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艾承認,自己對於周五的到來是抱有期待的,並且隨著時間的推進,這種交織著緊張的雀躍之情愈發溢於言表。下班時間。“終於到周末了!”同事百麗站起來,伸了個大懶腰,眼珠一轉,笑著看林艾,“哎,可以走啦,趕緊去約會吧。”“哪有、哪有約會……”林艾小聲否認,鼠標漫無目的地在屏幕上點來點去,明顯心猿意馬。“瞧瞧你今天,麵色紅潤,容光煥發,抬頭看了不下十次的鐘,還說不是約會,趕快老實交代——”百麗豈容她抵賴,笑意促狹地靠過來,眼中的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燒。“滴滴。”林艾的手機這時正好響起消息的提示音,可謂是解救她於燃眉之際。她連忙借機查看短信,僥幸躲過一場審問。短信來自一個陌生號碼,隻有寥寥一句。言簡意賅的陳述語氣,透著幾分蠻橫。“準時下樓,不要遲到。”不用猜,也知道是程遠暮。至於他是怎麼有林艾號碼的……他連自己的單位和住所都能查得一清二楚,手機號碼簡直是囊中之物。林艾見怪不怪,已經對程遠暮耍無賴的手段有了免疫力。回到家,林艾開始拾掇自己。程遠暮雖沒說什麼,但既然是晚宴,總不好太過隨意,丟了他的場麵。她平日裡不講究,穿著得體舒適即可,放眼整個衣櫥,挑來挑去也找不到亮眼的顏色。最終選了一條純白修身連衣裙,那白並不耀眼,反而帶著一點舊色,像是剪裁了一尺月光。林艾麵對鏡子,左右偏轉身體,查看衣服是否合身。看著看著,一種熟稔而溫暖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她想起大學時程遠暮來廈門為她慶生,她在寢室裡忐忑換衣,他在樓下含笑等待,一如此時此景。收拾妥當後,林艾眼瞅著快到七點了,連忙快步下樓。隻等了片刻,程遠暮的車便非常準時地出現在了視野中。“上車。”車窗下降,他朝她一偏頭。林艾坐進副駕駛座,扣好安全帶,車子卻沒有啟動。她略帶疑惑,視線轉向旁邊,卻發現程遠暮正定定地看著自己。“怎、怎麼了?”她被看得心慌,臉上的熱度不爭氣地又開始飆升。他顫了一下睫毛,這才移開目光,遞過來手邊一個天鵝絨的禮盒,淡淡道:“太素了。把這個戴上。”林艾打開,黑色緞麵內裡上鋪陳的是一條銀色的項鏈,墜著一顆小小的五芒星,和她空空蕩蕩的脖頸正好搭配。“謝謝。”她低下頭,輕聲道謝。見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依舊不發動車子,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等自己把項鏈戴上。就像……一個小孩子送了彆人禮物,然後眼巴巴地等著彆人拆開一樣。這樣一個孩子氣的舉動讓林艾有些忍俊不禁,唇角微彎,手指挽起細細的鏈子,繞到頸脖後麵。然而項鏈的鎖扣太小,林艾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扣上。正頑強努力中,程遠暮忽然按開自己的安全帶,俯身過來。“我來。”車廂空間畢竟狹窄,他一靠過來,兩人的身體幾乎避無可避地貼近在一起,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後。林艾的心裡如同揣了一麵急鼓,越敲越快,不自覺地繃緊全身,屏住呼吸。程遠暮動作利索,眨眼間便連好了扣環,直起身坐回原處。手腕一推換檔,車子平穩開出。“呼吸。”他目不斜視,邊開車邊說了一句。林艾被他提醒,陡然回過神來,一口憋住的氣這才緩緩地吐出來。尷尬得偏過頭去,夜色將車窗玻璃塗抹成一麵鏡子,映出她頸間那一點閃耀的星芒。晚宴現場。主辦方包下了酒店的整個頂層,全玻璃的天花板,星空觸手可及。樂者在三角鋼琴前彈奏,輕歌曼舞,衣香鬢影。林艾的心跳還未平複,隻覺得鼻間猶自縈繞著方才近距離接觸時男子留下的氣息。她朝路過的侍者招了招手,取來一杯香檳,啜飲一口,酒精在口腔內彌漫開,緊張的身體終於舒緩了些。她一邊喝酒,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尋過去。 程遠暮站在不遠處,正和幾個業內的朋友相談甚歡。今日他穿得正式,藏青藍色西服套裝,淺灰條紋襯衫,黑藍相間的領帶,更襯得身段筆挺修長。隨意往那一站,便引來不少明裡暗裡的注視。他還和以前一模一樣,總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隻是,眉眼間不再似少年時那般溫和明朗,而是透著幾分掌控有度的疏離。斂了少不更事的輕狂,反倒有一種淩厲決斷的鋒芒從內而外地彰顯出來。這樣的程遠暮,時而熟悉,時而陌生。當她在異國踽踽獨行之時,他亦在商場摸爬滾打,缺失的那五年,他們彼此都經曆了太多故事。她這廂一邊喝著香檳一邊暗自思忖,卻不想視線裡的人像是有了感應一般,忽地一偏頭,也朝她看過來。兩個人的目光穿過翩翩而舞的人群,分離不差地對撞在一起。偷窺者被當事人現場捉住,這也是很尷尬了……林艾呼吸一緊,頓時嗆了一口酒,狼狽地咳起來,咳得麵頰緋紅,才好不容易順過氣。這時眼角餘光卻瞥見藏藍色的西裝一角。手中一空,酒杯被人拿走。程遠暮不知何時結束了談話,已經走到她身邊。以前尚不覺得,如今卻發現他個子真高,看她的時候,目光俯視向下。林艾一邊輕咳一邊還有空分出心思來想這個疑點。她隻是一轉念,就想通了。以前的程遠暮,和她說話總是有意駝著背,保持視線的平視。如今卻是脊背挺拔,麵色冷峻,截了她的香檳端在自己手裡,看著她,沉吟不語,神情喜怒難辨。“事情談完了?”林艾撫了撫氣息。“怎麼學會喝酒了?”他蹙眉,答非所問。林艾覺著好笑,抬眼,目光清淩淩的,輕嗆一句:“這種場合,難道你要我喝白開水?”程遠暮被她搶白,倒是怔了一怔。凝視了她片刻,慢慢地,一抹笑意浮上嘴角。他就著她的酒杯,將剩下的一半香檳飲儘,隨手把空杯放下,朝她伸出一隻手。“這種場合,怎麼能獨自喝酒呢?”他的掌心平攤向上,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跳一支舞吧。”林艾自然也不再是昔日那個膽小怯場的女孩,她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把手遞過去。他翻轉掌心,抓住她的手腕,隻是輕輕向前一帶,她便身子傾倒,不由自主地被他牽至舞池中心。間奏過後,樂者手指翻飛,琴聲如月光一般流淌,正是一首華爾茲舞曲《moon river》。程遠暮手腕運力,林艾在他的牽引下旋轉起來,裙裾層疊盛開,如月下曇花。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前進,後退,擺蕩,旋轉。他們手心交疊,把臂而擁,錯身的瞬間,四目相對,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樂聲動人,如癡如醉。舞姿優雅,如夢如幻。也許是被這樣的氛圍感染,男子眼中不再有時隱時現的冰霜,目光深沉而溫柔地凝視著她,帶著令她心悸的熟稔。“程遠暮。”林艾忽然喚道,抬起眼,極為認真地說,“好久不見。”-----宴會結束得晚,待程遠暮的車開回林艾所住的小區時,車閘已經落下,外來車輛不允入內。“就停在這裡,我自己進去就好。”林艾說,鬆開安全帶,手已經放在了車門的開關處。“陪你走過去。”程遠暮直接熄了火,不容她拒絕,率先打開車門邁了出去。林艾隻好跟著下車,剛把車門關上,一樣東西就被扔到了自己的臂彎裡,她下意識接住,發現是程遠暮的西裝外套。她抬頭望去,男子已經走在了前麵,夜色中背影挺拔。外套上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和溫度,妥帖地包裹著她,令身體和心臟都一齊暖了起來。“其實你不用送我進來的。這個小區安保嚴格,到了晚上外麵的人和車輛都進不來,很安全的。”林艾快走幾步跟上。程遠暮“嗯”了一聲,不置可否,舉目左右隨意望了望,淡淡道:“小區位置不錯。安靜,適合你。”林艾抿嘴一笑,“也是看中了這點。另外,離公司也近。”“對了。”說到這裡,程遠暮突然想起了什麼,側過頭看她,“你不是經濟學專業嗎,怎麼改行去了出版業?”“經濟學本來就不是我喜歡的領域,隻不過是那會……他們覺得這個專業出路好,替我拿了主意。後來,想著既然已經做了那麼大的決定,為什麼不乾脆徹底改變呢?便半路出家,主修了自己感興趣的文學傳播。”林艾邊走邊說,語氣恬淡溫和,這是她回來後,第一次提及出國期間的事情。可能是這夜色太柔,月光太好,而他們又剛剛跳了一支深情的舞,林艾整個人都很放鬆,沉溺在這一種閒適的溫柔中。好似此時的她和程遠暮,隻是一對普通的故人,久彆重逢,過往澄明,在晚風裡絮絮地訴說起往事。程遠暮不語,隻是轉過臉,靜靜看著她。林艾察覺到目光,迎上他凝視的視線,一歪腦袋,莞爾笑道:“怎麼了?我臉上沾到東西了麼?”程遠暮這才一笑,“沒什麼。隻是覺得,你長大了。”他這話說得老氣橫秋,林艾本想調侃,卻見他神色認真,殊無玩笑之意。她斂住笑意,也正色道:“你也是。沒想到你會創業,還有了這麼大的事業。真為你高興。”“唔……趕上了智能科技的潮流,運氣好罷了。”他揉了揉鼻子,商場上那般殺伐決斷的人,竟在她寥寥數言的誇讚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個熟悉的小動作讓林艾心中動容,一種混合著酸澀的暖意漸漸彌漫。談話間,已經走到樓下。林艾駐足回身,脫下外套還給他。“那……我回去了。”他站在原地沒動,朝樓梯洞裡揚了揚下頜,“我看著你進去。”林艾點點頭,彎起嘴角,又看了看他,這才轉身。“林艾。”剛走出一步,便聽見身後輕喚。“恩?”她應聲回頭。“明天早上,我來送你上班,一起吃早飯。”“不用了。”她搖頭,“公司很近,我走路就到了。你又不順路,不必特意繞過來一趟。”聽見她的回答,程遠暮目光閃爍了一下,沒有說話,隻是神色有些僵硬。這時卻又聽見林艾的聲音響起,溫柔而又清晰:“不過……可以一起吃晚飯。”笑容漸漸浮現在男子唇邊,雖是夜幕之下,卻如碧空晴日一般明朗。他笑起來,頷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