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北市又開始下雨了,陰雨綿綿的天氣著實讓人討厭。她穿了一身衝鋒衣,背了一個大包出門,陸芳苗瞅見她這副模樣之後,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以為是出門旅遊呢,參加婚禮穿得跟打仗一樣。”秦淼扁扁嘴,弓著身子摟著陸芳苗的肩膀說:“是表哥結婚又不是我結婚,我穿那麼好看乾嗎?”誰能料到,秦淼竟然一語成讖。秦淼和陸懷遠從來沒有見過麵,就連聽說都不曾聽說,所以此時表哥前表哥後,心裡覺得十分怪異。陸芳苗一心隻想秦淼找個能相伴到老的伴,可一年年過去了,這丫頭始終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見著天就背著包往外麵跑,這性子跟個潑猴一樣。林毛毛性子是急了一點,可看得出來,那丫頭心底沒藏事,而自家丫頭看似沒心沒肺,可眼底好像藏了很多事一樣。陸芳苗說:“淼兒,你跟媽媽說,是不是遇到什麼事解決不了的,這麼多年了你都瞞著我跟你爸,你以為我看不出來?”秦淼一下不說話了,一張娃娃臉端沉著,過了半晌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說:“我能愁啥?還不就是愁生意。”陸芳苗也不問了,隻是冷哼一聲,“跟你媽還打馬虎眼呢!”秦淼笑了笑:“哪敢啊?親愛的母親大人。”母女兩一會兒又開始有說有笑起來,一路上了飛機飛去湖南。他們在車站處坐了大巴去縣城,車子一路搖搖晃晃都是說村話的,或者是帶著湖南腔的普通話。一車人一邊嗑瓜子一邊熱火朝天地聊天,嘎查嘎查的聲音吵得人頭疼欲裂。秦淼眉頭緊皺,不耐煩地低吼了一句“能不能小聲一點,這裡是公共場合!”人家一聽她口音就知道外地人,不過她也沒什麼口音,標準的普通話,湖南人很難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所以一個穿著苗服的大媽一邊嗑瓜子一邊用怪腔怪調的話語諷刺秦淼:“喲,外地來的大小姐。”陸芳苗掐著秦淼胳膊上的肉擰了一圈說:“你還背著包大江南北地跑,沒見過你這麼會得罪人的。”秦淼撇了一下嘴說道:“這不是難得跟媽媽出來,就比較嬌氣嘛。”秦淼也不知道怎麼了,越是靠近湘西老家,就越是心神不寧,一顆心跳得都快蹦出了胸口。她索性閉上了眼睛,準備壓下自己的心慌,大巴車忽然急刹車停下來了,一車人都驚出一身冷汗。秦淼往前猛地傾斜,看到馬路邊上站了一個人,穿著深黑色的苗服,頭上戴著當地的帽子。她疑惑地看著前方,剛剛明明就空無一人,這穿苗服的老頭到底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司機罵罵咧咧地打開車門讓那人上車了。老頭一步一步走上來,隻見他眼窩深陷,臉上骨瘦如柴,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腰間彆了一個大煙鬥,掛了一個放煙草的小布袋。也不知是秦淼的錯覺還是什麼,她總覺得那老頭坐下去之前,那雙渾濁的雙眼看了自己一會兒,好似在探究什麼。秦淼打了個冷顫,覺得渾身上下好像都在冒著寒氣。車子繼續前行,秦淼卻毫無睡意了,她時不時地用餘光偷瞄著老頭。突然看見老頭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秦淼嚇了一跳,整個身體好像都在顫抖。她不是沒有聽說過湘西這邊的怪事,外祖父還說起過湘西趕屍的事情,當時和他一起打仗的好多老鄉都是被趕屍人接回去的。他們在屍體腦子裡放蠱蟲,屍體就會像活物一樣跟著趕屍人走回去。秦淼強迫自己不去看那老頭,可是那頭皮發麻的恐懼感卻一直如影隨形。等等,會不會榮靳年的身體裡其實也有蠱蟲?秦淼腦子裡想得挺多,一路是都是些鬼啊神啊的交織在一起,越想身體越涼,真跟活見鬼似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車,秦淼背起包,拉著陸芳苗的手就往門口擠過去,好似後麵有惡鬼在追趕一樣。車上的人擠擠攘攘下車,忽然,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一雙如枯木的手,帶著涼意搭在秦淼的肩頭,她順著那雙手看過去,是一張蒼老而滿是溝壑的臉。秦淼退後一步,避開了那隻手,結結巴巴地說道:“大爺,你……你乾嗎呢?”老頭叼著煙鬥不說話,過了半晌,許是情緒醞釀到位了,他嘴巴動了動,聲音像是磨砂紙一樣緩慢吐出,“你,可是農曆七月十五生的?”陸芳苗和秦淼均是一臉驚訝。陸芳苗這人信鬼神,許是小時候受過驚嚇的緣故,所以會格外緊張。秦淼是鬼門大開之時生下來的,她還因此特地求神拜佛。老頭不急不緩地說:“鬼門大開之時,陰氣大盛,而其中最盛之時,乃是晚上七時七分七秒,一分一秒不偏不倚剛剛好。那時出生的人啊,都有半陰人的特質,俗稱鬼相,八字輕,命短,一般來說活不過28歲,這時,正是半陰人闖陰關的時候。女娃今年多大啦?”秦淼冷哼一聲,“不可能,我已經28歲了。”老頭吸了一口煙,吐出一陣薄霧,“看來你的劫難不遠了。”陸芳苗緊張地說:“什麼劫難?”老頭嘿嘿一笑,,露出猩紅的牙齦,笑容十分詭異,“要命的劫難。”秦淼嘴上雖然不信,可心底卻一片慌亂,她連僵屍都見過了,還有什麼是不能信的。陸芳苗一聽,身體晃了一下,差點就要倒下去。她說:“大師,可有法子化解劫難?”秦淼故作鎮定,扶著陸芳苗的手卻在微微顫抖,是啊,誰都不想死,雖然這老頭像個坑蒙拐騙的神棍,可是人家確實一眼看穿了她的八字啊,說得也有理有據,由不得人不信。老頭說:“辦法有,卻不定能行,這裡有一個錦囊,能不能救命,看你的造化。,切記,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開。”陸芳苗想伸手去拿,老頭卻把錦囊抓在手裡,雙手放在背後,眯著眼睛說:“我也不白幫人,1000塊錢。”陸芳苗早已經急火攻心,彆說一千塊了,就是一萬塊也會不眨一下眼睛拿出來。她伸手準備掏皮包,秦淼拉住她的手說:“媽,這人就是個騙子。”陸芳苗瞪了她一眼,“騙子我也認了,騙我的錢又不是騙你的錢。”陸芳苗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一千塊錢拿出來,比起秦淼的命,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她就這麼一個孩子,健康平安比什麼都重要。告彆了老頭之後,陸芳苗將那錦囊牢牢地打了一個結,然後將錦囊戴在秦淼的脖子上,塞進了外套裡麵藏進了胸口處。好在外套還挺寬鬆的,不至於太過明顯。陸芳苗一邊替秦淼整理衣服,一邊說:“寶貝啊,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千萬要小心。”“媽,你彆怕,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秦淼總不能說,一來到這個地方,她的心就開始堵得慌,她寬慰陸芳苗,“總不會有什麼事的,我命大著呢。”“沒心沒肺的小王八蛋。”陸芳苗用食指點了點秦淼的額頭。陸芳苗和秦淼在車站的一處破舊亭子裡歇腳,裡麵有兩桌人在打撲克,嗓門很大,坐在破破爛爛的椅子上,麵前放著一大疊零錢。他們都是抽的土煙,跟外麵市場上買的煙不一樣,帶著一種特殊的氣味。車站內一片狼藉,什麼雜物都有,人也同樣魚龍混雜。過了一會兒,從出口處走來一個男人,生了一副老老實實的麵相,戴著一副眼鏡,穿著白襯衫黑褲子,襯衫規規矩矩地用皮帶紮進了褲子裡,腳上穿了一雙黑皮鞋,上麵蒙了一層灰,腳踝處露出白色的襪子。男人左右看了一下,終於瞄準了秦淼和陸芳苗母女兩。他走過來靦腆地說了句“是表姑和秦淼表妹嗎?”秦淼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男人,長得呆頭呆腦的模樣,性子又內向。她想,該不會這就是陸懷遠吧,難怪三十好幾才找到媳婦兒。陸芳苗說:“是懷遠吧,長得可真俊啊,媳婦兒哪裡人啊?”長輩大概都喜歡這麼問,陸懷遠不知道不好意思還是怎麼回事,臉一下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局促地看了一眼秦淼,又將腦袋垂下了。垂下去的瞬間,秦淼發現他的脖頸處有一些星星點點的黑斑,正常情況下那些黑斑都是掩藏在衣領之下的,因為垂下腦袋的關係,所以衣領下的黑斑露了出來。秦淼被他看得心裡發麻,就連心臟都開始沒有節奏地胡亂跳動,她隱約覺得這些黑斑好像在哪裡見到過。陸懷遠剛想說些什麼,就見另一個穿著當地服飾的男人走了過來,很黑,皮膚粗糙,有一些駝背。男人是陸懷遠的父親,因為生來骨骼畸形,背後像背了一口大鍋一樣,所以從出生到現在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大家都叫他駝背佬。駝背佬娶不到媳婦兒,後來人販子拐騙來了一個傻女人,花了幾千塊買了一個傻子做媳婦兒,那傻子就是陸懷遠的母親。駝背佬低著頭,偶爾抬起頭看向她們的時候目光也帶著一抹算計。他伸出手拿煙鬥,那手上星星點點的黑斑星羅密布,看著像是扭曲的蟲子一樣,比陸懷遠脖子上的要密集許多。秦淼盯著那黑斑看了許久,抬眼便看到駝背佬正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看著自己。陸芳苗估計也感到不適了,不過好歹也是自己父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她也沒有表現得太過排斥,乾笑著用手碰碰秦淼的胳膊說:“傻了啊,這是你表舅,快叫人。”秦淼沉悶地叫了一聲表舅,便不再做聲。駝背佬一邊抽煙一邊悶哼一聲,算是回應了秦淼。陸家的祖宅在大山溝裡,那座山裡據說有一座古墓,而陸家人就是守墓人。這些年不少倒鬥的人,趨之若鷲地趕往那裡,都死在了進山的路上。那裡山路不通,水路也不通,要想進去,隻有從山裡一條羊腸小道穿過去,隻是那羊腸小道兩旁長滿了毛刺,人走過去,那毛刺要是刮到皮膚上能帶出一條血印子,傷口處火燎火燒。而且林子裡麵什麼蟲子都有,毒蟲飛蟻屢見不鮮,爬到身上咬一口要爛掉半邊肉。他們進林子之前都會帶上一把彎刀,一邊走一邊砍掉那些枝丫,避免碰到身上。腰間掛的小布包裡放滿驅蟲藥,就是怕被那些毒蟲飛蟻叮咬。他們四人排隊走著,駝背佬走在最前麵,秦淼走在他的後麵,而陸芳苗則跟在秦淼後麵,陸懷遠則走在最後。駝背佬一邊抽煙一邊說:“這林子要是沒有陸家人帶路,強行走過去不死也隻剩半條命。”秦淼隻覺得這地方邪乎,卻沒想到這麼邪乎。這一路走過去全是彎彎繞繞的小道,而且周圍儘是些張牙舞爪的參天古樹,遮天蔽日,鬼氣森森,平常聽鳥叫都覺得脆若銀鈴,可這裡的鳥叫聲卻透露著一股陰森,像是慘叫一般,拖遝綿長,幽怨哀婉。肯定是心理作用,秦淼搖搖頭,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天漸漸黑了下來,可前方除了一望無際的山脈,絲毫見不到人煙。秦淼看著眼前的駝背佬,心裡越發的不踏實。她和她媽誰也不曾見過表舅和陸懷遠,假如這兩個人不是表舅和陸懷遠,而是兩個彆有居心的人怎麼辦?在這荒郊野嶺,殺了人恐怕這輩子屍體都不會被找到,任由屍體爛在土裡或者是被動物吃掉。秦淼忽然停下,表示不願意再往前,她扁著嘴,故作體力不支的模樣說道:“累死了,我腳好酸啊。”秦淼常年背著包走南闖北,這點山路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陸芳苗卻是真的累了,一聽秦淼要休息一會兒,陸芳苗立即附和道:“我也覺得累了,要不休息會兒再走吧。”前方的駝背佬停了下來,聲音緩緩從喉嚨裡吐出來:“也好。”那聲音乾啞,像是被折斷的枯木發出的聲音。他緩緩回過頭,那張枯樹皮般的臉緩慢抬起來,笑了笑,然後提起手中的彎刀揚了起來。秦淼退後一步,將陸芳苗護在身後,心跳得仿佛打鼓一般,眼睛直直地盯著那泛著冷光的彎刀。駝背佬看了一眼秦淼,抬起手將周圍的樹枝都清理乾淨了,他說:“坐吧。”秦淼鬆了口氣,打開背包,從裡麵拿出氣墊來鋪在地上,然後扶著陸芳苗坐了下。,陸懷遠就坐在秦淼的旁邊,依舊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駝背佬從衣兜裡拿出一些乾糧來,黑乎乎的一塊圓餅,又硬又乾,不兌水根本難以下咽。秦淼看著駝背佬伸過來的手,搖搖頭說:“表舅,不用了,我帶了吃的,就在書包裡。”秦淼拿出一些水和吃的,分了一點給陸芳苗,陸芳苗接過吃的吃了兩口,就聽到旁邊傳來一陣咳嗽的聲音,扭頭一看,陸懷遠手裡捏著被塊咬了一口黑乎乎的圓餅子。陸芳苗一邊替他順氣一邊將手中的礦泉水遞給了陸懷遠,“快喝快喝。”陸懷遠喝了一口水,一雙眼睛盯著秦淼看了一會兒,臉上因為被噎到的原因,已經通紅一片。秦淼警惕地看著四周,就算要跑,沒有那駝背佬帶路,絕對會被困死在裡頭。駝背佬站起來說:“收拾一下,我們要趕在日頭完全下去之前進村子。”秦淼沉默地收拾著東西,依舊按照之前的隊形,她跟在駝背佬身後。她一路上也不大說話,但是眼裡的警惕十分明顯,就連手上的動作也略帶著防備。一直走到村口處,看到那黑壓壓的牌匾上寫著“陸家村”幾個字才稍微放心下來,心中的石頭才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