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艾。”臨近下班，蘇景正從隔板上方探出半邊腦袋，神秘兮兮地叫她，“今天我生日。”“哎？”林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真是不好意思，之前也沒好好了解一下大家的生日時間。你看我，什麼禮物也沒準備——”“哎呀，不是不是。”蘇景正連忙擺手，打斷她，“可彆把我當成催禮的了。我就是……那個，想請你吃個飯。”林艾還沒說話，一隻罪惡的手臂忽地伸過來，一把圈住了蘇景正的脖子，將他勒得大翻白眼。“呦，蘇蘇啊，今天過生日呐，又長大一歲了，可記性好像越來越差啦，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兒啊？”“哎呦我的親姐姐，不就是請客麼，撒手，先撒手啊您！”蘇景正苦著一張臉求饒。百麗這才放開他，拍了拍手，“這可是你說的啊，大家夥兒都聽見了吧。蘇蘇晚上請客，一會兒下班了都走起。”林艾已經習慣了他們嘻嘻哈哈的打鬨日常，笑著在一邊看戲。蘇景正卻忽地眼巴巴地看向她，“林艾，一起去吧。”“對啊，一起去吧。前段時間忙，都沒顧上，正好今天借著這位壽星的局，也正式歡迎歡迎你。”百麗也說，旁邊同事紛紛附議。已然是推辭不掉，林艾隻好應了下來。發了一個短信給程遠暮，想要另改時間。他的回複倒是秒速傳達，乾脆了當，理直氣壯。就仨字。“一起去。”好吧。林艾聳聳肩，朝蘇景正招手道：“嘿，我能帶一個人一起嗎？”“可以啊……”蘇景正眨了眨眼，“誰、誰啊？”林艾抿住一絲笑意，“老同學。”-----“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是在這種地方。”林艾偏過頭，語氣歉然。酒吧裡樂聲震天，樓下的舞池中，人群跟著節奏搖頭晃腦地舞蹈，像是一鍋煮沸後上下翻騰的餃子。他們一行人坐在二樓的獨立包間裡，雖然相比起來稍微安靜些，但交談也需要提高了嗓門呼喊才行。林艾喊不動，隻能貼近了程遠暮的耳邊說話。溫熱的氣流隨著呼吸起伏，刺激得耳膜發癢，微涼的唇幾乎觸到他的耳廓。程遠暮的臉上劃過一絲窘迫的不自然，隻是在變幻跳躍的投影光線下，看不明晰。他搖搖頭，示意無妨。他是直接從公司過來的，西裝革履，顯得有些突兀。此刻，邊說話邊脫下西裝外套，又隨手扯鬆領帶：“入鄉隨俗。”林艾捧著一杯檸檬水，縮在卡座裡，笑而不語。同事都是北京人，豪爽開朗，又在出版社工作，見多識廣出口成章，海貧起來那叫一個滔滔不絕，跟在天橋看相聲似的。蘇景正看了看不插嘴隻管樂的林艾，“哎哎哎，我說你們，彆貧了。照顧一下新同事，大家玩點全民參與互動性高的活動嘛。”“真心話和大冒險，玩嗎？”百麗從抽屜裡拿出一疊冒險牌，興致勃勃地提議道。“哎——”林艾剛張開嘴，半個音節便被淹沒在眾人的應和聲中。林艾揉揉額頭，無奈地歎了口氣，為什麼一群奔三奔四的大齡青年，要在這裡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啊！“入鄉隨俗。”程遠暮看透她的心思，揚眉一笑，居然頗有幾分感興趣的樣子。空的啤酒瓶在桌上旋轉，速度減慢，最後搖搖晃晃地停住，瓶口恰好指著程遠暮。“程總，又是你。不能再喝酒了，truthordare，必須得選一個！”程遠暮揉揉鼻子，微笑，“好吧。我選真心話。”“我來問。”百麗朝林艾擠了擠眼睛，笑意促狹，“你和咱們的林妹妹真的隻是老同學而已嗎？”“哦？”程遠暮快速看了一眼身側的林艾，“老同學？她是和你們這樣說的？”“是啊。可群眾追求真相的腳步是永不停止的。程總你可得說真心話啊。”百麗故作正經地問。其餘人的目光也看熱鬨一般齊刷刷聚集過來。隻有蘇景正喝了一大口酒，神情有點緊張。“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程遠暮回道。他的語氣驀然帶了疏離感。林艾感覺到了，百麗也感覺到了，訕訕一笑，岔開了話題：“下一輪，下一輪。”下一輪轉到了林艾。“大冒險吧。”林艾笑道，“我可招架不住百麗姐的真心拷問。”“與你身邊的人深情相擁。”百麗抽了一張冒險牌，念出來。“身邊？”林艾兩邊看了看，她的左邊坐著程遠暮，右邊坐著蘇景正，“左邊右邊？”“喏，這牌上可沒說。要看你自由發揮咯。”百麗將牌麵一亮，神情越發不懷好意，臉上就差沒寫著“看戲”兩個大字。林艾略微沉吟。左邊程遠暮麵色淡淡，目光若即若離地看著樓下舞動的人影，辨不出任何神情變化。右邊蘇景正卻有些坐立不安，瞟了一眼林艾，又很快躲開視線。就在林艾拿好主意，已經有了起身動作的時候，蘇景正忽地站起來，舉起酒杯：“不玩了！喝酒喝酒！”“嘿！蘇蘇你——”百麗沒什麼毛病，就是好八卦這一口。眼看一出好戲生生被蘇景正破壞了，不由得美目圓睜，狠狠瞪向對方。蘇景正點頭哈腰，朝她吐了吐舌頭。“看在你是壽星的份上……且饒了你這一回！”百麗自然不至於真的動氣，隻是佯怒地嗔了一句，繼而也端起酒杯起身，“那就喝酒！”“祝蘇蘇生日快樂！”“也歡迎林艾正式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轎車平穩行駛。街景在車窗外不停倒退，被速度模糊成流淌狀的色塊。林艾開了副駕的窗戶，安靜地注視著這座不夜的城市。晚風漸急，將她的長發吹得獵獵而舞。毫無預兆地，車窗無聲無息地上升閉合。隔絕了風聲，車廂內陡然安靜。林艾用眼角餘光看了一眼身側，也不發問，隻是安靜坐著，輕輕將吹亂的頭發捋順。“你剛才……”程遠暮果然按耐不住。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語氣平常，像是不經意間隨口一問，“是打算抱左邊還是抱右邊？”林艾掩住一分笑意，故意裝出理直氣壯的正經樣子，“當然是抱壽星了。”一腳急刹車，車子在路邊停住，發出刺耳的製動聲音。“程遠暮，你！”林艾嚇了一跳，前後看了看。幸好已是深夜，這條通向她小區的路又遠離市區，來往車輛稀少，跟車距離遠，因此他們這一下猝然刹車，才沒招致什麼麻煩。林艾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看向旁邊的人，一貫溫和的語氣也忍不住嚴厲起來，“怎麼回事？多危險！”程遠暮轉頭，臉色很難看，不理會她的責問，隻是蹙眉重複：“抱壽星？”“……”林艾愣住。他居然是為了這個失控。又好氣又好笑，坦白道：“我是在開玩笑啊，你沒聽出來嗎？”程遠暮繃緊下巴，聲音悶悶的，“你以前，從不開這樣的玩笑。”“你以前，也從不問這樣沒自信的問題。”她伶俐回應。程遠暮不吭聲了，隻是盯著她看。目光如深海，又隱隱蘊藏著火焰。少時，他轉過臉去，神色稍霽，又道：“今天那個過生日的蘇景正，應該是喜歡上你了。”他這句話橫空而出，前後不搭，又說得彆彆扭扭，倒像是在置氣一般。“不過共事了一個月而已，哪裡就談得上喜歡了。至多有些好感。”林艾看著他的側臉，唇畔浮起笑意，口中說出的話卻是從容不迫，有條有據。“你對男人的心思向來遲鈍。我也隻是友情提醒。”程遠暮聲音冷冽，話中暗有所指，頓了頓，偏轉過來對上她的視線，“以一個，老同學的身份。”林艾目光一動，輕咬著下唇，沒有說話。貝齒在唇上留下細細的噬印。-----小區已經夜禁，程遠暮的車這次卻沒有被攔在門口，而是熟門熟路地開了進去。也不知是這車來去幾次門衛見著眼熟了，還是程遠暮私下裡做了什麼打點。林艾是聰明人，心裡明白即可，嘴上自不多問這種瑣碎細節。車子在樓道口停住，林艾剛要下車，卻被叫住。“林艾。”程遠暮忽道，“我也想要你一句真心話。”她停下動作，看向他，“好。”程遠暮朝她傾過身子，緩緩說出問題，咫尺處他的眼底仿佛深不可測：“你到底為什麼回國？”是自己的錯覺嗎？林艾看見在男子的眼眸深處，一抹痛意掠現，轉瞬即逝。要說實話嗎……林艾悄然捏緊了手指，忽然就覺得口渴難耐，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張開嘴，卻因為喉嚨嘶啞，有了短暫一刻的沉默。手機聲驀然響起，扼住她即將脫口而出的聲音。程遠暮看了一眼屏幕，眉間微蹙，快速接起，臉色頓時一凜。幾個簡短的指令被迅速傳達出去，放下電話的程遠暮，眼神鋒利，整個人的氣息倏忽變化。“公司有急事，我得馬上回去。”林艾旋即反應過來，不再多說什麼，迅捷地開門下車。“開車小心。”她揮揮手，輕聲叮囑。程遠暮點點頭，車子啟動，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而他最後留下的一句話慢悠悠地乘著晚風，這才飄落到林艾耳畔。“記住你還欠我一句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