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暮很快發現林艾的不對勁了。倒不是說在刻意疏遠自己,隻是言談舉止似乎都變得有些謹慎起來,不如之前自然親密。去程家一同自習的次數也少了,總是遮遮掩掩地借事推脫,或是乾脆一放學就跟著喬淼淼逃之夭夭。偏偏她自小到大就有一個特點,隻要一緊張,就結巴得特彆厲害,就好像是舉了一個牌子大張旗鼓地在說“快看,我在撒謊”一樣。程遠暮回溯了一下自己近期的行為,簡直是勤奮刻苦,積極向上,光明磊落,一身正氣。實在找不出哪裡得罪了她的端倪。程遠暮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得其解。難道真如季時所說,“女人心,海底針”?他還記得季時說這句話時一臉深沉的意味,推了推他的眼鏡,目光落在走在前方的兩個女孩身上。程遠暮也跟著看過去,他不知道季時在想什麼,不過他想的是:林艾和喬淼淼怎麼一夜之間就變得如膠似漆了?-----會考結束後,時間似乎開始變得格外不經用,像是突然被加速的沙漏,一眨眼就漏到了初三的當口。子弟學校的學生,小初直升,師友熟稔,都是在溫水裡安逸久了的青蛙。中考的壓力突然傾倒在他們身上時,各有各的不安與憂慮。如喬淼淼,就開始每天念經似的重複著“糟了,我肯定要去三中那種都是小混混的地方了”。她的擔憂倒是很具象,類似於“我聽說三中的人打群架都是上刀子的”和“萬一有小混混追我怎麼辦”,聽得林艾有點想笑,雖然喬淼淼成績中遊,但也實在不至於會淪落到三中那樣的地方。這是她當時的想法。或許連嘮叨的喬淼淼都沒有真的去設想這種可能性。年少的他們誰也不知道,一語成讖這種事,在世間並不少見。彼時的林艾,擔憂的是另一所高中。建南。一本率95%、年年高考狀元的花落地、本市最好的高中。林艾始終記得艾青離去前對自己說的話。“要好好上課,做個好學生,以後考個好大學,媽媽就最開心了……”艾青在她生命裡已經缺失了八年了,她由最初的日日翹首以盼漸漸變成麻木而習慣的等待,甚至帶著一分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憤怒。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嚴格地遵守著艾青臨走時留下的每一條叮囑。如果……如果母親回來了,會希望看見自己已經成為了她理想中的樣子吧?“哎,喬淼淼有沒有和你說,她想考什麼學校?”季時湊到林艾身邊問。“去去,你不會自己去問喬淼淼啊?”林艾還沒說話,程遠暮就端著奶茶擠到了兩人中間,把奶茶放到林艾麵前,對她笑了一下,“你的,雙倍珍珠。”也不知是誰最開始起的頭,抱怨著中考壓力太大,他們這一群從小一起玩的夥伴很久沒有一起聚了,於是趁著周五放學的空隙,程遠暮請大家喝奶茶。那個時候台灣傳過來的珍珠奶茶正是風靡,林艾最喜歡裡麵的珍珠,每一顆都可以在口腔裡玩很久。她一邊慢慢咬著,一邊去看牆上貼著的便利貼。一麵貼滿了便利貼的牆壁似乎已經成了奶茶店的標配。寫的東西大多是“某某某到此一遊”這種手動定位,或是“某某某,我喜歡你”這種隱密告白。不過林艾總是看得樂在其中。“又不是考大學,就這麼幾所學校,看分劃檔,有什麼好問的?”那邊程遠暮和季時還在一起嘀嘀咕咕。“話也不是這樣說的啊。除了建南,一、六、八中算是二線,四、七、九、十中算是保本的三線,總是要挑的嘛!”季時一邊說話,一邊偷瞄著正在吧台端奶茶的喬淼淼。“你呢?”毫無預兆地,程遠暮突然一個轉頭,對著林艾問。“啊?”正在嚼珍珠的林艾被嚇了一跳,差點咬到舌頭,噎得她一陣咳。“……”程遠暮無語,很自然地把手按在她的背後,輕輕拍了拍。一會兒,林艾順過了氣,程遠暮又問了一遍,“你呢?想上哪所高中?”“看、看分數吧。”林艾的回答循規蹈矩。“你的成績,發揮好一點的話,能上建南吧?”程遠暮的語氣裡似乎有一點捉摸不透的擔心。“但願呐。”林艾點點頭。旁邊的座位上,季時、陸運凡和喬淼淼正在有說有笑。程遠暮的手還搭在自己的背上,是切膚的觸感和熟悉的溫度,林艾驀然有了一絲傷感。中考過後,他們這一群在大院裡一同長大的孩子,隻怕就會散落在不同的學校,分道揚鑣了吧?若非時間的進程不可抵擋,她是寧願沉溺在這一刻的。她的童年裡,親情幾乎缺失了全部的內容,可是程遠暮他們的陪伴,支撐起了她搖搖欲墜的人生。如果說離彆是成長的必修課,那麼此時她似乎真真切切地察覺到了成長的痕跡。“那加油啊。”程遠暮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啊?”林艾有些沒反應過來。下一秒,程遠暮突然俯身靠近她,一雙眼睛和七歲那年一樣,明亮而溫暖。他放慢了語調,每一個字都像是被鍍上了溫柔的暈影。“我說,加油啊。呐,我們建南見。”那一天過後,奶茶店的牆上,多了五張心願貼。“我要吃遍天下,玩遍天下!陸運凡”“希望有一天某個人能注意到我。喬淼淼”“某個人是誰?季時”“朋友一生一起走!程遠暮”“嗯,到時見。林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