之間眼前就隻剩下了一片喧囂塵土。為、為什麼?帕夏坐在地上,望著眼前馬蹄激起的一片濃煙,懷中仍然抱著蓮·安達科。他們回百鳥莊園又能怎麼樣呢?如果是懼怕己方墜靈使仍有餘力的話,回百鳥莊園也改變不了局麵。他一個人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猛然間一個激靈,身上炸開了一片雞皮疙瘩。“誰還能走?”帕夏急急地開了口,顫抖著手腳爬了起來,“能站起來的,跟、跟我來……”他一邊問,一邊四下張望了一圈。好像誰也沒有聽見他說話。“他們跑了……跑了……”有人倒在地上,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一樣喃喃地說,“咱們是不是能活下來了?”“誰去鎮裡叫人,”這個聲音是老提卡的。他受傷不重,一臉鐵絲似的棕黃胡子被血染得半邊黑紅,正忙著和另外幾個男人一起查看傷員。“得趕緊找醫生來!”見身邊連能站起來的人也沒有幾個,帕夏咬著牙關,將地上的蓮騎士長半拖半抱地拽到了路邊樹下,“咕咚”一下扔在了鐵匠身邊。小不點此時靠著樹一動不動,麵色灰敗,還留著一口氣;他的眼珠朝下一轉,吐出口的隻是氣流:“緹香教士……他……”“我要留他一命,”見鐵匠果然微微一睜眼,帕夏立刻沉下臉,壓低聲音道:“他非常有用,我們不能讓他死。我希望你能保護他。”“可是——”“你能應下這個任務嗎?”帕夏沒有解釋說服的時間了,他緊緊地盯著小不點的眼睛——鐵匠漆黑的瞳孔現在看上去乾涸極了,和臉上一樣泛著灰白和抗拒。帕夏不等他下定決心,已經將蓮·安達科往他身邊一扔,吃力地站起身:“我要立刻趕去百鳥莊園了,再晚我怕來不及了。”“為什麼?怎麼了?”帕夏抬起頭,眯著眼睛看了看。他必須帶幾個墜靈使一起走,但是現在留給他的選擇似乎都很難叫人滿意。他歎了一口氣,望了小不點一眼,輕輕地說:“我希望我的預感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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