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水淨,流雲閒散。四月春濃,正是春遊踏青的好時節。林艾靠窗而坐,想著心事。下學期開學便是高二,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選擇落在了他們麵前——文理分科。高一二班已經確定下來會是理科班,學理的可以留在原班。而如果選擇文科,則要被重新組合分班。顧晨曦和程遠暮都是理科的尖子生,選擇一目了然,沒什麼需要考慮的。紀柔衫更是直接乾脆,要留下來與她家顧晨曦共進退。隻剩下一個林艾,瞻前顧後,左右比較,糾結了整整一個月。“這麼糾結,不如去問一下他咯?”紀柔衫托著腮,眼波像水流一樣往前座一晃。那裡,程遠暮正趴在桌上奮筆疾書,不知在寫些什麼,兩隻手臂合攏遮擋著,神神秘秘。自己真的需要聽聽程遠暮的意見吧……林艾想,心裡暗暗下了決心,要在明天春遊的時候尋個機會。眼前,程遠暮正坐在自己的斜前方,可是……林艾看了看旁邊的人,幾次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杜若蘅正坐在她的鄰座。剛上大巴時,紀柔衫滿臉歉意地坦白,說要和顧晨曦同座。她一臉坦蕩毫不避諱,似乎“重色輕友”四個大字已經寫在了臉上。林艾一揮手,她便歡歡喜喜地抱著男朋友的胳膊走了。林艾含笑搖頭,揀了個靠窗的座位坐著了。後麵的人還在陸陸續續地上車,杜若蘅走至林艾座前,也不多言,直接坐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林艾側目看了她一眼,兩人交情泛泛,同座實在有些奇怪,也不知是該寒暄還是該沉默。坐下半晌,見杜若蘅也沒與自己招呼,林艾便心安理得地不吱聲,隻靠著窗戶發呆。她在琢磨著,要如何和程遠暮開口。開口了……又說些什麼好?萬一,人家根本不在意自己學文學理,是去是留呢?前後瞻顧一下,她又不可避免地優柔寡斷起來。程遠暮上車後左右一環顧,眼神落在了比肩而坐的林艾和杜若蘅身上,“咦”的一聲,麵露訝色。在林艾側前方大喇喇坐下,他回頭問:“哎,你怎麼落單了?”林艾嘴巴一努,示意他自己看。程遠暮循跡望去,正好看到紀柔衫在給顧晨曦的耳朵裡塞耳機。不知紀柔衫放的是什麼歌,但十有八九不是顧晨曦的口味,耳機剛碰到耳朵,顧晨曦就臉一抽眉一聳,一副苦不堪言卻偏還要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看得程遠暮拊掌大笑,十足的幸災樂禍。問完林艾他又問杜若蘅,還是同樣的問題,“哎,你怎麼也落單了?”還真是不偏不倚……林艾在肚子裡嘟囔了一句。杜若蘅淡淡反問:“我本來不就是單的?”這句話像是負氣一般,說得有些古怪。程遠暮有些摸不清頭腦,打了個哈哈,回過頭去。畢竟是男生,即便再細心,也猜不透女生們九曲十八竅的心思。一時無話。有杜若衡在場,林艾也不好當場問程遠暮分科的事,隻好暫時忍耐下去,有些無聊地聽著前麵的幾人在玩心理測試。“下一題,你覺得以下兩種愛情,哪一種最符合你?A.一見鐘情;B.青梅竹馬;C.日久生情;D.深情虐戀。”“這個問題邏輯太不科學了吧?”程遠暮笑道,“這幾個選項完全不是互斥事件啊!我為什麼不能一見鐘情,然後青梅竹馬,接著日久生情,最後深情虐戀?”“你好煩!到底還玩不玩了?”捧著一本雜誌念問題的人明顯對數學深惡痛絕,作勢用雜誌打了程遠暮一下,催促他答題。“好好好。”程遠暮一縮腦袋,想了想,說,“B,青梅竹馬,我選青梅竹馬啊。”“B……那就是跳到13,下一題是……”“你聽說喬淼淼的事情了嗎?”杜若蘅突然開口。林艾的注意力本就一半在程遠暮那放著,一邊在空氣中飄著,突然聽到旁邊的聲音,反應不過來,隻下意識地“啊”了一句。“我聽說她在三中惹了大麻煩,她家裡要給她辦退學了。”林艾吃了一驚,急忙問:“什麼大麻煩?”“好像是學校裡有男生追她,被她當場拒絕了,而且話也說得很不客氣。那男生算是個混混裡的頭子吧,就處處針對她,弄得她在學校很不好過。”這些事是林艾聞所未聞的,雖然她與喬淼淼的關係不複往日,但也算不上交惡,總歸是有交情在,聽到她的不順,心下也擔心起來。“後來呢?有什麼消息嗎?”她追問。“最新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問問季時,他肯定最清楚。”杜若蘅見她麵有憂色,忽然意味不明地微微笑了一下,“說起來也挺有意思的。”“什麼?”林艾不解。杜若蘅攤出一隻纖纖素手,從大拇指點到小拇指,邊點邊說:“我指咱們這幾個人啊,季時、喬淼淼、程遠暮、你、我,這關係挺有意思的。”林艾隱隱約約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卻不想表現出來。杜若蘅也笑一笑,收了手指,不多說下去,隻是轉了個話題,“沒想到,最有緣的倒是我們三個,一個高中,還分在了同班。”她這話說得很友好,像是刻意去與林艾拉近關係一般。林艾尷尬起來,不知這話是要怎麼接。杜若蘅在林艾心裡,是個很特彆的存在。不是程遠暮和紀柔衫那種重要性上的特彆,而是象征意義上的特彆。即使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她已不再是那個口齒不清連話都不完整的小女孩,然而第一次見到杜若蘅的情景,她依舊記得清楚分明。粉妝玉琢的小女孩,穿著白色的公主裙,裙邊是一層一層帶著亮片的蕾絲紗,在陽光下好像是灑了一裙子的碎鑽。頭發用五顏六色的皮筋梳成複雜的編發,卡著蝴蝶發夾,一顫一顫兒地顫在人的心尖上。就像個小天使,好像隨時都會從身後展開翅膀一般。她被爸爸疼愛地抱在懷裡,對著看著自己出神的林艾,居高臨下地笑了笑。他們住在同一個大院,上同一個小學、初中,甚至一同考到了建南,說起來,確實有“緣”。可是哪怕住在相似的樓房裡,坐在同樣的桌椅上,排路隊時摩肩擦踵地觸碰著,林艾也從來不覺得杜若蘅離自己很近。正相反,她很遙遠。程遠暮像是太陽,雖然遙遠,但是溫暖。而杜若蘅卻像是月亮,清清冷冷地掛在天邊,帶著淡淡的睥睨,永遠完美無缺,永遠觸不可及。連林艾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杜若蘅漸漸地變成了一種象征,象征著林艾所有的求而不得。她既是雅典娜,也是假想敵。所以,即使杜若蘅現在就坐在她身邊,像個老朋友一般,與她絮叨著故人舊事,與每一個十七歲的高中女生並無二致,可她不會是林艾的朋友。更何況,敏感如她,不會對那一絲尖銳的敵意,毫無察覺,儘管杜若蘅幾乎掩飾得滴水不漏。-----下車後,好不容易出來放鬆的同學們像是脫韁的野馬,各自嬉鬨遊玩起來。尤其是男生們,一眨眼就散得無影無蹤。林艾四下環顧著,尋找程遠暮的蹤跡,一邊心裡斟酌著開口的措辭。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緊張得手心出汗。明明隻是想問問程遠暮對分科的意見,為什麼感覺像是……告白?林艾想起紀柔衫言行隨心的灑脫,又想起喬淼淼無所避忌的直接,眼底漸漸有了一種堅定的光亮。是啊,為什麼自己不能像他們一樣?想說的話,就說出口。想做的事,就做出來。想要的東西,就自己去爭取呢?林艾很快就在看見了程遠暮,剛想跑上去,突然身子一震,腳下再也邁不出去一步。那是並肩而行的兩個身影,就在不遠處的樹林中間。陽光疏疏落落地灑落,將斑駁的樹影映在他的側臉上。她看見程遠暮將一張信紙一樣的東西遞給杜若蘅,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習慣性地揉了揉鼻子。那是她熟悉到可以閉上眼睛描摹出來的輪廓,是她一天天一年年見證著蛻變的眉眼。他和人說話時微微駝背的姿態,不好意思時會揉鼻子的小動作,看著對方時認真而專注的眼神,笑起來時露出的一顆不太規整的虎牙,林艾都熟悉得如同細數自己掌心的紋路。可她不熟悉的,是站在遠處,呆滯而無力地看著,所有她熟悉的這一切,被程遠暮給了彆人。片刻之前,她還揣了滿心滿懷的期待和雀躍,想要鼓起自己笨拙的勇氣,捧出一顆惴惴不安的心。片刻之後,她隻覺得渾身冰涼,無法動彈,像是一個被釘在原地的多餘的影子。她看不見低著頭看信的杜若蘅的神情,可她的嘴一張一合,似是在念紙上的字。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林艾本不該聽得到杜若蘅的聲音,可天知道,她怎麼會有那麼好的聽力?天知道。她聽見杜若蘅一字一字地念道:“碧雲冉冉蘅皋暮”。碧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嵌著她的“蘅”,含著他的“暮”。林艾即使看不見,也能想象到那張紙上男孩的字跡,飛揚、灑脫、筆鋒淩厲。杜若蘅輕輕微笑著,明眸皓齒,襯得周遭的一切頓時蒼白無色。而那兩人,就像是這一部黑白電影中的色彩。不是唯一的色彩,而是相互映照著的,生輝的日月。春光依舊明媚,周遭依舊熱鬨,全世界都是晴天,隻有她的心裡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將她從頭到尾淋得透濕,在瞬間打回了原型。林艾知道,如果程遠暮身邊那個人換成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不同。她一直以為是程遠暮的光芒太耀眼,所以才讓身邊的自己暗淡失色,像是光束旁邊昏暗的暈影一樣。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她本就是陰影,隻不過被程遠暮照亮了邊緣,竟讓她一時有了錯覺。程遠暮說“如果是我早戀呢”,她林艾憑什麼就覺得說的是她?程遠暮說“我選青梅竹馬”,她林艾憑什麼就覺得說的是她?可笑。那些曖昧不清的線索,迤邐千裡,似乎終於找到了正確的終點。編者注:明日起《卿稱艾艾》將改為早7點,晚5點雙更。時間修改了,但量沒有少哦。方便讀者朋友們直接點進最新章節~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