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日漸寒冷,秦淼這些日子倒是乖乖地守在古董店,也不往外跑了。她的店位置偏僻,處在巷子最裡麵,一下雨,這屋子裡就一股寒氣。現如今外祖母不在,店裡便隻剩下她一個人了,沒人的時候,她便喜歡坐在藤椅上蓋著小毯子打盹兒,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有人嗎?”是個年輕男孩的聲音。秦淼從收銀台處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男孩一番,十八九歲的模樣,皮膚略黑,眼睛沾了些世俗的光芒,個子不高,看上去比秦淼還要矮一點兒,但是腳步輕快,底盤很穩,眉宇之間帶著些煞氣,穿著一件棕色的棉麻短袖,黑褲子,看樣子,似乎是個練家子,而且還是個手段凶狠的,不似他們這些從正規道場出來的人。那男孩問:“你就是老板?”男孩似是不敢相信就這麼一個娃娃臉的女孩,能做起這家店的老板。“我繼承我祖父母的衣缽,也算是撿了家業的便利,當了個便宜的老板。”秦淼並不在意男孩對自己的質疑,她覺得男孩一進來就四處打量,倒像個新手,正在她準備給男孩講講古董方麵的知識時,那男孩又開了口:“我買東西。”秦淼抬了一下眼皮點點頭說:“買什麼?”“一顆珠子,裡麵有一隻血絲勾成的鳳鳥。”男孩看著秦淼說,“那位周先生說是你收走了珠子。”秦淼抿唇,看來他已經找過老周了。她笑笑,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絲絨盒子,裡麵裝的正是那顆珠子,她這些日子沒少研究,可始終摸不出門道,也無法將它和十一年前那場車禍聯係起來,她說:“東西在這兒,您過目。”男孩瞟了一眼秦淼,然後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那顆珠子,良久從兜裡掏出一張銀行卡來拍在桌麵上:“這裡是三十萬。”秦淼卻伸手慢悠悠將盒子收了回去,她說:“五十萬,一分都不能少。你跟你上頭的人說一下,要麼加錢,要麼放棄。”男孩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秦淼,卻不說話。秦淼笑了一下,看來她猜得不錯,這個男孩和那晚的黑衣人一定有著某種聯係,她手上這顆珠子恐怕不是一般的東西,葉西沅校服口袋的圖片和出現在西藏神似葉西沅的神秘人,這一切都指向了一個死了十一年的人。男孩思索了一下點點頭,拿過桌上的銀行卡說:“我過兩天再來。”加錢不過是權宜之計,秦淼的最終目的,是找出男孩背後的人。待那男孩出了巷子口之後,秦淼也追了出去,男孩是個練家子,腳下生風,步履輕快,她看著男孩的背影,若有所思。巷子口坐著一個青年乞丐,二十歲,無父無母,打小就一直在這塊乞討,跟秦淼關係很不錯。秦淼蹲下身子對坐在地上的青年乞丐說:“虎子,跟著前麵那個穿棕色衣服黑褲子的人。”秦淼其實經常乾這種事情,跟這一代的乞丐關係都好,這城市裡到處都是這些遊走的人,跟蹤起來也不容易引人懷疑。來買賣古董的人,總歸要知根知底才好,這種事情,其實在外祖父在的時候就已經發展起來了,有了這層情報網,乾起事情來也會方便很多。這些乞丐跟蹤人,向來都是跟到一個點之後換另外一個人跟,跟民國時期的特務有那麼點像。約莫到了晚上,虎子才回來,一蹦一跳地,他衝進來說:“姐姐,那人去了地下拳場。”“那是什麼地方?”秦淼問道。虎子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臟兮兮的臉說:“來的時候我都打聽清楚了,地下拳場其實跟賭博有那麼點像,不過卻比賭博更加危險,有很多人都會在拳擊手上麵押錢,那種不正規的比賽就叫打野拳,錢拿得比職業聯賽多,不過啊,有風險,打拳之前都簽了生死狀的,經常有拳擊手死在擂台上。”秦淼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她與黑衣人交手的情景,那個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地下拳場的人。他出拳也幾乎是拚儘全力,一招一式都像極了那些亡命之徒,而不是他們這些從跆拳道館裡走出來的,隻是為了強身健體。如果不是黑衣人手下留情,那一拳估計就能要了秦淼的小命。秦淼說:“看來,我必須過去一趟了。”虎子忙拉住她,臟兮兮的臉上滿是驚恐:“姐姐,那地方可不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我可聽說了,去那裡的都是些地痞流氓,地下拳場是一個叫龍五爺的人開的,那龍五爺管理著整個洪北市的黑市,前些年黑幫火並死了不少人,沒人敢拿龍五爺怎麼樣。”秦淼說:“怕什麼,我又不是去鬨事。”虎子撇嘴:“我怎麼覺得姐姐就是去鬨事的。”秦淼的確是不想鬨事,她隻是個平頭小老百姓,如果不是事情關係到葉西沅,興許她根本就不會從老周手裡收走那顆珠子,再好的東西,你不止得要有命賺錢,還要有命花錢。傍晚的時候,秦淼關了店門,隻穿一身黑色衝鋒衣,戴了一頂鴨舌帽就出門了。按照虎子所說,老城區下車之後往一個廢舊工廠走,那段路挺僻靜的,平常很少有車輛往來,廢舊工廠的下麵就是地下拳場。老城區治安一向不好,黃賭毒在這裡層出不窮。前些年有個記者報道了老城區嫖娼,買賣毒品的事情,第二天就被人砍死了,屍體扔在了下水道,真是一麵天堂,一麵地獄。地下拳場人聲鼎沸,每個人都跟瘋了似的,那一張張扭曲的麵孔,像是地獄的惡魔一般,手上拿著大把的鈔票瘋狂揮舞著、叫囂著。而擂台上,打著赤膊的拳擊手瘋狂毆打著對方,兩個人像是野獸一般嘶吼、咆哮,一拳一拳,實打實地打在肉上,血液從鼻孔裡,嘴裡噴出來,一招一式都恨不得將對方置於死地。什麼點到即止,在這裡就是狗屁,贏一場比賽,比自己的命來的更加重要。秦淼在人堆裡亂轉著,台上血腥的場麵來得如此真實,她擠擠攘攘,遠離了擂台邊上,摘下鴨舌帽,露出那張圓潤的娃娃臉。秦淼坐在吧台邊上,調酒的小哥穿著馬甲,背脊挺得筆直,拿著酒盅做著花式的調酒動作,秦淼說:“來一杯果酒,度數低點。”調酒師看了她一眼,麵生得很,而且和來這裡的人很不一樣,沒見過這麼乾淨乖巧的女生,模樣看上去像是在校的女大學生。調酒師問她:“要不要喝我自創的梔子,度數低,口味清新,適合你們這種小女孩。”秦淼笑了一下,看著調教師點點頭。調酒師問:“第一次來?”秦淼又是輕輕點點頭。“和男朋友一起?”大概調酒師以為她是被男朋友騙過來的,現在有不少女生在網上認識了這裡的男生,然後誤入歧途,好端端的人生就這麼毀了。秦淼猶豫了一下,笑眯眯地說道:“是啊,我男朋友說,要掙大錢養我呢,他說要做這裡最厲害的拳擊手呢。”調酒師往人堆裡看了一下,撇撇嘴說:“小姑娘真有意思,知道我們這裡最厲害的拳擊手是誰麼?”秦淼來了勁,問道:“是誰啊?”“榮靳年,道上的人都稱一聲年哥。自從五年前來了以後,就一直被封為拳王,五連冠,沒有輸過一次,你那男朋友跟你吹牛呢,你也信。”秦淼笑了一下正準備開口,旁邊忽然坐了一個黃毛,滿身橫肉,紋了兩個大花臂,大搖大擺地坐在了秦淼的旁邊,一隻手啪地搭在了她的腿上。秦淼站了起來,躲開了黃毛男人的手,不亢不卑的模樣倒讓調酒師刮目相看了,他是挺喜歡這個姑娘的,可這黃毛是龍五爺手底下的人,輕易得罪不得。調酒師陪笑道:“這是我妹子,帶她過來見識見識,妹子,快回家去吧。”黃毛挑了一下眉,點了一支煙,看向秦淼的眼神多了些探究:“嘖,你妹子長得不賴啊。在哪高就?”此話一出,調酒師的動作明顯停滯了一下,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就有記者來這邊暗訪,被人發現了,打瘸了一條腿扔出去的。這些記者真是不要命,竟然還敢到龍五爺的地盤上興風作浪。“自由職業。”秦淼說。黃毛左右使了個眼色,身後兩個保鏢一樣的男人突然上前要抓住秦淼,看來是想用搜身的法子,看看秦淼身上有沒有藏微型的偷拍器。其實搜身是一方麵,這麼好看的小姑娘,來了這地下拳場,被他黃毛看到了,沒有不占便宜的道理,這種貨色可不比夜店裡那種貨色,平常正正經經的姑娘,誰會跟他們這種人扯在一起。秦淼退後了一步,冷著一張臉問道:“來者都是客,你們這麼做未免也太不合情理了吧。”秦淼後悔了,當時就圖個方便,她一副學生妹的模樣,來了這種地方,平平凡凡的打扮反倒成了異類。黃毛邪笑了一下說:“如果你真是客人,我當然會好好招待你。”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想伸手抓住秦淼,結果被秦淼一下躲了過去,剛剛那一瞬黃毛已經看出來了,這丫頭是個練家子。幾個男人瞬間圍了上去,原本不算寬敞的地方,一下變得更加狹窄了。周圍的人知道這邊出事了,都拚命往旁邊擠,好給他們騰出地方來。秦淼操起一把板凳,拳頭捏得緊緊的:“我不是來鬨事的。”秦淼心裡清楚,那黃毛恐怕是盯上自己了,是不是暗訪的人都不要緊,這黃毛恐怕是不會輕易放自己走了。正在她思考著怎麼脫身的時候,一個高個子男人突然衝了過來,一隻手攬住秦淼的肩膀,一隻手奪取了她手上的板凳。那隻大手雄厚有力地按住她的肩膀,她忽然不再動彈,渾身緊繃的肌肉也慢慢放鬆下來。她抬起頭,那張臉,昏暗的燈光下,隻看了個大概,模糊的棱角,卻是熟悉的,一顆心不受控製似的開始狂跳。一臉痞氣的男人開口,聲音冷峻:“黃毛,你要乾嘛?”男人很高,她剛好到男人的下巴處,男人一邊說話,一邊將手摸在了她毛絨絨的腦袋上,表示著親昵。黃毛見了,討巧的笑著:“年哥,這是你的女人?”榮靳年長得帥氣,拐來這種學生妹也不足為奇,要不是他來打拳的話,完全可以做一個油頭粉麵的小明星,專門演演偶像劇騙騙那些無知的少女。榮靳年“嗯”了一聲,拉著秦淼就往外走,秦淼看著他的背影,一陣恍惚。擠出了喧鬨的人群之後,榮靳年將她帶到一處僻靜的巷子裡,這處巷子人少,時不時會有人來這打野戰,偶爾被人撞見也隻是笑笑,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榮靳年鬆開她的手,將手插進褲兜裡。他啞著嗓子說:“快走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秦淼抿唇,一雙眸子瞪得大大的,她說:“葉西沅,這裡又是你該來的地方?”他將手放在她的頭頂,他拉著她從地下拳場走出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的小動作,即使已經過去了十一年,她也記得清清楚楚。榮靳年背過身去,肩膀微微顫抖著,他說:“我不是什麼葉西沅,我叫榮靳年。”秦淼扯過榮靳年的身軀,抬起頭,一雙眼睛瞪得像玻璃球一樣,紅紅的,卻始終不肯掉下眼淚,任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是覺得我瞎,還是覺得我傻?”榮靳年不說話,他看著秦淼的臉,目不轉睛,黑夜中,漆黑的眸子像是一汪幽深的潭水。他忽然戲謔地冷笑一聲,說:“因為我剛剛救了你,所以打算以身相許?還是,你在故意搭訕。”“是,我就是在故意搭訕,我要做你女朋友,秦淼扯下脖子上的南紅瑪瑙,遞到他眼前:“你記不記得這個?”他一怔,嘴角微微牽動,口中卻冷漠地說道:“不記得。”秦淼捏著那塊南紅瑪瑙,淚水一直在眼眶裡打轉,她說:“你不記得我了沒關係,相處相處總會記起來的。”他嗤笑一聲:“我喜歡C罩杯以上的女人,你,好像有點太小了。”秦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嘴唇抿得緊緊的,沒有說話。“快回去吧。”榮靳年轉身準備走進地下拳場,卻被秦淼緊緊地拉住了胳膊。秦淼說:“我不走,你欠我一個解釋。”“解釋?解釋什麼?你他媽有毛病吧,我都說了我不是什麼狗屁葉西沅。”榮靳年低吼道,狠狠地甩開了秦淼的手。正在這時,一個金發女郎穿著比基尼走了出來,興許是來外邊透一口氣的,卻被榮靳年一把抓過來扣進懷裡,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榮靳年低頭狠狠地吻住了穿著比基尼的金發女郎,一雙手緩慢的在金發女郎凹凸有致的身體上遊走著。他斜睨了秦淼,抬起頭說:“喂,要不要加入?”她其實不是愛哭的人,年紀越大,心腸越硬,一顆心像鐵打的一樣,油鹽不進。隻是關於葉西沅的事情,她總會掉淚。這會兒,眼淚又開始洶湧地往下掉。她啞著嗓子,帶著哭腔說道:“毛兒說得對,十七歲的初戀算個狗屁,也隻有我記著這狗屁一樣的初戀,不管你是葉西沅還是榮靳年,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啪嗒”一聲,那塊她曾經視若珍寶的南紅瑪瑙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看著秦淼越走越遠的身影,身後的男人自嘲一般地苦笑,蹲下身子,撿起了那塊被摔在地上的南紅瑪瑙,喃喃說道:“淼兒,我不要你卷入這場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