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場 第3章 往事如煙(1 / 1)

卿稱艾艾 南蓂 1757 字 4天前

大三的暑假,林艾回了老家。奶奶破天荒地主動給她打電話,讓她煞是意外。電話持續時間很短,也沒有具體的事情,隻是簡單地問了近況,末了催促一句,放假早點回來。這是林艾在外三年第一次收到親人的問候,她有些無措。放下電話,心裡彆彆扭扭的,竟是驚訝甚於感動。雖然困惑,但言聽計從已經成為林艾的本能,她還是放棄了原本的留校計劃,在假期剛開始的時候,便踏上返鄉的列車。家裡依舊是老樣子,林艾的房間空了半年有餘,竟意外整潔,沒有想象之中覆滿塵埃的模樣。放下行李,繞著小小的房間轉了一圈,細心地發現曾經光潔平整的牆麵有了幾處龜裂,細長的裂痕彎彎曲曲地延展,像是蘇秀勤額頭新增的皺紋。林艾的心在這個瞬間很不爭氣地疼了一下。是因為時間的流逝,總是會讓人傷感吧。她對著自己解釋。書桌上的東西保持著她臨走時的原貌。連高考那年寫的厚厚一摞練習冊和試卷都沒有被扔掉,依舊整齊地碼在櫃子裡。林艾將書冊移了移位置,探出手臂從櫃子的最深處小心地抽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個粉紅色的小書包,上麵印著米妮。時間太久,米妮頭上精致的蝴蝶結都已褪色。林艾的手指撫過書包的表麵,她的動作極輕,仿佛在撫摸一件脆弱的珍寶,帶著些許惶恐,擔心稍微用力,書包就會化為齏粉。似乎被觸動起了一些遙遠的回憶,林艾目光微閃,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行李箱,拿出了一個鐵盒。這是她曾從這個家裡帶走的唯一珍視的東西。暑假,她不放心將它留在寢室,便隨身攜帶回來。緩緩打開鐵盒,一樣一樣拿起裡麵的東西,直到鐵盒裡隻剩下一遝牛皮紙的信封。每一個信封上,都寫著同樣一行字——“艾艾親啟”林艾一封封地看過去,並不打開,隻是不知疲倦地撫摸每一個信封上寫著的名字,用顫抖的指間去感受筆鋒處細微的突起。一個書包,幾十封書信,這便是母親艾青留給她的所有念想。三年來,林艾經常打開這個鐵盒,把玩那些程遠暮給自己的小物件,卻從未拿起過最底層的信件,她的心中帶著一種自欺欺人的抗拒。此時此刻,在她生活了十多年的老房子裡,林艾被時光的痕跡打動,忍不住卸下一些戒備,再一次去細數這些書信,像是一個貧窮的孩子,貪戀而警惕地數著自己僅有的玩具。林艾數著數著,突然發現了一件事。所有的信,都是來自她十八歲之前。林艾不知道,這幾年母親是否還給自己寄過信。高考結束的那晚,她無意中撞破爺爺奶奶的謊言,憤而離家,鬨得很是難堪。經此一事,關於母親來信一事,爺爺奶奶倒也沒什麼理由繼續遮掩。林艾如此想著,打算直接坦白地向爺爺奶奶詢問。-----飯桌上很安靜,林家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林艾從小就養成了埋頭吃飯閒話少說的習慣,倒是蘇秀勤像是揣著什麼事,耐不住性子,率先開口。“開了學就是最後一年,你也該為畢業謀劃謀劃了。你爺爺托關係給你找了個實習,是個金融單位,和你專業還算對口,你歇幾天就過去,積累一點經驗,以後找工作就會方便很多。”她一口氣說道。原來是為這事催她回來,林艾又是一驚,嘴裡“嗯”了一聲,心中卻有點異樣的情緒泛開。“你用點心,好好表現。”蘇秀勤還不放心,叮囑她,“這可是用了兩家的人情,你彆給弄砸了。”兩家?林艾困惑地看著她。“你程叔叔是做生意的人,有人脈,幫了大忙。”“哦。”林艾低下頭,扒了一口飯。手指捏得太緊,筷子反而不聽使喚,在碗沿碰撞出聲響,惹得蘇秀勤不滿地一咂嘴。此後無言。飯後,林艾幫著蘇秀勤收拾碗筷。林寒嶽如往常一般,泡了一杯熱茶,坐在椅子上看報,兩人的心情看起來似乎都不錯。那個問題在肚中盤桓良久,林艾怕再不問出口,勇氣就要消耗殆儘。她低著頭,儘可能用隨意的語氣問道:“我上學離家的這幾年,我媽……有沒有再給我寫過信?”哐當一聲,蘇秀勤手中的盤子跌落在桌上,顫了幾顫,瓷器摩擦的聲音尖銳地撕扯耳膜。“我說過了,不要提那個人!”她的臉上迅速結起一層冰霜,冷冷道。這樣的反應,在林艾的意料之中。幼年時,她初入林家,無知懵懂,還常常會纏著爺爺奶奶詢問母親的蹤跡。每一次,隻要她提到艾青,奶奶便會勃然大怒,嚴厲地警告她不準再問,而爺爺則沉默不語,對她的哭鬨置若罔聞,連一個正眼都不會落到她身上。林艾平靜地說:“我隻是想問一下——”她的話被尖利的聲音打斷。“沒有!沒有信!什麼都沒有!滿意的話就閉嘴,不要再提那個賤人!”蘇秀勤一下子提高了嗓音,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這是林艾第一次沒有老老實實地閉上嘴巴,她居然從容地繼續著自己的問題。蘇秀勤的嘴角控製不住地顫抖,有一種交織著恐慌的恨意順著後背往上爬。她突然覺得,林艾竟然像極了那個人。賤人?林艾的平靜被這個字眼絞得粉碎,怒氣像是一把火,蹭地躥到了嗓子眼,“我媽到底做了什麼?你要這樣侮辱她?”“做了什麼?”這個問題徹底點燃了蘇秀勤,她的麵容扭曲,破口大罵,積年的怨恨終於決堤,“你倒是去問問你那個好媽媽,她做了什麼?如果不是她,清源怎麼會死!他才二十七歲,就被她害死了!她根本就是一個狐狸精,掃把星!”“爸的死是個意外!”林艾反駁。“你住口!他那麼年輕,那麼健康,那麼優秀,如果不是遇到那個女人,他怎麼會出事?是她!”蘇秀勤叫著,惡狠狠地看著林艾,眼中的恨意熊熊燃燒,“是她!是她挑撥離間,教唆清源離家出走,和我們斷絕關係。是她慫恿清源去工地上賣苦力,他才會、他才會……”蘇秀勤渾身都在顫抖,同樣顫抖的,還有遮住林寒嶽的那張薄薄的報紙。林艾不信,她搖著頭,想把那些汙穢的惡言惡語全部從耳朵裡倒出去,母親不是那樣的人!林清源因工傷去世的時候,她隻有三歲,對父親的印象隻有一些零碎的記憶。可每一段記憶,都是她此生再難複刻的幸福。她雖年幼,卻能強烈地感受到父母的恩愛。對此,她篤信不疑。林艾的震驚和痛苦落在蘇秀勤的眼裡,竟讓她有了說不出的快意,報複的快感吞噬掉最後一絲理智。“哈哈,老天有眼,報應不爽!”她指著林艾大笑,前仰後合,狀若瘋癲,“你不是總想知道那女人去哪了嗎?好,我就告訴你!她為了求我們答應撫養和教育你,發下了毒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她奪走了我的兒子,我便要讓她這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女兒!讓她也嘗嘗失去孩子的滋味!”-----窗外是故城的七月,陽光將爬山虎油綠的葉片拋了一層亮晃晃的金光。吊扇在餐桌上方吱吱呀呀地轉動,螳臂當車般地抵擋著火辣辣的熱氣。明明是盛夏,林艾卻覺得通體冰涼,渾身止不住地打顫,連牙床都發出格格的碰撞聲。她仿佛失足跌落虛空,周遭的其他聲響,風聲、鳥啼、蟬鳴、人語,失去了傳播的介質,瞬間變成靜音。一片荒蕪的寂靜中,隻有蘇秀勤歇斯底裡的咆哮分外清晰,如同一支利箭,毫不費勁地洞穿了她的心臟。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刻意地不去觸碰與母親相關的回憶,仿佛不去想,失望和心痛就能少一點。此時,那些被她塵封的往事片段如潮水一般翻湧上來,一點一點契合著真相。錯了,原來全都錯了。那些最重要的線索,她全部都忽略了。她曾對艾青的失約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一個母親為何可以狠心至此?她甚至懷疑過天生就有缺陷的自己是不是從來沒有被愛過。而真相竟是,她記恨了十四年的母親,舍了摯愛的骨肉,忍了蝕骨的思念,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獨自背負下一切,隻為了交換她平安無憂的生活。為什麼?為什麼?林艾看著情緒完全失控的蘇秀勤,仿佛看著一個可怕的陌生人。她張著嘴,想要質問,想要反擊,可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原來命運的手早在七歲那年,就扼住了她的喉嚨。“都閉嘴!”茶杯摔在地上,滾燙的開水濺在林艾的腳踝上,灼燒一般得疼。一直沉默不語的林寒嶽終於開口,他臉色通紅,胸口劇烈起伏著,怒吼:“滾!”林艾抬眼看了一眼蘇秀勤,又看了一眼林寒嶽,她的神色忽然變得平靜,嘴角一顫,竟扯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那個笑容冰冷而淡漠,近乎淒愴。她轉過身,跑出了屋子。-----蘇秀勤看著林艾的背影呆了幾秒,聽到旁邊的異響才突然回過神,撲到了沙發旁邊。“老頭子!老頭子啊,你沒事吧!”林寒嶽手指痙攣,緊緊按在胸口,呼吸急促,麵色漲得通紅,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你彆嚇我啊!”蘇秀勤慌了神,方才的凶狠模樣轉瞬不再,手足無措地拍著他的後背。喂了點水,又順了一會,林寒嶽終於恢複過來。蘇秀勤提著的那股氣一鬆,頓時全身無力,癱坐在他旁邊,默默垂淚。屋子裡很安靜,隻有茶杯的碎片橫亙在地板上,提醒著這裡方才發生過一場爭吵。劍拔弩張,而又痛徹心扉。蘇秀勤抹了一把眼角,聲音裡透著疲憊,輕聲說:“老頭子,你要想罵我,就罵吧。是我,是我又沒忍住。”林寒嶽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開口,隻是把粗糙的手掌輕輕覆在了老伴的手上,握緊。他的目光轉向窗外,眼神沉痛悠遠。清源啊,你若在天有靈,怕是也不願見到今日情景。隻是,都說往事如煙,往事如煙,可已經二十年過去了,這種痛,這種恨,為什麼還是沒有化為塵土灰燼,煙消雲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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