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迷迷糊糊睜開眼,頭還暈沉得有些厲害,她下意識地想伸手摸頭,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被繩子綁得嚴嚴實實。輕輕掙紮,絲毫都動彈不得。她心中暗忖,集中精神聽身後的動靜,沒有任何聲音。她這才悄無聲息地使了個決,解開了身上的繩索。許是被綁久了的原因,她艱難地翻了個身,從麵對牆壁的姿勢轉過來麵對床邊。不轉還好,這一轉將她嚇了一大跳。床邊趴了兩個像青蛙一般的大腦袋,綠色的皮膚,一隻眼睛就足足有她的拳頭那麼大,嘴更是大得無法形容。兩個怪物渾身散發著獨屬於妖怪的氣味,清歌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其中一怪不知做了什麼好夢,伸出碩大的長舌舔了一圈,清歌趕緊朝床裡邊滾了滾,避免被它舔到。她悄無聲息地用剛才解下來的繩索將睡得死沉死沉的兩隻怪綁到了一起,從床上跳起來,將二怪猛地踢向床腳。方才那做夢的怪物還沒有醒來,它身邊的另一隻怪倒是被驚醒,欲從地上跳起來,卻誰料根本跳不動,反而將另一隻怪吵醒。“怎麼了怎麼了?哎喲……”那隻怪著急忙慌地也想要跳起來,卻又一屁股跌坐回地上。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似是對這前所未有的超近距離感到不適。“你離我這麼近作甚?”“誰離你近了?你自己看看,到底是誰離誰近?”“明明是你,你……”“行了!”清歌大喝一聲,掏掏耳朵,十分無語地看著那兩個後知後覺、反射弧奇長的妖怪,“你們是什麼妖怪?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這是哪裡?”“啊!你你你!你是什麼時候起來的?”一個怪在她的大喝聲中率先反應過來,立馬像見鬼似的往後退,偏生帶著個拖油瓶又不能後退幾分,兀自原地掙紮。清歌伸出手,對著綁住二人的繩子一指,二怪感覺瞬間又互相靠近了兩分。“你、你、你是什麼人?”另一隻怪尖叫,“為何能使得動我們殿下的東西?”“先回答我的問題,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哼,我告訴你!”妖怪想起這裡是自家的地盤,方才的恐懼頓時煙消雲散,不顧自己仍然被綁住的事實,囂張地道,“這裡可是妖界,是我們家殿下的地盤,你最好老老實實放開我們。不然的話,等殿下回來定會讓你沒有好果子吃!”“妖界?”清歌就當沒聽到它後麵那兩句恐嚇的話,重複了一句它剛才說的兩個字,眉頭緊皺。那個孫富貴,現在想想,縈繞在他身上的那股奇怪氣息可不就是妖氣!可能因著他的惡霸體質,本身氣息就有些不正,所以被妖氣環繞的時候,她一時才沒能分辨出來。如今聽這妖物說來,附他身的妖怪竟還是個什麼殿下!她環顧四周,對麵破破爛爛的床上鋪陳著嶄新的大紅色被套,愈發襯得那張床破爛不堪。兩隻怪靠在床腳,好像下一瞬就能將它推倒。再看牆壁,既然能稱得上殿下,他的住所就算不是金碧輝煌,那也不該是這麼個像凡間灶台被熏了百八十年的漆黑模樣吧?還有她手下的桌子,一隻腳下還墊著顆小石子,因為四隻腳根本不在同一個平麵上了。桌上的山珍海味倒是不少,隻不過盤子就有些太寒磣了,缺邊少沿的。這個殿下未免也太可憐了些,就算是放在人間,當年扶桑仙為皇子的時候,住在冷宮裡,那處所、那用度也比這好了不知多少倍。這個殿下當得有些心酸呐!清歌扶額,心中對這個殿下十分同情,對他的敵意便也不是那麼明顯,無力地看著兩隻看起來也很寒磣的妖物道:“你們家殿下是什麼人?”“哼!說出來嚇死你個凡人!我們家殿下可是妖界二王子,你再不放開我們,等他回來定要吃了你!”這廝看來不止外表寒磣,內裡也很是寒磣,堂堂一個妖怪竟然分不清人與仙,就這樣難怪隻能跟在一個窮得叮當響的殿下身邊。清歌暗歎,就這倆怪的腦子和寒酸的模樣,那個妖界二王子大概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罷了,先不急著走,吃完飯再說吧。她雖是仙,不用三餐裹腹,不過從前為妖的時候習慣了,每到飯點還是會惦記著要不要吃些什麼。麵前的桌子上就擺了一大桌,地上的二怪眼睜睜地看著她拿起上麵最大的一隻雞腿,話還沒出來,口水就先流了下去。那怪哧溜一聲吸回口水,這才叫囂著:“你、你、你竟敢吃我們家殿下的雞腿?我跟你說,你完蛋了!殿下一會兒回來定會要了你的小命!哧溜……”清歌縱然不下眼去瞧它,光聽這聲音也覺得惡心,素手一揮,方才“哧溜”個不停地妖怪頓時失了聲。另一隻妖怪比它要淡定得多,看它不能說話了,立刻“哈哈哈”大笑,“叫你貪吃,成日裡見吃的就惡心人。哈哈哈,看你,哈哈哈,說不了話了吧!”清歌暗想,正常人,不,正常妖此時此刻應該比較關心的是她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竟然來了妖界而不怕不怵,而不是在這嘲笑同伴不能說話。罷了,腦子都不太好使。這年頭妖界竟然這麼好混,沒腦子都能跟在一個殿下身邊?想當年她還是隻鳳凰的時候,回妖界沒少被欺負。那時候覺得妖界個個都是城府奇深的惡魔,怎麼現如今……“砰”的一聲,剛才清歌還擔憂會被兩隻妖物靠倒的床果然塌了,兩隻滾在一起的妖物你看我我看你,眼裡均露出了驚恐。剛剛就在清歌沉思的時候,那隻被噤聲的妖物不滿同伴的嘲笑,用豐滿得有些不像話的臀部猛地撞了它一下,兩個妖緊挨著,這一動作根本沒有什麼殺傷力。可偏偏那個被撞的妖不甘心受欺負,立刻撞了回去。兩妖你撞來我撞去,然後不知不覺就倒在地上,滾在了一起,它們身後本就搖搖欲墜的床頓時就塌了。完了,這好像是殿下準備今晚洞房的床!“就你們倆這樣,我如果是你們的殿下的話,你們怕是早就不知道餓死在哪個角落了。”清歌同情地看著那兩隻妖,十分誠懇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美人說得沒錯!若不是本殿下現下缺人,它們著實早就餓死了……”門外傳來聲音,躺在地上的兩隻妖驚恐地瞪大眼,如果不是因為它們的皮膚是綠的,清歌覺得自己應該能看到它們那不知道比周圍牆壁白多少倍的臉。“殿下,殿下!她把你的床推倒了!殿下,快救救我們!”那個還能說話的妖怪趕緊倒打一耙,將過錯推到清歌的身上。門外緩緩走進來一個人,清歌定睛瞧了一會兒,確實是人沒錯,至少是個人身。魑蒙雙手背在身後,手中藏著的是剛剛從老頭子那兒偷來的好酒。那香味,若不是他一路特意散發臭味,估計這會兒已經被老頭子捉住大打出手了。他心中忿忿,若說自己為什麼會選中孫富貴那個紈絝,大概就是因為兩人的遭遇都差不多吧。都是不受親爹待見的貨色,就誰也不嫌棄誰了。不過說到孫富貴,其實這次著實還要感謝他。若不是他的話,魑蒙想,自己哪能遇見那個美人呢?他開心地邁過殿門口那塊已經根本不能算作門檻的石頭,破爛不堪的院子讓他有一瞬間的不快,不過想到屋子裡正等著的美人,周圍心酸的場景根本不算什麼。還未靠近,一向耳尖的他便聽到一道清麗的女聲道:“我如果是你們的殿下的話,你們怕是早就不知道餓死在哪個角落了。”他心中一驚,這美人實是人美心靈,知道他早就看那兩蠢貨不順眼的。又心道,果然他和她是有緣分的,不然她怎麼能說出他暗藏心中多時的想法呢?當下對美人更加迫切,加快腳步朝屋裡而去。然後就說出了那句附和的話,可惜還沒說完,他的腳已經邁進了一隻,然後又生生地跳著後退了一步。“你你你!”他像見了鬼一般看見那個明明該躺在床上的女子正坐在桌邊,翹著二郎腿,一隻手抓著一隻雞腿,一隻手搭在桌上,看著他吃得正歡。“你你你!”“殿下,救我們啊!”地上的妖物痛哭流涕,仿若看見了生身父母。清歌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著門口那個所謂的妖界二王子,當年她還是妖的時候,隻是妖界最底層的那種,根本見不到這些皇親國戚,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嘛。魑蒙站門口深吸兩口氣,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以後的王妃,是王妃,吃就吃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兩隻雞腿而已,隻要她想吃,以後兩個人天天偷雞去……心裡建設半天,他終於平息了那一陣“她竟然搶了我的雞腿”的焦躁和憤怒,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和顏悅色、和藹可親地邁進了屋。“美人身手果然了得,不僅能掙脫我的繩索還能把這兩個蠢貨綁住,厲害厲害!本殿下的眼光著實不錯!”他笑吟吟地坐到清歌旁邊的椅子上,極力忽視一個容顏絕色的女子翹著二郎腿啃雞腿的不雅模樣。“殿下!殿下,快解開我們啊!”地上的妖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家的二王子,雙眸含淚,偏生那一雙難看的眼,讓這本來極其無辜的動作看起來格外惡心。情歌興致缺缺地丟了手中還沒啃完的雞腿。魑蒙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手裡的雞腿落到地上,咬牙默哀片刻,惡狠狠地瞪著嚎叫的那隻妖,“叫什麼叫?自己蠢還技不如人,成日裡就知道給本殿下丟人,解什麼解?老實待著!”然後視線又停留在地上那隻沒啃完的雞腿上。妖物果然不敢叫了,清歌唧唧嘴,覺得這雞腿比她吃過的都要美味,沒忍住又拿起了一隻。這下魑蒙有些忍不住了,地上還躺著一隻,她怎麼能這樣糟蹋他心愛的東西呢?“美人啊,你看,你這剛丟掉,怎麼又開始吃了?這不太好吧?”“哦?是嗎?”清歌俯身去看地上那隻沒剩兩口肉的雞腿,然後又看看手中肥美的那隻,無所謂地又啃了一口,“那個都沒有了,我說二王子,你千辛萬苦把我綁來,不會連這麼點吃的都舍不得吧?”“舍不得這個麼?自然不是。本殿下隻是勤儉慣了,見不得人這麼浪費食物罷了。你們仙界大約不缺這些,可是我們妖界就不一樣了,你不知道啊,我們……”“那你何必為了一隻雞腿這麼生氣呢?”手中的雞腿又一次啃得差不多了,清歌隨手又丟到了地上。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所謂的二王子果然不是什麼厲害的角色,就幾隻雞腿都能讓他心疼得臉色都變了,看來果然沒什麼出息。“你!”魑蒙氣得從椅子上彈起來,“你這就不對了,這不是雞腿不雞腿的事,這是節儉的問題!”座上的女子抬眸,無驚無懼地看著他:“哦,節儉嗎?所以這也是為什麼你這府中如此寒酸的原因?”魑蒙也不曉得今日自己是哪根筋不對,美人也不是沒見過,可不知為何到了她這裡,看見她那波光瀲灩的眸子,心中的怒卻是如何都生不起來。他悻悻地坐下,索性將剩下的一盤雞腿全部端了過來,雙手緊緊護住,“誰說我府中寒酸?我這裡是簡約。”清歌嗤笑,雙眼直勾勾地看向他藏起來的雞腿,看得魑蒙又藏緊了幾分。“簡約,唉,真是可憐,你說你堂堂一個妖界王子,能過金碧輝煌、醉生夢死的日子,卻為何要過什麼簡約的日子?你該不會……”她指指地上的兩隻妖,然後指指魑蒙,“和他們一樣,腦子不好使?”“誰,你說誰腦子不好使?”魑蒙抱著一盤雞腿義憤填膺,“他們怎可與本殿下相提並論?本殿下可是英明神武!”“英明神武哦?那這個屋子也太有辱你身份了吧?”清歌故意指著周圍黑得發亮的牆壁道,“我就是在魔界那烏漆墨黑的地方也沒見過黑得這麼有格調的牆壁。”魑蒙本已心酸不已,平常沒少為這破敗的院子傷心,想到大哥住的地方,再想想那個女人的住所,憑什麼他就隻能住在這裡?他越想越氣,忿忿不平中將揣在懷裡的盤子掏出,放在兩人麵前,抓起一隻雞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哼!本殿下不也是沒辦法,近些年來妖界的日子愈發難過,人間界不準我們去,妖界自力更生又困難,這才導致今日的局麵,還不都是你們神仙害的?”“話不能這麼說不是,”清歌也悄咪咪地捏起一隻大雞腿,語重心長地道,“我看你剛剛拿回來的這壺酒,這可是上好的佳釀啊,是你偷回來的吧?是妖界之中的某個人的吧?”她說著,拿過魑蒙手邊的那壺酒,揭開蓋子,地上的一隻妖又開始“哧溜”起來。清歌給他倒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魑蒙很自覺地喝掉,然後看著她,“你該不會是想灌醉我然後逃走吧?我告訴你,你彆想了,離開我這個院子,外麵還有好多看守的,他們不會輕易放你離開的。況且,你應該不知道怎麼出去吧?”清歌嗤道:“這就還是你道行不夠了,知曉我是神仙卻不知我曾經是妖界一員吧?不過你放心,我沒想現在走,這幾日被人氣著了,我看你也不容易,我們喝兩杯再說。”“你有什麼不容易的?神仙占據六界,給我們設置各種界限卻允許自己從各界中獲取好處,看你們一個個的光鮮亮麗,再看看我這……”他回頭掃一眼自己的這個屋子,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話不能這麼說,你們妖界也很闊綽不是,隻不過還是要看人吧。我雖多年不曾回妖界,但也曾聽說妖界大王子擁有諸多的嬌妻美妾,就算沒看過,我也能猜出來,他那兒必是比你這裡好多了吧?!”“哼!他那算什麼?他……又不是他憑本事得來的,他……”魑蒙這話說得斷斷續續的,時不時瞅一眼清歌,最後覺得罷了,這種家事還是不要和外人說的好。妖王殿下迎娶新任王後的時候,清歌剛飛升沒多久,那時候腦子剛被劈壞,記得的事情極少,其中就包括為妖時候的一些事。所以聽說妖王迎娶新王後還高興了許久,覺得這是自己作為妖界子民的義務。然後沒多久就聽說妖界大王子得妖王寵愛,納進了多少多少房的美妾。這個之所以都能傳將出去,是因為那個數字實在是多得離譜。隻這個二王子一直沒怎麼聽說,甚至都沒什麼人知曉。如今想來,看他這個殿宇破敗的樣子,便知就算是正常的父子親情他都沒能維持下來。一個堂堂的王子淪落到居住在妖界皇城的最邊上,想想也實在可悲可歎。“來,我敬你!你看你爹不疼娘不愛的,而我壓根不知曉自己的爹娘是誰。如今被玉帝坑下凡,成日裡受一個上仙和凡人的氣,可算得上和你同病相憐了!”“可悲可歎、可悲可歎呐!”魑蒙嘴上說著,手中的杯子不自覺朝她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