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一晃如梭,南國的夏季冗長,依舊是日日熱烈,看不出季節變遷的痕跡。這個時候,若是在北方,幾場爽利的秋雨之後,天氣便會驟然變寒,街上一夜之間鋪滿了落葉,踏足上去,時光的聲音碎裂可聞。轉眼間,林艾在酒吧“歸”做駐場歌手,已三月有餘。起初,林艾心裡不是不忐忑的。畢竟是拋頭露麵的營生,還極其容易讓人誤解其中曖昧。林艾自小循規蹈矩,除了小時候和程遠暮“越獄”之外,何曾做過如此大膽出格之事?林艾是提著一顆心登台的,可唱了幾天下來,她漸漸發現這份工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純粹許多,心中的擔憂便漸漸消散。她一周唱五天,傍晚時分過來,學校熄燈之前回去。樂隊的人照顧她是女孩,從不讓她留到太晚,通常到了十一點左右,即使她自己不提出來,其他人也會喋喋不休地催促她返校。偶爾遇到客人安可晚走了幾次,樂隊的人會執意將她送到校門口才肯放心。工作時間不長,薪水卻付得慷慨,足以支付林艾的生活費用。節省一些的話,甚至還可以擔負起部分學費。林艾過意不去,總覺得受之有愧,於是把其他一些兼職的雜工全部辭掉,全心全意地投入排練與演唱。她的音色極好,清澈空靈,又因不懂花哨技巧,反而更加難能可貴,猶如璞玉。當初程遠暮聞之便驚為天人,不是沒有原因的。如今肯下功夫去錘煉唱功,又有樂隊中經驗豐富的樂手時時指點,進步自然飛速。很快便得到了酒吧熟客的認可,慕名而來的新聽眾也日益增多。也是在這些聽眾的口中,林艾才得知,原來這一支樂隊早已小有名氣,曾是當地獨立音樂的旗幟樂隊。早前,樂隊有不少優秀的原創作品,不過三年前一場變故後,原主唱離隊,眾人備受打擊,樂隊瀕臨解散。後好不容易重整,卻再也沒有了過去的鋒芒,隻是低調地隱沒在這樣一間小酒吧中,唱些耳熟能詳的老歌,像是一個滿身傷痕流浪歸來的疲倦旅人。主唱的位置就這麼空了三年,直到林艾的加入。原有主音吉他手、節奏吉他手、貝斯手、鍵盤手、鼓手五人,加上她這個新主唱,樂隊終於算是正式意義上的完整了。隊裡都是比她稍長幾歲的男孩,對她處處照拂,有如兄長,初次見麵的些許芥蒂早已消除。即便害羞如林艾,也在一天天的相處中,漸漸與他們熟絡起來。唯獨顏覺不同。顏覺便是這家酒吧的老板,當日隻聽了林艾的一段清唱便一語定音留下她,可後來的幾月中,卻待林艾態度古怪,十分冷淡。除了練歌,言語寥寥,連多餘的表情都不給她。“老板,等、等一下。那個,我、我到考試周了,下周可、可能——”林艾在台下攔住顏覺,小心翼翼地開口,像是做錯事的小學生。“知道了,不用來。”還未等她說完,顏覺便直接打斷了她。說完短促的一句話後,看也沒看她,從眼前徑直走過,剩下林艾一個人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尷尬得幾乎想土遁。“你彆介意,阿覺對誰都是這樣,不是針對你。”鼓手冬冬看到站在原地有些不安的林艾,笑了笑,寬慰她。“老板他是不是……對我不滿意?”林艾垂頭喪氣。“放心吧,他要是對你不滿意的話,是絕對不會讓你來當主唱的。”冬冬笑,用手裡的鼓槌指了一下四周,“這間酒吧,可是他全部的心血。”林艾感激地看向他,卻發現冬冬的視線一直跟著顏覺的背影,臉上雖帶著笑意,眼神裡卻有一分難以道明的傷感。林艾不明所以,目光也本能地追隨過去,看著顏覺抱著一把吉他,輕輕走到話筒前。酒吧此時冷清,舞台沒有開燈,隻有一片昏暗的光暈,他也不需要伴奏,就這麼一人一琴地靜靜站著,目光深深地凝視前方,仿佛看到了一個虛幻的影子。熟悉的旋律被撥響,林艾忽然聽到耳邊一聲歎息。“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的。”HelloworldHopeyou'relisteningFivemeifI'myoungForspeakingoutofturnTheressomeoneI'vebeenmissingIthinkthattheycouldbeThebetterhalfofmeThey'reintheirowryingtomakeitrightButImtiredofjustifyingSoIsayyou'llehome,ehomeCauseI'vebeenwaitingforyouForsolong,forsolongAndrightnowthere'sawarbetweenthevaallIseeisyouahefightforyouisallI'veeverknownSoehome顏覺的聲音低沉而深邃,他唱得那樣用力,仿佛在無望地希冀。林艾在聽到的第二次,就認出了這是當天她迷路時聽到的歌聲。此後的每一天,傍晚時分,顏覺都會一個人彈著吉他,在台上唱一首《e Home》,深情卻又哀傷。林艾能感覺到,無論是顏覺也好,還是歸也好,在她之前,都經曆過什麼故事。這個故事,即便是樂隊裡最口無遮攔的男孩,也會刻意避開,絕口不提。他們不說,林艾便不問。她隻安靜地坐在台下,聽顏覺日複一日地唱著。他的目光總是看著眼前的虛空,所以林艾知道,不管他在等誰,那個人一直沒有來。ehome,ehomeCauseI'vebeenwaitingforyouForsolong,forsolong林艾輕輕和著,即使有意壓抑自己的思念,可還是再一次忍不住想起那個人的眉眼。開學三個月了,程遠暮沒有找過她。林艾知道,如果他有心找她,自然有辦法從紀柔衫那裡問出確切的地址和電話。她想起之前與柔衫的通話。“林艾你真是太過分了,偷偷摸摸自己就走了,居然連我都不說。”柔衫劈頭蓋臉的一頓數落自然在林艾意料之中,她也不辯解,隻微笑聽著。柔衫抱怨完了,便開始事無巨細地詢問她的情況,從氣候問到室友再問到學校門口的餐飲業狀況,一副操心的口吻讓林艾心裡又酸又暖。兩人絮絮叨叨地煲著電話粥,林艾不想讓紀柔衫為自己家裡的事煩心,所以隱去了自己提前離家的緣由和細節,對自己兼職賺生活費的事也一帶而過,隻揀著校園裡新奇有趣的見聞與她分享。紀柔衫是知世故卻不用世故的女孩,心境豁達,隻要林艾一提起“顧晨曦”三個字,便會登時忘了先前糾結的話題,歡天喜地地開始花癡自家男友。他們這一屆高考,顧晨曦不出意外地摘取了狀元的桂冠,輕鬆進入P大。紀柔衫發揮正常,也上了北京的一所一本大學,而且還就在P大附近一站路的腳程內,不可謂不居心叵測。這兩人當年在視早戀為洪水猛獸的高中時代就敢不懼流言頂風作案,如今更是光明正大地談起了沒羞沒躁的戀愛。紀柔衫滔滔不絕地抱怨學校裡太多女生騷擾顧晨曦,害她隔三差五就要盛裝打扮地去P大晃一圈宣示主權,林艾含笑聽著,突然歎了一口氣,說:“柔衫,我真羨慕你。”紀柔衫的聲音一頓,“你和程遠暮……確實挺可惜的。以你的成績,即便上不了P大,北京還有很多重點大學可以選擇的呀。”林艾因為誤會程遠暮喜歡杜若蘅,心灰意冷下明知程遠暮要去P大,還是有意填寫了現在這個學校,逃到了千裡之外的地方。這件事,紀柔衫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為此不止一次地扼腕歎息。“他……”林艾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怎麼樣?”“他和老顧不在一個學院,我也很少能撞見他。不過,程遠暮那種走到哪裡都能吃得開的性格,你還擔心什麼?再說北京離家也近,倒是你,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要好好照顧自己。”“嗯。”林艾應道,聲音鬱鬱。紀柔衫聽出她的落寞,有些欲言又止,“其實……”“嗯?”“哎呀,沒什麼沒什麼。”話筒那邊傳來的聲音又恢複了歡快,“你彆多想了,開心點。”掛電話前,紀柔衫補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小艾,彆放棄。不過幾千公裡的距離而已,隻要有心,這些都不是問題,一切都來得及。”是的,距離不是問題,林艾當然明白。問題在於——他沒有這個心。三個月了,他杳無音訊,沒有一通電話,沒有一封書信,甚至沒有一句輾轉經由他人口的問候。林艾不由苦笑,也對,誤會心意的是她,懦弱無能的是她,不辭而彆的也是她,她有什麼資格再去要求呢?遙遠的北國,最優秀的學府,屬於程遠暮的錦繡未來正要開始,眼前是萬花筒一般絢爛的世界,足以讓人目不暇接忘乎所以,他又哪裡顧得上去懷念一個千裡之外的青梅竹馬呢?甚至……或許他已經遇上了更好的女孩……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連爽朗的紀柔衫都會欲言又止,不忍心告訴她這件刺痛的事實……林艾猛地掐了一下手心,強迫自己收回失控的思緒,台上顏覺依舊低低唱著。林艾突然覺得,無望地等待著的人,又何止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