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林艾熬過了期中考試周，日子繼續波瀾不驚地向前流淌。上課、自習、練歌，簡單而有序。南方的十二月依舊溫暖如春，校園裡的女孩穿著熱辣的短褲或是飄逸的長裙，風華正茂，讓人絲毫感受不到冬天的氣息。若不是處處張貼起了跨年晚會的宣傳單，林艾幾乎察覺不到新年的將至。對晚會興趣索然的林艾在跨年夜當晚依舊去了歸，如往常般排練，唱歌。不知不覺天色漸黑。酒吧裡音樂舒緩，人聲寂寂。一曲畢，顏覺看了一眼窗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吉他。“回去吧。”他背對著林艾說了一句。“是啊，今天可是跨年夜。”還沒等林艾有所反應，冬冬便跟著附和，“晚上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了，彆在這耗著了，回學校好好玩玩吧。”“良辰好景天時地利，嘖嘖。約會什麼的……也不要錯過哦。”貝斯手大聖也調侃，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林艾本來想辯解一下自己根本沒有約會對象這件事，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索性不做聲地默認，點了點頭。走出“歸”的時候，屋簷下的風鈴隨著推門的動作發出響聲，清脆如珠玉。林艾盯著那一串緋色的鳳凰花形狀的風鈴略微出神，看了一會才轉頭離開。就在她轉頭的一瞬，巨大的煙花在遠處的天空綻放。流光溢彩，如同在蒼穹燃燒的花朵，映照著城市的夜晚燦爛若白晝。林艾仰起的臉龐被煙花的光彩照亮，神情卻在瞬間黯淡下去。她想起十七歲的那個夜晚。漫天絢爛的煙火，笑著說“新年快樂”的少年，未曾被聽見的告白。她並不是立意要錯過，可她卻一直在這麼做。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會勇敢一點，去握住那隻等待著她的手。可如果啊，本就是懦弱者最無力的借口。林艾的嘴角牽起一個苦澀的笑容，不再停留，匆匆走進了夜色中。-----校園裡人聲鼎沸熱鬨非凡，林艾低著頭穿過一波波歡鬨的人群，沉默地向宿舍樓走去。女生宿舍樓下從不缺少出雙入對的情侶，當此跨年之夜，更是連空氣中都滿是濃情蜜意。林艾還未走近，便已看見不少男生站在樓下，或緊張，或興奮地等待自己心愛的女孩，共赴新年之約。林艾心裡酸澀，自然不想去看這個場景，埋首想要繞過眼前的人群。卻有一人擋在了自己的前麵。林艾低著頭往左邊讓了讓，那人卻正好也往左邊來。林艾又往右邊讓，可眼前的那雙腳好巧不巧地也往右邊邁了一步。“你——”心情低落的林艾此刻可沒多少耐心，猛地抬起頭來，氣鼓鼓地瞪向麵前不識趣的擋路人。可下一秒，聲音戛然而止。林艾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麵前的人。那一張她朝思暮想的臉龐上帶著明顯的風塵與倦意，卻依舊笑得明亮，眼睛閃閃發光，對著呆若木雞的女孩揚起了嘴角。“嗨，好久不見。”是夢吧，一定是夢吧。林艾恍惚地想，本能地抬起手，用力地敲向自己的頭，真切的痛感和暈眩讓她稍微清醒。“喂——”那人見狀立刻去抓她的手，可還是慢了一步，有些哭笑不得。伸長了手臂，覆上她的額頭，輕輕揉著。路燈將他的影子斜斜拉長，唇齒間呼出溫熱的氣息，額頭傳來適中的力道和壓迫感。不是夢。林艾終於開口，輕聲叫出名字，他笑著應。“程遠暮。”“林艾。”-----“你們學校真漂亮。”“南方果然不一樣，我一下火車差點被自己的羽絨服熱死。”“你頭發好像長了不少。”“……”程遠暮偷偷看了一眼走在身側的林艾，她抿著嘴不說話，腳步又輕又快，像是一隻受氣的小貓。程遠暮下了火車便直接趕到林艾的宿舍樓下守株待兔，一身風塵。林艾聽他說已經在附近提前定好了旅社，便帶他過去先放行李。一路上，程遠暮沒話找話，林艾一言不發。兩人在歡聲笑語的背景襯托下，竟有些尷尬。程遠暮無奈地揉了揉鼻子，有些拿不準林艾的心思。“你不好奇我怎麼會知道你的宿舍位置？”程遠暮換了一個話題繼續做著搭訕的努力。等了半晌，林艾依舊沉默。程遠暮隻好堅強地自己接回了話茬，“我找紀柔衫要的啦，還以幫她偷來顧晨曦在學生會宣傳欄的照片為籌碼求她不要和你說……”林艾依舊不為所動，眼見搬出了紀柔衫這個擋箭牌都收效甚微，程遠暮有些急了，一個側身攔在了林艾身前，逼停了她的腳步。“你到底怎麼了？”林艾把頭埋得很低，馬尾辮有些鬆，幾縷落發垂在耳邊。程遠暮看不見她的表情，心中更是沒底，小心地試探，“你是不是……生我氣？氣我這麼長時間沒有聯係過你？”林艾輕輕搖頭。“真的嗎？一開始確實是我不好，是我故意不找你。因為你一聲不吭就走了，我也很生氣啊。你知道，那天我去找你卻被告知你已經走了的時候，我是什麼心情嗎？這麼遠的地方，你一個人就來了，叫人怎麼放心？我原本是打算送你來學校的。誰知道，你根本沒給我這個機會……”程遠暮悶悶地說，“後來還不找你，那隻是為了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從天而降，給你一個驚喜嘛……”林艾的肩膀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那你不是因為這個生氣，是因為什麼？”程遠暮有些束手無策，好看的眉眼皺在了一起，“還是因為杜若蘅？我發誓，雖然和她在一個城市，但從來沒有單獨見過麵！這點，紀柔衫和顧晨曦都可以作證。還是，你以為我把你忘了？遇見了彆的女孩……”程遠暮邊猜測邊解釋，因為著急，鬢角沁出了薄汗。林艾依舊不語，隻是將頭埋得更低，肩膀的顫抖越來越厲害。“怎麼了？”程遠暮終於發現了不對勁，扳住她的身子，手上施加了力道，將她的下巴強行抬起。路燈下，女孩滿臉都是淚水，哽咽著看向他，口中無聲地喃喃重複。“程遠暮，對不起，對不起。”“這、這是怎麼了？怎麼哭了？”程遠暮頓時慌了，手忙腳亂地去擦拭她臉上的淚。可是眼淚卻越擦越多，濕透他的指間。林艾不想在遠道而來的程遠暮麵前如此失態，可她控製不住自己。在她不告而彆之後，程遠暮有一千種理由可以生氣，可以不理不睬，可以將她忘得一乾二淨。可是他卻選擇了苦心積慮地隱瞞消息，坐了三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從北到南跋涉千裡，隻為了站在她的麵前，看一眼她驚喜的神情。聽著他一路的道歉與解釋，林艾的心幾乎要被慚愧吞噬。一直以來，她隻會接受和逃避，從不曾主動付出。一直以來，第一個伸出手的，總是程遠暮。難道就隻有她有自尊，程遠暮就沒有嗎？如果程遠暮沒有來找她，她林艾又打算這樣自怨自艾毫不作為地過多久呢？林艾越想越羞愧，連頭都抬不起來，根本不敢去看眼前的人。就在此刻，一種久違的溫暖包圍住了她僵硬的身體，像是一泊水擁抱住了擱淺的魚。-----“好了好了，不哭了，沒事了。”程遠暮將泣不成聲的女孩擁入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語氣溫柔，像是哄小孩一般。他的個子不再長了，不過因為軍訓的緣故，身板卻硬朗了許多。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還來不及換洗，衣服上的味道並不是很好聞。林艾卻把臉深深地埋進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臟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有力而快速地跳動著，一下，一下，讓她的心也跟著顫栗。懷中的女孩依偎著他，逐漸停止了哭泣，像隻終於找到家的小動物，手指緊緊抓著他後背的衣服，仿佛擔心一個錯目，他便會消失。程遠暮一動也不敢動，保持著一個靜止的姿勢。兩人就這樣在學校的林蔭路上相擁而立。身邊人流穿梭如織，頭頂煙花交替明滅，暌違的二人長久而靜默地擁抱。這是林艾與程遠暮的第一次擁抱，卻自然地仿佛已練習了無數遍。埋首程遠暮懷中的林艾覺得自己能聽見全世界的每一種聲音，卻又心甘情願地失聰，隻細數一人的心跳。遠處的跨年晚會舞台傳來倒數計時的聲音，炫目多彩的煙火接連綻放夜空。“10！”“9！”“8！”“7！”——程遠暮緊張地深吸一口氣，準備說出那句在火車上輾轉反側默念了幾百遍的話。然而他還未開口，懷中的人突然先動了。林艾從他的臂彎裡仰起臉，深深地看著他，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程遠暮，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3！”“2！”“1！”“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新年的第一秒，鐘聲敲響，歡歌笑語充滿了不眠的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程遠暮笑了，背對著衝上雲霄的漫天煙火，他的眼睛比任何一顆星辰都要亮。他俯身，將一個夢一般的吻印在了林艾的額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