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念頭(1 / 1)

大約晚上六點的時候,龍五爺換了一身得體的西裝,他身材高挑,穿西裝,打領帶,將額前細碎的劉海梳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乍一看,倒像是老上海那些讀過書留過洋的富家子弟。隻是認識龍五爺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靠一身匪氣。他做過的令人發指的事情怕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說起這人時,都是一副惶恐的樣子。他站在鏡子前端詳著自己的樣貌,從前他從來不這樣,生活中的打打殺殺好像已經麻痹了他所有情感,直到這幾年,步入不惑之年的時候,他才開始注意起自己的相貌來。眼角細碎的皺紋,好像已經在告訴他,他或許已經不再年輕了。龍五爺還是習慣性地揚起了一抹笑容,這笑容看著並不友善,加深了他眼底的戾氣,所以人人都叫他笑麵虎。開車的司機不知道老板為什麼突然要去一家叫“也行”的古董店,這個店裡難道還能有什麼老板看得上眼的東西?秦淼坐在藤椅上,腿上蓋著毛毯正拿著手機玩遊戲,聽到有人進來,便下意識地說了聲“歡迎光臨!”等秦淼看清楚來的是龍五爺之後,整個人像受到了驚嚇一般,她看著眼前西裝革履的龍五爺,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磕磕巴巴叫了聲龍五爺之後便沒了聲音。龍五爺讓保鏢退下,整個屋子裡就隻剩下秦淼和他還有一堆古玩了,他說:“坐啊,我就是順便來看一下。”說罷,龍五爺便找了個板凳自己坐下了,熟練得好像自己家一樣,也或許是太目中無人的原因。這樣的語氣好像他是老板而她是店裡的員工一樣,秦淼心底裡暗暗嘲笑自己,怎麼搞得好像如臨大敵一般,對方總不至於是特地跑來要自己性命的吧?秦淼繼續坐在藤椅上,一時之間心裡堵得慌,龍五爺來這個地方到底是乾嘛的?總不至於真的是順路來看看吧?特地要人調查了她的地址然後順路來看看,這種事情,應該沒有人會相信。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龍五爺確實隻問了一些關於她的瑣碎事情。期間,看到秦淼吃剩下的蜜餞甜餅子,便說:“你喜歡吃這些甜食?”“還好,閒得沒事吃點,打發時間。”“嗯,少吃,對牙不好。”龍五爺看著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牙說,“早些年被人打鬆了牙齒,現在吃東西總是疼。”秦淼搞不清楚龍五爺到底是什麼意思,期間她笑嗬嗬地和龍五爺說這話,心裡卻覺得十分蹊蹺,好在任念白的出現替她解了圍。任念白衝進來的時候,穿著一件棒球服,戴著帽子,是很輕鬆的打扮,一看就是學生模樣的打扮,不過在他這張老成的臉上,多少顯得不合適了。任念白好像沒看到龍五爺一樣,一屁股坐在秦淼的旁邊,抓了一把零嘴兒放在手心裡,一邊吃,一邊說:“姐姐,這人誰啊?”“龍五。”龍五爺站起身來,接著說道,“那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擾你了。”看到任念白這麼冒冒失失地跑進來,龍五爺收起了笑容,一張臉愈發陰鬱了。看著龍五爺上了汽車之後,秦淼一顆心才漸漸放下來,她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回想起剛才的場景,真是不知道龍五爺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是因為榮靳年嗎?任念白還在吃著零嘴兒,甚至鳩占鵲巢坐在了秦淼的藤椅上,一邊晃著兩條長腿一邊說:“你們很熟?”“不熟。”秦淼拉了他一把,“你給我起來。”任念白懶洋洋地站起來,繼續問道:“那你怎麼跟他在一起?”秦淼突然失了好臉色,她心裡一時之間亂得像一團亂麻,她不了解龍五爺,不知道他過來究竟是個什麼目的,思來想去也隻有榮靳年能出出主意。或許他是了解龍五爺的,可能知道他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秦淼沒了耐性,嘴裡也不打算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想要知道什麼就自己去查,總耗在我這兒乾什麼?”任念白愣怔一會兒,旋即又說:“我能想知道什麼?”秦淼說:“這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打發走了任念白之後,秦淼又開始發呆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榮靳年打一個電話。她實在覺得觸目驚心,想不通龍五爺究竟為何而來,她在電話裡說了一大通,電話那頭的榮靳年隻回了一句“你確定他隻問了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對啊,問我多大了,喜歡乾什麼,喜歡玩什麼,你說他存的什麼心思?”榮靳年在電話那頭,眉毛突突跳了兩下,他一時半會兒也鬨不明白,可總覺好似哪裡不對勁,龍五爺的性子斷然不會做這種事情,他一向唯利是圖,那麼他這一趟過去到底在圖什麼?榮靳年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如果龍五爺圖的是自己所想的,他一定會讓他後悔生出這些念頭來。不過,榮靳年克製住了自己心底的怒氣,語氣淡淡地說:“他一向做些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好好做自己的小老板就行了。”聽榮靳年這麼一說,秦淼就安心許多了,依舊吃著零嘴兒哼著小曲兒,她這人吧,頗有些李白的韻味,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是是非非,天塌下來總還有彆人頂著。秦淼坐在店裡打盹兒,沒想到過了一個多小時榮靳年從外麵走了進來,他穿了一件夾克衫,腳上是一雙短筒的軍用靴,看著很是乾練。他掛了電話之後就開車過來了,心裡很著急,在看到秦淼完好無損的時候又覺得心安,鬆了一口氣。秦淼疑惑地看著榮靳年,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跑過來,“你怎麼突然過來了?”榮靳年笑了一下,強忍住想要擁抱她的衝動說:“想請你吃飯了。”秦淼說:“你帶了血漿沒有?”榮靳年說:“帶了,在車上,裝在一個不透明的保溫杯裡麵。”秦淼說:“那我們不出去吃了,要不你在家裡給我做一頓飯吧。”出去吃的話,榮靳年又不能吃,隻能看著她吃,兩個人一起吃飯的,總得都有吃的才行。榮靳年倒是沒有想到,旋即他笑著說:“家裡有菜嗎?”秦淼不會做飯,廚房在外婆去鄉下之後就一直是個擺設,她雖然愛吃,可頂多隻會在泡麵裡麵加個香腸、雞蛋一類的東西,實在是沒有做飯的天賦。秦淼其實挺好奇的,榮靳年不能吃東西,怎麼能把菜式的味道把握好呢?榮靳年一開始其實並不能接受自己成了隻會喝血的怪物,拚命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他在想隻要自己還活著,就一定能回到學校裡,和秦淼一起讀書,考同一所大學。可是他把廚藝練得越來越精湛了,卻始終沒有辦法學會吃飯。榮靳年和秦淼一起去超市買菜,秦淼推著車,一路跟在榮靳年身後,像個小跟班一樣。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裡覺得非常快樂,她不說話,榮靳年的話就更少了,兩人一路沉默著,到了賣廚房用品的地方,榮靳年便停下腳步開了口:“家裡都有什麼?”秦淼回憶了一下便說:“除了鍋碗瓢盆沒扔之外,剩下的東西都給扔了,反正我也用不上,留在那裡也是發黴。”她平常都是打電話叫外賣,也總會給虎子叫一份。她隔壁就是專門做外賣生意的,廚藝還不錯。對於她這種人,隻會吃不會做的人,但凡能下嘴的東西,都屬於不錯的。榮靳年聽了之後,將那些做飯用得著的東西統統往推車裡麵放。他一邊挑,秦淼一邊說:“做飯要用這麼多東西啊?我還以為隻要油、鹽、味精。”“口味更好的話需要的東西也就多了。”秦淼轉了一圈,後來看到零食區,便將那些包裝好看的,看著好吃的東西都往裡麵放,像是一個推著推車的孩子一樣,到了超市就停不下手。榮靳年不喜歡她吃太多零食,便皺著眉頭說:“你還吃這麼多零食?”“我一年到頭來不了一趟,便想著多拿一點,可以慢慢吃。”“這些東西都是有保質期的,你這樣慢慢吃,萬一過期了怎麼辦?少拿一些。”一邊說,一邊又將秦淼丟進去的零食放到了貨架上麵。秦淼看著榮靳年的動作,眼底突然有些酸澀,如果不是那場意外,他們仍會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突然開口:“如果,如果你還是葉西沅,我們是不是還可以在一起?”榮靳年停止了自己的動作,手握著推車說:“秦淼,忘了葉西沅吧。”“可你,明明就是葉西沅啊。”秦淼再也不想自欺欺人了,一開始她確實害怕榮靳年,可是越相處,她越覺得,榮靳年就是葉西沅,葉西沅就是榮靳年,她一邊忍著眼淚一邊說,“我,我真的……”不等她把話說完,榮靳年便開口阻止了她,“秦淼,不要犯傻了,葉西沅不會傷害你,可是,榮靳年卻會。他會突然失控地撲向你,他會像是惡魔一樣吮吸你的血液,他就是地獄來的餓鬼。”“你彆說了好嗎?我不想聽。”秦淼推著推車走在前麵,榮靳年在後麵慢悠悠地跟著,剛剛的小插曲打破了兩人之間偽裝的和諧。榮靳年看著秦淼的背影,他並未追上前去,便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看她抬起手來,倒像是在抹眼淚,想上前去給她擦眼淚,又覺得沒有必要。這次擦乾淨了,她下次總還會哭的,這次若是不去擦眼淚,也許她以後就不會這麼傷心了。於是他便狠了心不去管,手放在衣兜裡,不緊不慢地看著貨架上的東西一陣呆愣,心裡想著,她怎麼總喜歡吃這些零嘴?秦淼回過頭來,似是已經控製好了情緒,但眼圈還是紅紅的,她也沒做出委屈的樣子,聲音裡故作清冷,不過聽著卻更讓人難受,“要買些什麼菜呢?”榮靳年見她已經緩過來了,便殷切地上前推著手推車說:“一些蔬菜和肉類就行了,我給你做些醬牛肉吧,既可以當零嘴兒,又衛生安全。”秦淼原本想一口回絕,可一想到那份醬牛肉,她便說不出口拒絕的話,隻是冷冷清清地回了句“隨便你吧”。榮靳年勾了一下嘴角,覺得這樣的人倒也好,心大,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榮靳年做飯很快,他不需要嘗味道,一切都按照手裡的小勺比劃著。他圍著圍裙,一邊倒油在鍋裡熱著,一邊快速切菜,一手放調料,一手顛勺,廚房裡熱氣烘烘的,他有條不紊地做著一切事務。秦淼原本想開口幫他,結果隻是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兒,就退出去到客廳裡去了。客廳裡有一個留聲機,外公生前最喜歡用黑膠唱片聽歌,秦淼沒事也總會在這上麵聽著那些老歌。外公是周旋的歌迷,那些歌曲,她從小聽到大,小時候很喜歡聽,還會蹦蹦跳跳地唱起來,後來接觸了流行歌曲之後便不怎麼唱這些歌了。榮靳年將飯菜端出來的時候,正看到秦淼在擺弄著留聲機。她彎著腰,一頭漂亮的頭發紮成一個麻花辮放在身後,睫毛在燈光下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輕輕地擺動著翅膀。她的唇也是很漂亮的唇形,飽滿,線條也很好看。歌聲驟然響起,是老式的唱腔,秦淼輕快地跟著哼唱兩句,走起來像是跳舞一樣,她一邊走一邊說:“音樂使我快樂!”桌子上放著榮靳年的保溫杯,裡麵裝的便是榮靳年需要的血漿。他坐在秦淼對麵,看著秦淼說:“快吃吧,炸丸子很燙,當心彆燙到嘴了。”秦淼記起來很久以前,因為吃烤地瓜把嘴燙破皮的經曆。她吃起東西來猴急猴急的,一口咬下去燙得哇哇大叫,榮靳年一直拍著她的背,又是端茶送水,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夾起那個丸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的確很燙。“怎麼著也不該吃第二次虧了。”秦淼說。身後留聲機裡傳來周旋好聽的聲音,用吳儂軟語的聲音唱出了內心的悸動——心上的人兒有笑的臉龐,她曾在深秋給我月光。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