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淼淼的事情,讓林艾失落了一個寒假。她的朋友不多,所以格外珍惜。然而紀柔衫說得不無道理,你再珍惜,抵不過彆人的不在意,何必強求?想開了以後,林艾才有心思去注意當天對話中其他奇怪的地方,比如那句“我喜歡程遠暮”。又比如那句,“你到底是真傻啊,還是裝傻啊?”林艾驚訝於自己的平靜,似乎喬淼淼喜歡程遠暮,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再想起一些過去的細節,都覺得暗暗契合,有跡可循。可是,喬淼淼為什麼要特意告訴自己呢?林艾心細如發,當然感覺到了喬淼淼話語間的不善,甚至還有……隱隱的挑釁意味。林艾心裡有股說不出來的彆扭,似乎有點生氣,卻又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生誰的氣。不禁抬眼看了看前座,程遠暮倒是心無旁騖地看著卷子,一支水筆在指間飛快地旋轉。他……知道嗎?按照喬淼淼直接爽快的作風,會不會……已經和他表白了?林艾把下巴擱在水杯蓋上,雙手捂著熱水,在語文老師講解文言文的聲音裡,發起呆來。“哎!”前座的程遠暮突然回頭。林艾本來心裡正纏纏繞繞的小九九就是關於他的,此刻猝不及防地看見正主的臉放大在自己麵前,臉上登時熱了起來,做賊心虛地埋著頭,藏起雙頰飛紅。“你看你看!”程遠暮連連拍著她的手臂,興奮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把手中正在做的語文試卷伸到林艾鼻子跟前。“看什麼嘛?”林艾不得不抬起頭。“你看這段!”林艾低頭去看那道理解題中的文言文節選,是《世說新語?言語》的一段節選:鄧艾口吃,語稱“艾艾”。晉文王戲之曰:“卿雲‘艾艾’,定是幾艾?”對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作者注)“哈哈哈!太巧了吧?”程遠暮笑得露出後槽牙。居然拿文言文來打趣自己……林艾哭笑不得,隻好用從紀柔衫那裡學來的辦法,一腳踹在了他的椅子上。隻是她沒紀柔衫的魄力,這一腳輕飄飄的,就跟用腳尖撓了撓他的椅子腿一樣。“無聊!”她嗔怒。宜將剩勇追窮寇,程遠暮還打算繼續調侃幾句,語文老師忍無可忍的聲音倏地在頭頂炸開了。“程遠暮你天天回頭看什麼?眼睛長在後腦勺上了嗎?”班級裡傳來心照不宣的吃吃笑聲。林艾臉更紅了,連忙推了程遠暮一下。眼角瞥到紀柔衫施施然投過來的目光,十分不懷好意。程遠暮一吐舌頭,終於轉過去坐好了。過一會,一張小紙條從前麵落在了她的桌子上。打開,是男生龍飛鳳舞的筆跡。“卿稱艾艾,是有幾艾?”林艾默默地咬著牙……不用看也知道前麵那人一臉促狹的笑意。下午上了兩節語文課就結束了,剩下的時間是人人出力的全校大掃除。一時間,搬桌椅的左右開弓,擦窗戶的上躥下跳,抹布同拖把齊飛,灰塵與噴嚏共舞。林艾和紀柔衫兩個挽高袖口,站在窗台上,一人對著一麵窗戶。“上麵夠不到就算了,等下我幫你。”程遠暮利落地把椅子倒翻過來,架在課桌上。“我來。”紀柔衫說,扶著窗棱一伸腳,就跨到了林艾那邊。她比林艾高一個頭,再一踮腳,三下兩下就把林艾那邊最上麵的玻璃擦得乾乾淨淨。她這一跨,動作倒是乾淨瀟灑,可是卻把下麵的男生看得心驚膽戰,這可是六樓靠外的窗台啊!程遠暮聽見旁邊的顧晨曦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一股冰冷的氣息緩慢籠罩住全身。“下,來。”顧晨曦從牙縫裡擠出兩個簡短的字。紀柔衫正在得意自己的身手,回頭一看麵若寒霜的顧晨曦,頓時噤了聲,老老實實地跳下窗台。顧晨曦瞪著她,“逞什麼能?”紀柔衫低眉順眼,“沒有啊……”顧晨曦表情嚴峻,“多危險!”紀柔衫繼續做乖巧狀,“還好啊……”“咦?”像是反應過來什麼。紀柔衫突然一抬頭,神采奕奕地看著眼前的冰山臉,“你是不是擔心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擦窗戶了,洗抹布去。”生硬地強行轉話題。紀柔衫轉手把抹布塞到林艾手裡,揪住轉身欲逃的顧晨曦。顧晨曦眉間才聚攏起來的高冷氣息,就這麼,一塊一塊地,碎了一地。“我去吧。”程遠暮伸手去接林艾手裡的抹布,淡淡補了一句,“水涼。”“不用不用。”林艾看了一眼程遠暮身上的白色毛衣,“隔壁就是女生洗手間,男生洗手間還要上下樓,何必舍近求遠?”教學樓的設置的確是男女洗手間隔樓層而建,二班毗鄰這一樓層的女衛生間,而男衛生間則要去樓上或是樓下。“不是吧?一點表現的機會都不給我。”好心被當了驢肝肺,程遠暮直歎氣。“你要表現什麼?”斜覷他一眼。程遠暮眼神閃爍了一下,卻不說話。“搬了那麼多椅子不累嗎?擱邊上歇會吧。”林艾一揮抹布,自顧自走開了。剩下程遠暮站在原地,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又瞟了一眼旁邊還在揪著一隻袖子窮追不舍的紀柔衫,略帶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不解風情。”林艾洗了抹布,穿過走廊,往教室走著。可是走廊曆來就是男生紮堆的地方,此時一小夥人正在教室門口打打鬨鬨,互相舉著掃帚對壘。其中一個男生被同伴推了出去,直接朝著林艾撞過來。本就不寬敞的走廊實在避無可避,林艾被那人徑直撞到右肩,慣性又帶著她往右邊倒去。林艾覺得自己撞在了什麼東西上,但又不像窗台的瓷磚那樣堅硬冰涼。反而有些柔軟,帶著溫熱。毛衣絨軟的質感摩挲著臉龐,戳得她微微有些癢,衣服上有一股好聞的陽光的味道。耳畔傳來清晰的心跳,一聲一聲,從耳膜一直震顫到心臟中最柔軟的部分。程遠暮將失控撞過來的林艾攬在懷裡,偏轉過來靠著陽台,用自己的背部抵消了剩餘的力道。一隻手緊緊抱住女孩的肩膀,另一隻手扶住了一起衝將過來的那個男生,將他與林艾撐開了一段距離。“喂,你沒事吧?”“沒,沒有。”林艾迅速站直身子,在他的目光下有些手足無措。“我說你走路能不能看著點?”程遠暮曲起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這小胳膊小腿,剛才那一下要是真撞上你,都能把你從六樓撞飛下去。”“……危言聳聽。”林艾嘟囔。“哎你這個人真是……”程遠暮失笑,一副要與她理論清楚的樣子,手臂順勢伸直了撐在牆上,擋住了她的前路。“哎呀……”她卻突然盯著他的胸前,白色的毛衣洇開了一大片暗灰色的水漬。她忘記自己手裡抓著的還在滴水的抹布,剛才的衝撞,她本能地就把雙手護在身前。然後,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的抹布,和程遠暮來了個貨真價實的親密接觸。“唉唉……”他誇張地唉聲歎氣,“想表現一下,結果代價慘重。”他很高,微微斜靠著站著,滿臉沒正經地調侃,林艾堪堪能看到他毛衣領口輪廓深深的鎖骨。她突然很想像紀柔衫那樣,理直氣壯地追問一句,“你是不是擔心我?”“哎?你臉怎麼都紅了?”“悶得!”林艾憋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口,一頓腳,轉頭跑進了教室。作者注:三國時魏將鄧艾有口吃的毛病,說話時稱自己是“艾……艾……”有一次他在洛陽參加司馬昭的聚會,交談時,他又開始“艾……艾……”司馬昭就跟他開玩笑,“你老說艾艾,到底是幾個艾?”鄧艾也不示弱,說:“鳳兮鳳兮,難道不是一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