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場 第6章 此生越重洋(1 / 1)

卿稱艾艾 南蓂 1608 字 4天前

大四的國慶節,是程遠暮第一次在北京度過的長假。老高是本地人,放假也不回家,一早去練球,卻見場上已經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三分線上投籃。“程遠暮?”老高喊了一聲,以為自己睡眼昏花。那人應聲回頭,計算機學院7號球衣,不是程遠暮又是誰?“你怎麼在學校?”老高很驚訝,印象中,每逢長假這位模範好男友就會風雨無阻準時南下去找女朋友。程遠暮沒理他,眼神專注而銳利,雙膝微屈,手腕運力,籃球劃出一道弧線,空心入網。他殊無喜色,徑直走過去,撿起球返回到三分線上,往旁邊移動了一下,在另一個位置再次投籃。撿球,換位置,投籃。就這樣機械地重複。老高再神經大條,也能看出他的反常了。“哎哎哎,彆投了,著魔了啊?”實在忍不住,上前一把按住他的球,剛想好好問問,卻被程遠暮突然直視過來的目光驚了一下。再不是平日裡笑容舒展,容顏燦爛的模樣,程遠暮沉著臉,眸中結滿了寒冰。老高收起了臉上的不正經,認真問道:“開學以來幾乎就沒見著你,以為你是快畢業了太忙,也就沒約你打球了。怎麼了這是?狀態這麼差。”“沒什麼,睡不著,就起來練球了。”程遠暮語氣淡淡,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球。老高懷疑地挑了挑眉,試探性地問:“放假怎麼沒去找弟妹?在這拿籃球出氣,兩口子吵架了?”程遠暮動作突然停滯,籃球撞到腿,彈了幾下,骨碌碌地滾遠了。他不錯眼珠地盯著不斷滾動的籃球,直到它緩緩停下,才仿佛回過神來,“沒有什麼弟妹了。”老高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臉色,有點想抽自己這個大嘴巴。張了好幾次嘴,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拍了拍他肩膀,識趣地讓到一邊。程遠暮撿回籃球,站定位置,又開始投球,仿佛不知疲倦。是在哪看到過呢?程遠暮不記得了。據說在三分線上投籃,如果球空心入網,便可以許願,比流星還靈。他沒有那麼貪婪,可是如果他連續投進一百個,可不可以許一個願望呢?程遠暮最終沒有許成願,連續投進一百個空心三分球,還是太難了。中途一次投球,他角度稍偏了偏,球砸在籃板上,落到籃筐邊緣,繞了幾個圈。他雙拳握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連一旁的老高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旋轉的籃球,微張著嘴,神情緊張。籃球慢慢減速,向外側傾斜,掉了下來,沒進。程遠暮一直繃得筆直的脊背忽地一鬆,像是身體內有一股氣泄掉,一瞬間便顯示出疲態。他撩起球衣下擺抹了一把汗。清晨的涼風吹過裸露的肌膚,溫度霎時冷卻下來,程遠暮的嘴角有了一個自嘲的笑容。自己什麼時候,竟也會相信投籃許願這種荒誕不經的東西了?-----晚上,季時來了。還是在校門口的燒烤攤,兩人坐定,異口同聲地先要了一紮啤酒。彼此看一眼,微微一笑,俱是苦澀。上酒,程遠暮倒了滿杯,一飲而儘。再次倒滿,仰脖,喉結上下滾動。連喝了三杯,才停下來,眼睛通紅。季時歎口氣,默默放下了自己的酒杯。看來今晚要醉的人不是他,他還是留著清醒,到時候把對麵這位扛回去吧。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程遠暮清亮的眼眸裡也像是漸漸籠罩了暮色。又一個酒瓶空了,他一聲不吭,隻管在杯盤狼藉的桌上翻找開瓶器。季時知道程遠暮酒量好,程家爺爺好這一口。程遠暮還在繈褓裡的時候,程爺爺就拿筷子蘸了白酒讓孫子嘬著玩。在這樣的家庭熏陶下長大的程遠暮,酒量和酒品都是有口皆碑。認識這麼些年,季時從未見他喝醉過。所以,他也不阻攔,隻是斟酌了一下措辭,複才開口問道:“你和林艾,到底怎麼回事?”程遠暮原本利落的開瓶動作忽地一僵,撬了好幾下,指節因為用力泛出青白。“嘣”,瓶蓋彈出去很遠,落在了幾桌的距離之外。“我們分手了。”程遠暮簡短地回答道,垂著眼,神情晦澀難辨。“我不相信是你們的感情出了問題。究竟是為了什麼?”“我犯了一個錯誤。”程遠暮終於抬起來,直視對麵的好友,唇邊有一抹苦澀的微笑稍縱即逝,“而她,不打算原諒我。”“林艾並不是計較的人,或許你認個錯,事情還有挽救的餘地。”季時語氣中肯地建議。“你以為我沒有認錯嗎?”程遠暮輕輕搖了搖頭,和三個月前的紀柔衫說了一句相同的話,“可她決定了的事情,彆人是很難改變的。”季時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詢問:“這麼嚴重?你……做了什麼?”他做了什麼?程遠暮愣了一下,竟被季時問得茫然起來。又沉默了片刻,忽然突兀地歎了一句:“也許就是,命運弄人。”他這一句話答非所問,沒頭沒尾,讓季時吃了一驚,“什麼時候,自負的程遠暮同學,也學會推諉於命運了?”“自負?原來在你心裡麵,我的形象一直這麼高大啊。”程遠暮極快地笑了一下。“你這個臭屁王……”季時也笑,“從小到大,沒見你怵過什麼事。有你在,我們總覺得就算是天塌下來了,還有你這個高個兒頂著呢。怎麼,遇上喜歡的姑娘,百煉鋼化作繞指柔,連小時候的魄力都丟了?”季時有意調侃,意在調劑一下程遠暮的心情,卻沒料對麵的人驀然沉下了臉,像是被碰到傷口的動物,顯露出強烈的痛苦之色。“季時,我在她麵前,沒有自負,沒有魄力。”程遠暮苦笑,將臉龐埋進了手掌,“我愛她,所以,我永遠在輸。”這句話讓季時一震,似是想起了什麼,臉色倏忽黯淡下來。程遠暮也閉緊了嘴巴,不願再多說。兩人沉默著,懷揣著不同卻又相似的心事。“你們啊……”許久,季時幽幽歎了半句,輕聲自語道,“你們可知,兩情相悅,是多麼小概率的事件。這世上,多的是一廂情願,多的是……求而不得。”那天晚上,號稱千杯不醉的程遠暮,還是喝醉了。不止喝醉,還發了酒瘋。入夜後的北京城,霓虹閃爍,流光溢彩,旖旎如夢。他搖搖晃晃地穿梭在人群中,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幽靈。季時緊緊綴在後麵,全身戒備,隨時要提防著他撞到彆人身上。可勸他回校,他又不依,自顧自地一直向前走,也不知道是要往哪裡去。季時無奈,隻好緊張地跟著,一個勁地直歎氣。兩人這樣一前一後,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程遠暮終於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前方。季時跟上去,看了一眼,露出洞悉又哀傷的神情。是火車站。酩酊大醉的程遠暮,在夜色中徒步跋涉了三個小時後,終於筋疲力儘,緩緩地蹲下來。-----那晚宿醉之後,程遠暮生了一場病。病得並不嚴重,隻是連綿不絕,像是窗外的秋雨。整整兩個月,他斷斷續續地發著低燒,每天都像遊魂一般,機械地重複著生活。這場病來得也湊巧,程遠暮每日昏昏沉沉,也不知是真的病得糊塗,還是潛意識裡刻意逃避,總歸是顧不上多思多慮,倒是給了人一種失戀無謂的假象。直到紀柔衫在校門口堵住了他,指著木然的他,說了一句讓他整個人清醒到皮膚顫栗的話。“林艾要出國了!”-----兩千公裡之外,廈門高崎國際機場。林艾與樂隊眾人一一擁抱告彆。“好好照顧自己。”冬冬揉了揉她的後腦勺。“常給我們打電話,發郵件啊。”離彆的傷感讓每個人都神色黯然,連平日裡最沒正形的孫大聖都顯得懨懨,語氣低落,攬了一下林艾,拍著她的後背,悶聲叮囑,“吃好睡好,彆累到自己,太辛苦的話,馬上回來。酒吧養得起你,知道了嗎?”林艾鼻子一酸,重重地點頭。最後一個告彆的是顏覺,林艾走到他麵前,略微猶豫了一下。對麵的人卻沒有遲疑,上前一步,擁住了她。“真的決定了嗎?”他的聲音深沉,帶著最後一分希冀,在她的耳畔輕問。“嗯。”林艾應了一聲,感覺得到他的手臂越收越緊,久久沒有放鬆。“顏覺……”林艾低喚。“再多一會,就一會。”林艾垂下眼,靜靜地靠在他的懷裡。男子的胸膛寬厚溫熱,隨著說話的節奏微微起伏。“林艾,無論如何……”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林艾應聲抬頭,他卻又陷入沉默,等了半晌,才喟歎一般地緩緩吐出後半句話。他說:“彆讓我找不到你。”林艾微怔,繼而眼底泛出涼涼的濕意。“好。”登機的提示響起,不知驚醒多少場沉湎一晌的告彆。林艾後退一步,站直了身子,衝眾人微微一笑,目光卻忍不住越過人群,落在了大廳的入口處。機場裡人來人往,交織穿梭,像是電影裡的快鏡頭。人人都失去了細致的眉目,隻剩下模糊的輪廓,流動出匆匆的形態。每一張麵目都很陌生,每一張麵目又都很熟悉,就像是那些離彆的昨日,在她的人生裡,以一種宿命般的方式,不斷地、始終地、擺脫不了地重複著。女孩終於收回目光,抬起手,輕輕擺了擺。“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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