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衫，見字如晤。北京的夏天快要來了嗎？真奇怪，其實我們同屬於北半球，在季節上明明是一致的，可我總是有些恍惚。這裡的氣候很溫和，像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鮮少會有突出其來的變化。舒服，平淡，下很多的雨，空氣中有海的味道，有時會叫人喪失對時間流逝的感觀。覺得自己好像是昨天才離開一般。不敢相信，半年已經這樣過去。很抱歉，又是很久才回信。每一天都忙碌得像顆不斷被人抽起的陀螺，不敢停歇地旋轉著，害怕自己一旦停止，就會被思念的潮水淹沒，直至窒息。我多麼想念你們。說點開心的事吧。我的預科課程快要修習結束，Tutor說我的成績不錯，九月份可以順利入學，也有機會申請到獎學金。這對於我，無異於最好的消息了，足以支撐我繼續走下去。畢竟，英國真的是太貴了（笑）。說到這裡，還有另外一個好消息。我又收到一份新的兼職Offer，在一家書店幫工。老板是個華裔，所以特彆照顧中國留學生。這是個很棒的工作，我明天就去報到了，祝我好運吧。柔衫，不要為我擔心。你知道的，這是我選擇的生活。我無法再待在那裡了，而這個留學的名額，就像是上天給我的最後的垂青。你也許無法理解，但我希望你能夠原諒。我能感覺到，我的內心正在重建，我將在這裡重新站起來。願你一切都好。艾“MrsLi，goodafternoon.”林艾輕輕推開書店的門，朝裡麵鞠了一躬。“Oh，Ai！You’rehereearly.eonin.”書店的老板是一對慷慨和善的老年夫婦，早年移民至此，開了這家店。老兩口膝下無子，又去國離鄉，因而對年輕的中國留學生總是格外熱情友好。林艾被迎進門的瞬間，不可抑製地想到了程遠暮的爺爺奶奶，想到了那個透著溫暖的橙色光線的房間，鼻子猛地一酸，硬生生地忍住了情緒的波動。這是家書店兼茶室，英國有一首民謠這樣唱到：“當時鐘敲響四下時，世上的一切瞬間為茶而停。”這是一個將下午茶的傳統鐫刻進血脈中代代相傳的國家。一間茶室，一杯紅茶，幾塊點心，下午四點的慵懶陽光，唇齒香醇，穿越時空的限製，恍若身處《傲慢與偏見》中的午後莊園，時間在此凝固成經典。店裡招的都是兼職的留學生，根據各自的時間表進行輪班製度。林艾的工作時間是每天的十六點至十九點，十九點之後，會有另一個晚班的學生來換下她。李太太簡單地和她介紹了一下工作內容，便讓她先自己熟悉一番。店鋪不大，但古色古香，精致卻不刻意，透著一股居家的閒適，讓人想沏一杯茶，捧一本書，在臨窗的座位上，靜靜地眯起眼睛，感受陽光照在眼皮上的溫度，就這樣度過似水年華。林艾轉過一排書架，有些意外地看見了一個小舞台。舞台搭在角落，隻有一架話筒，一把吉他，覆著薄薄的灰塵，看樣子隻是店鋪的一種裝飾。林艾定住腳步，靜靜端詳著那架光澤黯淡的話筒，不由出神。“Ai,yousing?”李太太見她站著發呆，很有興致地問道。林艾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輕聲道：“No,I’t.”書店的時間是平靜流淌的河水，洗滌得人眉目清明，身心恬靜。太陽搓了搓背，搓下最後一捧落日的餘溫，墜下了山頭酣然睡去。天空拉上了厚厚的黑色天鵝絨的簾幕，上麵綴滿了碎鑽一般的星辰。月亮躲在簾幕後麵，掀開中間的縫，朝人間張望，不知看到了誰家的少年，羞澀低首，隻露出一彎白皙的後頸。換班的時候到了，店門發出開合的聲音。腳步聲輕快迅捷，眨眼的功夫便來到了吧台，扣了扣桌子，開口道：“Hi,I’mtakingnightshift.”那人說話時，林艾正在桌子後麵埋頭研究茶包的種類，聞聲直起身子。兩人視線相接，都愣了一下。林艾皺起眉頭，猶豫了片刻，帶著幾分不確定，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喬……喬淼淼？”夜幕四合，月光如水。喬淼淼坐在林艾對麵，啜了一口茶，搖了搖頭，笑道：“真沒想到，這麼多年後，第一個遇到的故人，居然是你。”“是啊，真沒想到。”林艾點頭,喬淼淼出國後，隻和季時還保持著淡薄的聯係。林艾隻大致地知道她在英國，卻沒想到她也在約克郡，更沒想到兩人會在同一家店打工，繼而在這樣一個夜晚偶遇。兩人被這種巧合所震驚，一時無話，各自唏噓。林艾看著喬淼淼。高、瘦，短發利落，眉眼清爽，整個人透著乾練和從容，有一種自信不疑的氣度。和林艾最後一次見到的那個帶著敵意、敏感尖銳的女孩，判若兩人。要不是五官的輪廓還依稀保留著小時候的痕跡，林艾當真不敢相認。“你，這幾年怎麼樣？”沉默中，反倒是林艾率先開口。喬淼淼歪著頭，像是在認真回憶一般，想了一會，沒說話，倒是自己輕輕笑起來。末了，隻淡淡吐出兩個單詞：“Longstory.”“你呢？”她反問。“我……”林艾語塞，不知怎麼訴說。她得知了母親失聯的真相，失望透頂，與爺爺奶奶斷絕了關係，與程遠暮分手，心如死灰。卻因為大學績點優異，得到了學校推薦的留學名額，拿著唱歌比賽的十萬元獎金，便孤注一擲地飛越了七個小時的時差，來到這個與她而言一片空白的國度，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支撐起人生。這些——她要怎麼訴說呢？最終，林艾隻是淺淺地彎起嘴角，避重就輕地學了一句舌：“Longstory.”這一句說完，她看著喬淼淼，喬淼淼也看著她，彼此眼中都有一點複雜難辨的光，忽地，相視一笑。他們曾有過攜手歡笑的時光，也有過針鋒相對的齟齬。後來飄散天涯，漸行漸遠，幾成陌路。重逢之時，各有各的風塵和故事，卻因為都經曆過生活的難，而對對方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這一分不言自喻的理解，在這一刻，如同故鄉的風，慰藉了兩顆羈旅的心。“程遠暮呢？”避無可避，喬淼淼還是問到了他。林艾低眉，看著杯中的茶沫，“我們，分開了。”“哦。”喬淼淼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林艾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你不問為什麼嗎？”“我已經知道了結果，為什麼還要追究原因呢？”喬淼淼聳了聳肩，“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為什麼的，很多事，就是發生了。你再怎麼質問，老天也不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還不如老老實實地接受，然後想辦法把手裡的牌扳回來。”“這個心態……”林艾詫然，笑，“倒是挺好的。”喬淼淼的臉上沒有什麼波動，語氣平淡，“也不是什麼值得讚揚的能力，時間久了，你也一樣。”-----柔衫，見字如晤。六月，是畢業的季節。廈門的鳳凰花，又開成了一片燦爛雲霞吧？北京的天空呢，是不是也是清澈如洗，好得不像是離彆的日子？很遺憾，我無法參加。畢業手續和檔案的移交，我已經拜托同學代為辦理。這一次不回國，我也沒有把握什麼時候才會回去了。也許，隻有等時間做出最好的決定。畢業後，你是什麼打算呢？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說過，顧晨曦已經校內保研，那你呢？是在北京工作，還是繼續讀書？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對你而言，隻要和他在一起，都是幸福的吧。很羨慕你，也祝福你，等你們的好消息啊。我還是老樣子，學語言，打臨工，泡圖書館。生活忙碌，卻也充實，好像不常想過去的事情了。也許，也隻是筋疲力儘的錯覺。對了，最近我有一件奇遇，你絕對想不到。我在這裡，竟然遇到了小時候的一位舊友。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沒想到會在異國他鄉重逢。世界有時候，似乎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大。會不會有一天，經過某個轉角，我也會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呢？不能多想了。就寫到這裡，期待你的回信。另，可以寄我一張你們的畢業照片嗎？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