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艾說：“程遠暮，我要追你。”這當然不是說說而已。俗話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可彆說是隔層紗了，林艾這次是鐵了心，就算移山填海，也要攻下程遠暮這座失守的城池。對於林艾到底要怎麼追自己，程遠暮雖然表麵上努力裝出一分冷酷兩分淡定三分麵不改色心不跳，但心裡卻是公鹿亂撞，抱了十足十的期待。可是已經整整一天過去了，他回了52封郵件接了27通電話見了至少十撥人，可就是沒有收到一丁點兒來自林艾的消息。程遠暮一開始還勉強能耐得住性子，可隨著一天的時間愈來愈接近尾聲，他漸漸沉不住氣了。點開微信語音，張著嘴巴嗯嗯啊啊了幾秒，半句話也沒說出來，取消。又調出輸入欄，劈裡啪啦打了一行字，看了幾眼，又全部刪掉。煩躁地把手機甩到沙發上，抓了抓頭發，在辦公室來回踱著步。不行，忍不住了，一個縱身撲向手機，直接輸入了電話號碼，手指停在撥出鍵上——“程遠暮你給我記住四個字，按兵不動！按！兵！不！動！”邊嘉盈的警告像是緊箍咒一樣在耳邊響起，程遠暮不由得猶豫了一下。到底靠不靠譜啊！萬一林艾隻是昨天晚上喝多了隨口一說，結果今天早上醒來大腦斷片記憶斷層壓根不記得這回事了呢？萬一林艾還是拉不下麵子，放不下矜持，覺得主動追男人還是怪難為情的，這會兒也正好在猶豫不定，不知如何開口呢？自己是不是應該給予一點，不多不少不濃不淡恰到好處的提醒？程遠暮糾結得像位十六歲的懷春少女。滴滴滴。手機提示音突然響了。程遠暮閃電般點開消息，終於見到了那個望穿秋水的名字。消息很簡短，隻有幾個字。“今晚有事嗎？”“沒有。”當然沒有，現在除了他的人生大事，其他的，能叫“事”嗎？程遠暮秒回後，眼巴巴地盯著微信聊天框上方的那行“對方正在輸入……”。“我在家做飯，過來吃嗎？”“好。”“恩。我去買菜，你想吃什麼？”“等我。我和你一起去。”程遠暮收斂了一下已經咧到耳朵根的嘴角，迅速收拾好東西，走出公司，順路還打了個電話，義正言辭地放了季時的鴿子。“程遠暮，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我為什麼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你這個慣犯啊！”電話那端，季時發出痛心疾首的咆哮。----- “這麼多人！”程遠暮看著人頭攢動的農貿市場，吃驚。“你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林艾挎著環保袋走在他身邊，“你不是在家也做飯嗎？”“我頂多就是去超市拿一盒洗好的蔬菜，自己下碗麵。上次來菜市場，還是小時候和我奶奶一起。”程遠暮揉了揉鼻子，笑道。林艾顫了顫睫毛，猶豫了一下，問道：“你爺爺奶奶，都還好嗎？”“好得很呢。老兩口都退休了，到處旅遊，世界各地飛，越活越年輕，還用上了微信，天天在朋友圈秀照片撒陳年狗糧，受不了了簡直。”他笑，做出誇張的嫌棄表情。忽而聲音放柔，“他們還常常念叨你呢。”林艾默然片刻，又輕聲問：“那……他們呢？”程遠暮立即反應過來，看了看林艾，臉色有些複雜，語氣卻是刻意的輕鬆：“也很好。身體都很硬朗。林爺爺和以前一樣，還是好打麻將，不過牌品有口皆碑。蘇奶奶最近迷上了廣場舞，舞藝堪稱大院翹楚。”林艾點了點頭，幅度輕微。她垂著眼，表情晦澀難辨。程遠暮無聲地歎口氣，指著身邊菜販攤子上的茄子，岔開了話題：“哎，這茄子看起來挺好的。”“恩。”林艾抬起眼時，神情已經恢複了自然，拿起一根紫茄看了看，揚起頭，看著身側的男子，“是用蒜茸清蒸，還是炒肉沫茄子？”她問得認真，仰著臉，專注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就像是少年時代，在程遠暮的書房裡，伏案的女孩指著試卷，問旁邊的男孩，“你看這道光學題，是選A還是選B？”記憶裡女孩的容顏與眼前這張恬靜的麵龐重合起來，程遠暮竟然在嘈雜的鬨市之中，怔怔發了愣。“太太做的菜，肯定都好吃的呦。”菜販見狀，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嘴，給自己招徠生意。林艾的臉卻因為這一句話，陡然升起兩團紅霞。她窘迫地低頭，正要放下茄子，手中卻突然一空。程遠暮接過茄子，掂了掂，眼睛亮晶晶的，笑道：“都行。”-----逛了足有半個小時，布袋裝得滿滿的，兩人步行回到了林艾的房子。“你去客廳坐會，我一會就好。”林艾打發他離開廚房。“我給你打下手吧，洗洗菜裝裝盤擦擦汗，這些事我還是能幫上忙的。”程遠暮不走，脫掉西裝外套，挽起襯衫扣子，朝她眨了眨眼睛，“男女搭配，乾活不累。”林艾隻好依他，遞過去一件圍裙，“那穿上這個吧。”程遠暮不負所望，手腳麻利，反應迅速，眼睛裡還能看到事，總是極有默契地遞上她剛想去拿的東西。有他從旁協助，確實事半功倍。隻是……林艾偷偷瞄了一眼，忍俊不禁。男子一身商務精英裝扮，卻圍著粉色碎花蕾絲邊的圍裙，坐在小矮凳上，佝僂著背專心致誌地擇菜，一雙大長腿伸也不是，蜷也不是，真真是無處安放。這個場景，怎麼看怎麼有點好笑。這麼一偷看，林艾分了神，一滴熱油炸出來，濺到手背上，她下意識地一甩手。明明沒有發出聲音，程遠暮卻唰地一下站起了身，一步跨到她身邊，緊張地問：“怎麼了？燙著了？”“沒事。”林艾渾然不以為意，輕描淡寫地搖搖頭，手上不停，繼續翻炒著蔬菜。程遠暮卻捉住她的手，不由分說，拉近到眼前，細細查看。熱油在手背上留下了一個極小的紅點，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他卻蹙起眉頭。“撒手撒手！”林艾著急，“菜要糊了！”收回手的林艾趕緊繼續翻炒，卻聽見男子站在身側，悶悶地叮囑：“小心點。”“知道啦。”他卻還沒走，頓了頓，又問：“剛才笑什麼呢？”“沒什麼……”林艾輕聲嘟囔，隻顧炒菜不去看他，嘴角卻不由自主揚起。林艾想的是，如果每天都能這樣，該有多好。晚飯很快做好了。蒜茸蒸茄子，清炒茼蒿，水煮基圍蝦，三鮮圓子，再加一道排骨菌菇湯。一桌菜，雖沒有大有大肉，也不是山珍海味，但勝在新鮮爽脆，清淡可人。程遠暮之前應酬太多，這些年一直飽受胃病困擾，常常吃不了多少，就胃脹胃痛。可這一頓飯，卻吃得自在舒適，極對胃口，要不是林艾阻攔，他還準備要去添第三碗米飯。“晚飯七分飽即可，不然消化不好，也影響睡眠。”林艾不得不搶過他的碗筷。“可是，又不是天天都能嘗到你的手藝。抓緊機會失不再來。”他作勢要搶回來。“再來，以後再來就是。”林艾連忙說。程遠暮一聽這話，立刻老實坐住了。臉上露出“噢耶目的達成”的得意笑容。“冬天快到了，以後咱們在家燙火鍋吃。”他趁熱打鐵地提議。林艾微笑點頭，看著程遠暮像個要求被滿足的孩子一樣，開心地擼起袖子，自告奮勇地承包了長期洗碗的工作。-----這以後，程遠暮成為了林艾家裡固定的蹭飯人員。隻要沒有應酬，便按時按點地來吃晚飯，比新聞聯播還風雨無阻。即使要加班，也會不嫌麻煩地先來吃飽飯，再心滿意足又鬥誌昂揚地回公司繼續奮鬥。林艾留學的幾年時間裡，中餐館當過下手，西餐館端過盤子，自己為了省錢更是頓頓由無到有自力更生，一手廚藝早已錘煉得爐火純青，炒爆溜煎、溻燒燜煨、焗扒燴烤、汆燉煮蒸，統統不在話下。分明也隻是普通家常的菜品，可在她手裡，偏偏就能做得讓人食指大動，既好看又好吃，更難得的是，營養健康。短短數十日，程遠暮竟然不知不覺被喂胖了五斤。害得他摸著自己岌岌可危的腹肌，大呼“告急”……他們下班前互通微信，討論著人類永不過時的問題：今晚吃什麼；他們一起逛農貿市場，一邊買菜一邊聊天，這個季節什麼蔬菜應時，這家的豬肉好像比後麵那家更足稱，禽流感又來了最近還是不要吃雞肉了;他們回到家，她下廚，他幫忙，通力合作配合默契，一個眼神對方就心有靈犀；他們麵對麵吃飯，三言兩語地分享著白天的工作或是趣聞，一人談，一人聽，相對而笑；就像是一對平凡的夫妻。一屋二人三餐四季。好像不過如此。卻又太不容易。——論如何追到程遠暮？——抓住一個男人的心，當然先要抓住他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