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智能的會議室裡。程遠暮站在最前方，一個個沉著有力的指令正從他嘴裡發出。“老高，你帶領你的團隊，把最新測評中發現的係統Bug修複好。”“Alice，你再出一份可行性報告，下班前送到我辦公室。”“市場部繼續對用戶偏好性和好感度進行統計，我要儘快看到大數據的結果。”各部門負責人紛紛領命。“散會，忙去吧。”程遠暮點點頭，“大家辛苦一下，這個Case做完，我給大家放帶薪假。”“謝謝程總！”會議室的人走完後，程遠暮呼了一口氣，坐下，用手指按住了額角。宿醉的後遺症還沒有消退，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得厲害。“小江。”他叫來行政秘書，“何總那邊怎麼說？”小江搖了搖頭，“何總的秘書說，這幾天何總的行程都排滿了。”“繼續約。”程遠暮皺眉，“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好的。”小江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程總，你還好吧？你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沒事。”程遠暮展顏一笑，寬慰著下屬，“麻煩你給我倒一杯咖啡吧，謝謝。”小江應下，轉身走出了會議室，程遠暮的手機這時候響起來。“喂。”熟悉的聲音，溫柔恬靜。“你怎麼打來了？”程遠暮有些意外。“你開完會了嗎？沒打擾到你吧？”林艾輕聲問。“剛剛開完，時間正好。”程遠暮忍不住微笑，女子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輕輕柔柔，從從容容，像是有神奇的療愈力量，撕裂般的頭痛莫名地就緩和下來。“你怎麼樣，頭痛嗎？多喝一點蜂蜜水，今天的飲食要避免葷腥，以清淡為宜。”她細細念叨，聽得出語氣中的關切和擔憂。一股暖意湧入四肢百骸，程遠暮強裝著鎮定，淡淡應著，心中卻是驚喜不已。“林艾，今天早上那個——”程遠暮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有解釋的必要。可話隻說了開頭，就被林艾的問題搶先打斷。“最近是不是公司有什麼事？”她問。咦？程遠暮摸了摸鼻子，自嘲：“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怎麼連你都知道了？”“我問了季時，也隻知道一個大概而已。”林艾找了季時？好啊，季時那個家夥，居然不及時通報，程遠暮心中暗想。可憐的季律師，就這樣被程遠暮在心中暗暗紮了小人。“具體是什麼事啊？”林艾繼續問。雖然工作的事一團亂麻迫在眉睫，沉沉地壓在心上，但是聽到林艾這種拐彎抹角都藏不住的關心，程遠暮還是忍不住笑了，“隻是一點小麻煩。”“涉及商密，不方便說嗎？”她敏銳地猜測。“是說起來太複雜，你聽得會頭暈的。”程遠暮的語氣裡情不自禁地帶了寵溺的意味。“和我說說吧。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不是業內的人，說不定反而有新的思考角度，或許能幫得上忙呢。”她倔起來。程遠暮被她的堅持逗樂，便邊走回辦公室，邊在路上簡短道來：“公司前段時間開發了一款智能管家的APP，作為進軍移動客戶端的第一次試水。投資商們也很看好這次嘗試，如果順利的話，可以借此進行a輪融資，準備公司的新三板上市。“不過，APP投放市場後，用戶反響卻不熱烈，試用量寥寥。投資商眼看前景不佳，想要撤資。公司在前期開發階段投入了大量的沉沒成本，如果現在被撤資的話，現金流將受到嚴重擠壓，公司會陷入一個比較困難的局麵。”林艾聽完，不知在電話那端思考什麼，久久沒有說話。程遠暮哂然一笑，“聽暈了吧？”“嗯……”她老老實實地承認了。“彆擔心。”程遠暮語氣冷定，透著不急不躁的自信，“我會解決。”掛了電話，程遠暮發了一會愣，越想越藏不住嘴角的笑意。這是林艾回國後第一次主動找他。難道，邊嘉盈的策略真的有用？他搖搖頭，還是決定把邊嘉盈那個怎麼看都很離譜的計劃拋之腦後。剛入職不久的秘書小江走進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了這一番景象——公司傳說中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業界奇才，程總，正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後，看著手裡的電話，傻嗬嗬地樂著，還搖頭晃腦的。咳咳……傳說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程總，您的咖啡。”小江小心翼翼地挪到程遠暮桌前。“謝謝。”程遠暮這才放下手機，接過咖啡，朝小江一笑。那個笑容，舒展燦然，明朗若辰，竟叫小江如錘猛擊一般，一顆心慌慌張張地亂跳起來。程遠暮飲了一口咖啡，放在旁邊，拉伸了一下手臂，精神抖擻，“乾活！”-----這麼一乾活，就是昏天黑地的兩日兩夜。小江是新人，初次經曆這種場麵，早已頭昏腦脹，兩隻眼睛直發飄。可程遠暮及其手下的團隊早已是身經數戰，百煉成鋼，每個人雖或多或少都有了疲意，但依舊有效而又快速地運轉著，戰鬥力當真名不虛傳。又看了看辦公室裡的程總，身先士卒地帶頭加班，幾乎沒有闔過眼，仿佛是鋼造鐵鑄一般不知疲倦，老板尚且如此，她這個小職員怎麼還好意思抱怨辛苦？抖擻了一下精神，小江拿起電話，開始了和何總秘書溝通的第八百次嘗試。內線電話在這時響起來。“小江姐，程總現在方便見客嗎？出版社的林小姐來了。”前台小妹說道。“林小姐？”雖然小江是個新人，但這位林小姐的名號早已在公司一眾女同事茶餘飯後的八卦中廣為流傳，和程遠暮的商場戰績一樣，被奉為禾木智能的傳說之一。“請林小姐進來吧。”小江說完，起身往辦公室門口迎去。她雖是個職場新手，但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更新後的可行性報告已經呈送上來，程遠暮細細翻閱後，臉色稍霽，似是成果不錯，還算滿意。舒了一口氣，他伸了一個懶腰，伏案太久，骨骼關節發出哢哢作響的聲音。往後靠到椅背上，順手拿起杯子，仰頭，卻沒喝到，這才發現咖啡已經見底。“小江——”他抬頭朝著門外，剛喊了一聲，就愣住了。辦公室門口，林艾亭亭地站著，手上拎著一個便當盒，撞見他的目光，莞爾一笑。“你怎麼來了也不說話，站多久了？”程遠暮又驚又喜。“怕吵到你。”林艾應道，臉上有羞澀的笑意，“也就剛到。”程遠暮揉了揉酸痛發脹的眼睛，赧然自嘲：“你要來也不打聲招呼，我好歹洗把臉，這個樣子簡直慘不忍睹。”他故意調侃，可林艾還是忍不住心疼，走到沙發前，把便當盒擱在茶幾上，“沒顧上好好吃飯吧？給你煲了鯽魚粥。現在不忙的話，趕快來吃一點。”她邊說邊旋開蓋子，湊上去感受了一下溫度，鬆了口氣，“還好，還是熱的。”粥煲了很久，香氣撲鼻，米飯軟糯，魚肉清甜，連最細小的魚刺都被剔得一乾二淨。送進口腔，滑入食道，一路下沉到胃部，唇齒留香，疲憊的全身都舒展起來。林艾抿著一絲笑，看著大快朵頤的程遠暮，“你慢一點，小心燙。”一碗粥瞬間見底，程遠暮咽下最後一口，豎起大拇指，發自肺腑地讚歎：“人間美味，不過如此。”“飽飫烹宰，饑厭糟糠。”林艾笑，遞過去一方手帕。程遠暮接過來，瞅著眼熟。泛著舊色的藍白格，是紀柔衫婚禮上他給她的那塊。已經被洗乾淨，熨得平整，許是被貼身攜帶了數日，氤氳著女子身上那種淡雅的香氣。程遠暮舍不得用，小心地揣進懷裡，另扯了一張抽紙擦拭嘴角。看了看正在收拾餐具的林艾，神色裡依然有尚未消退的驚喜。可再細看幾眼，他蹙起眉，“怎麼了？黑眼圈這麼重，有失眠的毛病嗎？”“沒事。”林艾搖搖頭，眼睛下麵一片青黛，素來光潔的額頭上也冒了幾顆痘，定然是這兩日睡眠不佳。她卻岔過了這個話題，問起程遠暮的事，“APP的項目，有進展嗎？”程遠暮點點頭，依舊凝視著她憔悴的臉色，“都說了，讓你不要擔心。”“我下載了你們的測試版APP，使用了兩天，也推薦給了出版社的同事還有以前英國的同學們。“雖然隔行如隔山，我們這些門外漢，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但是在用戶體驗方麵，有幾點想法。你姑且聽聽，可能沒什麼用，但說不定會有一點啟發。”林艾從包裡拿出一個文件夾，說出了此行的正事。-----“首先是，APP的名字，‘禾木智能管家’，不夠引人注意。除非是定向關鍵字搜索，不然很容易被淹沒在應用市場的一片軟件汪洋中。這個其實和策劃圖書出版是一樣的道理，取一個貼題、新穎、不落俗套的名字，就是產品問世後的第一次宣傳。”程遠暮邊聽邊翻看著林艾準備的資料，神色一分分變得認真，點點頭，頗為意外地說道：“名字的劣勢，我們迄今為止還真沒想到這一點，那依你看，可以取個什麼樣的名字？”林艾略微沉吟，有了主意，“漫威的鋼鐵俠係列，知名度極廣，年輕群體肯定都不會陌生。裡麵，TonyStark的個人管家Jarvis，就是一個人工智能係統。“你們的APP雖然還達不到漫畫中那樣成熟的程度，但功能定位和Jarvis是一致的。如果用Jarvis的名字來給APP命名，或者輔以必要的修飾語，都能達到脫穎而出的目的，也能讓用戶在使用之前，就對APP的功能具有類比性的基本認知。”“我隻是舉個例子，也不一定好，最終還是要看你們的定奪。”她的思路極為敏捷，語速雖不快，但字字清晰，有條不紊地闡述著自己的想法。程遠暮越聽越入神，饒有興致地挑起眉，“還有呢？”“還有就是，APP的功能覆蓋區，主要以男性消費者為主，女性用戶的體驗感並不好。試用過APP的同事和朋友中，男性都讚不絕口，雖然也覺得存在不足，但整體傾向是瑕不掩瑜，紛紛表示日後出了正式版的話，一定會下載使用。“可是，女性普遍認為用處不大，也覺得需要自行開通智能家居產品之間通用的API等設置，太過專業，也太過繁瑣。“如果可以針對性地加強APP對女性用戶的吸引力，我相信用戶量至少會翻上一番。”林艾說完，略有些忐忑地等待著程遠暮的反應，卻見他兩根手指撐著下頜骨，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我知道自己班門弄斧了，就是，就是……”林艾垂下眼。“就是什麼？”程遠暮的笑意愈發明顯。“想為你分擔一點點，哪怕是千萬分之一。”她的聲音落在空氣裡，輕若鴻羽，但在程遠暮聽來，卻字字重有千鈞。程遠暮忽地俯過身來，輕輕覆上她的手，緩緩握緊。林艾愕然抬首，正對上男子垂下的眼眸。女子的手指有些涼，在他的手心裡顫了一下，卻沒有躲開。“林艾。”程遠暮輕聲喚了一句，剛要開口說話。腳步聲噔噔噔靠近。小江滿臉發光地跑進來，興高采烈地喊道：“程總！何總約到了，就在明晚——”她陡然刹住車，看著辦公室裡雙手交握、此刻齊齊看向她的兩個人，目瞪口呆，自己好像……忘記敲門了。禾木智能新招聘的辦公秘書，小江姑娘，在這個瞬間，似乎聽到了自己的飯碗掉落在地上，摔裂成八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