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鐘聲一過,對於林艾這一屆學生來說,走進的不隻是新時代,還有迫在眉睫的會考,以及愈來愈近的中考。在程遠暮的房間裡,寫字拉琴的時間越來越少,更多的時候是一人趴在書桌的一邊奮筆疾書。升入初二後,物理和化學這兩個“少女殺手”自帶BGM地出場了。和大多數偏科的女生一樣,林艾對於這些初次見麵就很不溫柔的聲、光、熱、電、磁頭疼不已。不過經過幾年的刻意訓練,她的口吃已經大有改善,平常的說話雖然緩慢,但已流暢許多。加上對發音的天生敏感,讓很多學生拗不過口來的英語,倒是林艾格外出類拔萃的科目。於是本著互幫互助一同進步的原則,她和分不清拚音和音標的程遠暮自然而然地組合成了學習小組。“哎……幫我看看……這、這題。”在與一道光學反射的題目大眼瞪小眼了很久之後,林艾還是敗下陣來,向旁邊的程遠暮發出求助。“哪一題?”程遠暮解題正酣,埋著頭飛快地移動筆尖,同時伸出左手過來想要接林艾的卷子。“大題第……”林艾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同一秒,程遠暮刷刷移動的筆尖頓時停住。兩個人各自僵在那裡,像是在玩誰是木頭人的遊戲,陷入了詭異的靜止。——程遠暮伸過來的那隻手,沒有接到卷子,而是很不小心、很不湊巧、又很有準頭地,碰到了林艾的胸部。然後此刻這隻手和兩個人同時靜止,停在了那塊微微隆起的柔軟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程遠暮,他像是觸電一般彈了回來,順手一把抓過林艾舉在半空的卷子,砰的一聲趴回到桌子上開始看題,頭埋下的角度幾乎要親上一嘴墨水。像是魔咒瞬間被解除了,程遠暮的手一拿開,林艾僵硬的全身就恢複了自如。她張了張嘴,發現嗓子竟然啞得厲害,咳了幾聲才把剛才梗在中途的話說完了。“第……第三道。”程遠暮點頭如搗蒜。林艾想說點什麼彆的,又不知說什麼,房間裡一時靜下來,從前輕鬆愉快的氛圍頓時不知所蹤,顯得極其尷尬。林艾的性子一直都是清清淡淡的,害羞敏感,加上又有口吃,從小學到初中以來,除了程遠暮這一夥人之外,從來沒有其他交好的朋友。其中唯一的女生喬淼淼,與林艾交情泛泛,即使結伴去上廁所的路上,也沒有其他小女孩之間的牽手或是搭肩這種親昵的小動作。而季時他們與林艾的交往,幾乎能算得上是“懂文明守禮貌爭做三好少年”的範本了。程遠暮倒是常常牽林艾的手。14歲的初二學生之間,已經有很多“誰誰誰喜歡誰誰誰”,“誰誰誰在追誰誰誰”這種曖昧的緋聞,男生女生之間湊近了說個話,都會有好事者一旁起哄,可是林艾卻從來沒覺得與程遠暮之間的接觸有任何一點奇怪的意味。七歲時,程遠暮第一次牽她的手,她身不由己地跌過去,跟隨他跑向烈日。七年之後,每次程遠暮對著她一伸手,她已然可以毫不猶豫地握住。難道是……習慣成自然了?沉默中,林艾的手腳依舊尷尬地不知道往哪裡擺,然而思緒卻異常靈活,已然翻飛幾輪。上一次與彆人近距離的身體接觸,還要追溯到七歲那年那一場轟動大院的“群架”。白軒墨口口聲聲喊她“夫人”,愣頭愣腦地一把抱住她,結果鬨得雞飛狗跳賠了“夫人”又折兵。當時喬淼淼是怎麼罵白軒墨來著?“白軒墨不要臉!白軒墨臭流氓!”林艾驀地臉龐燒起來。她想,剛才程遠暮的行為是不是也是“不要臉”和“臭流氓”呢?可是為什麼,她好像不是覺得很生氣?林艾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在從幼童出落為少女的歲月中,母親本應擔當著最重要的引導和開解的角色。然而艾青在她生命裡的缺席,讓林艾懵懵懂懂地一直跟不上成長的腳步。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和情緒的波動,她畏於向並不親切的爺爺奶奶求助,也羞於向並不交心的女性夥伴傾訴,除了在不同的書中尋找巧合之外,唯有自己磕磕碰碰地體會。她在忐忑不安和強作鎮定中獨自度過了初潮的第一個晚上,也自己捏著零用錢鼓起勇氣走進商場買了第一件胸衣。然而現在這個困惑,她似乎無法通過自己的力量解疑。-----“什麼?!”喬淼淼聽完了林艾欲語還休的提問後,尖著嗓子驚呼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趕忙壓低了聲音反問了一遍。“你問男孩子摸女孩子的胸是什麼意思?誰?你說誰?”“在、在、在路上……上……看、看到的……看到彆、彆……彆的班對的。”林艾破天荒地撒了謊,緊張得好久不結巴的舌頭又重新打了死結。“嘁!還能有什麼意思啊?”喬淼淼有點誇張地撇下嘴角,“就是不要臉唄!”林艾嚇了一跳,做賊心虛地按住了胸口,生怕咚咚響的心跳會出賣自己。“誰……誰?”“什麼誰?兩個都不要臉!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嗎?”喬淼淼說得天經地義、正氣凜然。“不過,到底是誰啊?年級還沒有我不認識的!哎,你描述一下長什麼樣?女生長頭發短頭發?穿什麼衣服……”喬淼淼很快就忘了林艾的問題,開始饒有興趣地琢磨起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因此沒有注意到林艾刷的一下通紅,又漸漸蒼白的臉。林艾麵對程遠暮的時候,第一次覺得什麼東西不對勁了。也許是身體裡悄悄開始分泌的荷爾蒙作祟,也許是喬淼淼的那句“不要臉”太過嚴重,又也許是後知後覺的林艾,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像小太陽一樣,在自己的生命中陪伴了七年,以至於她已經習慣到理所當然的人,其實是個好看、優秀、而且很受人喜歡的男孩。林艾的心裡有種理不清的複雜的情緒。她覺得羞恥抗拒,卻又有隱秘的期待。而這期待又讓她更覺羞恥,如此往複,畫地為牢,終於是姍姍來遲地走到了正常的青春少女初懷心事的階段。像所有那個年紀糾結到要得神經病的少女一樣,她在日記裡全盤傾訴了這種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末了,重重地寫了一句話用以自警。“男女授受不親!!!”三個加粗放大的感歎號,像是三個小棒槌,爭先恐後地輪流敲打著她的榆木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