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兩人倒是喝酒喝得開心,聊天也聊得高興,人間那邊卻早已亂成了一鍋粥。薛娘被一妖丟在城門口,她姣好的模樣本就在青州城出了名,躺地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被人發現了。有大夫上前給她診治,最後隻掐了下人中,她便幽幽轉醒過來。意識恢複清明的瞬間記起來小姐被綁架的事,立刻大喊大叫:“救命啊!大家快救救我家小姐,她被人綁架了!”人群有所騷動,但並沒有人有什麼特彆大的反應。她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躺在城門口了,什麼小姐、孫富貴通通沒有蹤影。心中“咯噔”一下,她暗道,不好!這孫富貴恐怕並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不然哪可能她好好地躺在這裡,而小姐一點蹤影都沒有?她著急忙慌地從地上爬起來一路狂奔回家。月老正在書房裡辛苦“耕耘”,正搖頭晃腦之時,書房的門從外麵被大力推開,“吱呀”一聲十分響亮,嚇得他差點把手中的書扔了出去。“一書,表少爺呢?小姐被人抓走了!”來人二話不說,兜頭問的就是另一個人的行蹤。月老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不過腦子很快就被“小姐被人抓走了”這個爆炸性的消息所占據,“表少爺和公主應該又去了後花園,這兩天他們一直都待在那兒,小姐……”薛娘聽完根本不給他再次說話的機會,立刻轉身跑向後花園。扶桑與和靜果然正在涼亭裡坐著,一人看書,一人看看書的人,氣氛看起來倒是和諧靜謐。薛娘的腳步不自覺頓了一下,然而想到小姐可能會被孫富貴上下其手,立刻加速跑過去。“表少爺!表少爺!”她大聲呼叫扶桑,“不好了!小姐被人抓走了!表少爺!”扶桑正斜倚在涼亭欄杆上,一手撐著扶杆、一手拿著書,微風陣陣夾帶著花香飄過,日子悠悠,養得人無比愜意。薛娘的這一聲將他從凡人書寫的人間曆史中驚醒,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掉在腳下,他急急忙忙站起來,迎向薛娘:“小姐怎麼了?”“小姐被人抓走了,表少爺,你快去救救她吧!”薛娘急急忙忙間將抓走清歌的罪魁禍首落下,扶桑不耐地皺眉,“被誰抓走了?”“孫、孫富貴!”身邊的表少爺倏忽之間便不見了蹤影,再回頭去看時,他早已走到了花園入口處。“這個孫富貴是何人?為什麼要抓秦小姐?”和靜背著手站在薛娘麵前,皺眉看著扶桑遠去的身影。“稟公主,那個孫富貴是知州大人的兒子,平日裡欺男霸女慣了,此番定是看上了小姐的美貌。小民要跟著去作證了,不能陪公主還望公主見諒。”和靜點頭。薛娘拔腿便跑,隻是等到了大門前時,表少爺已經不見了。扶桑一邊走一邊瞬移,順便探測清歌的氣息,待到知州府門前時,除了縈繞在知州府上空的妖氣,他什麼都沒感覺到。清歌不在這裡?他站在府門前,閉上眼讓一縷神識先飄進去探查,前前後後、裡裡外外果然不見清歌。薛娘氣喘籲籲地跑來時,遠遠地便看見他杵在門前什麼動靜都沒有。她趕緊奔過去,邊跑邊喊:“表少爺,小姐就在裡麵,你為何不進去?”門前的守衛一聽這聲音就知道自己家的少爺大概又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兩人都不想管,可看守好知州府大門是他們的職責。“何方來的刁民?還不速速離去?知州府豈是爾等可以大聲喧嘩的地方?”“二位官爺,我們要見孫大人!孫公子搶走了我家小姐。”果然又是這等事,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兩位官爺,麻煩你們幫我們通報一聲,強搶民女這種事,相信知州大人不想鬨大吧?”兩位看門的士兵還未開口,便見方才一直站在府門前發呆的公子直接大步而來,竟絲毫沒有將二人放在眼裡。刀槍碰撞的聲音,二人立刻將手中的長槍架在一起攔住他前行的道路,“噯,這位公子,私闖府衙可是大罪,還不快快退下!”“讓開。”男子冷冷清清地開口,看起來絲毫擅闖的氣勢都沒有。兩個守衛“哈哈”大笑,“公子,先回去練幾年再來吧。趕緊回去,小心大人治你一個鬨事的罪。”扶桑懶得和他們廢話,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抬出來,隻輕輕一揮,兩人便飛了出去,“哐當”撞上兩根柱子,“哎喲、哎呦”的嚎叫聲便從那兩人嘴裡傳出。薛娘目瞪口呆。這表少爺平時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沒想到動起手來,竟是個功力深厚的!扶桑冷著臉輕飄飄地左右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兩人,依舊背著手抬腳走了進去。知州府中雖不屯兵,但自古官民矛盾便不少,尤其是知州大人還攤上這麼個兒子,是以知州府中的護衛並不少。門口的慘叫聲自是裡邊的人聽見了,薛娘急匆匆跟在表少爺後麵,剛踏入府門沒走兩步,便有一群身著甲胄、手持長槍的護衛將他們團團圍住。表少爺依舊背著手,無所畏懼的樣子。可是薛娘很害怕,瑟瑟縮縮地躲在他身後。“大膽刁民,竟敢擅闖知州府!趕緊滾出去,不然彆怪我們不客氣!”“你們家少爺搶了我們家小姐!”薛娘悄悄地從扶桑身後探出頭來,氣勢洶洶地吼了一句,“該是你們交出我家小姐才對!”吼完立刻又縮了回去。為首的護衛立刻嚴肅地反駁:“大膽!私闖知州府竟然還敢汙蔑我家公子!”話音剛落,便有一人正堂後繞出來,“何人在此喧嘩?”管家背著手穿過重重包圍走到扶桑和薛娘麵前,兩撇小胡子耷拉在嘴邊,盛氣淩人地看著扶桑哼了一聲,“你怎麼又來了?今天又是為了什麼要闖我知州府?”“我今日來隻是為了貴府公子,還望各位讓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喲嗬,口氣倒不小,不必要的傷害?你能造成什麼不必要的傷害?”管家嗤笑,“我告訴你,我們家少爺近幾日重病,一直臥床不起,難道你們是來看病的?”“不可能!”薛娘再次探出頭來,“我今日明明親眼看著孫富貴抓了我家小姐,怎麼可能臥床不起?”“笑話!我家少爺現下還躺在床上,四五個大夫圍著轉,你說你看見他了?”“我明明……”扶桑伸出手製止薛娘繼續說下去。他不慌不忙地對管家抱拳道:“實不相瞞,在下早些年曾學過些醫術,對貴府少爺的病情大約也有些了解,還望能讓我進去一見。”門口的兩個守護扶著腰,跌跌撞撞地走進來,兩人嘴角都殘留了一絲血跡,一見扶桑被人圍住,立馬囂張地叫起來,“快,就是他!就是他將我兄弟二人傷成這樣,快把他抓起來!”管家歪頭,越過扶桑看向他身後的那兩人,看傷勢著實不輕的樣子。再看向扶桑時,眼神便不自覺有些變了。這人看起來倒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難不成真有什麼特殊本領?想想眼下少爺的樣子,明明沒有一點兒皮外傷,卻偏偏像個活死人似的,府裡的幾個大夫一點兒毛病都瞧不出來,要不死馬當活馬醫?“罷了!都退下吧。”他對周圍的士兵道,然後繼續看著扶桑,“你隨我來,若看不好我家少爺再來治你個私闖府衙的罪也不遲。”眾護衛得令紛紛退下,薛娘跟在扶桑身後,扶桑跟著管家,三個人一前一後,穿過正堂,繞進後麵的居所。越靠近孫富貴的房間,妖氣便越重,扶桑一直死死地皺著眉頭。在凡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每走一步,周圍的妖氣便退卻一分,烏黑的妖氣繞著其他凡人,人人都麵色不善,但隻當是靠近病人該有的狀態。管家走到一扇緊閉的門前,敲了敲門,“老爺、夫人,小人又帶了個大夫來了。”孫和其苦著臉看了幾位大夫,人人臉上都露出“死馬當活馬醫吧”的神情,身邊一向潑辣的夫人早就哭暈了過去。他轉向門的方向,“帶進來吧。”房門被推開,管家最先進來,他身後跟著一個身著白袍的男子,男子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子。孫和其定睛一看,那個女子可不就是自家兒子之前一直惦記的薛娘麼?“你怎麼來了?”管家剛欲開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卻發現孫大人看著的並不是自己而是他身後的女子。薛娘上前一步,“我們家小姐今日被孫富貴抓了,我們是來找人的。”“大膽!”孫和其大喝,身子微微傾開,露出床上奄奄一息的孫富貴,“你看我兒這樣子像是會抓了你家勞什子小姐的樣子?”床上的孫富貴早已被烏黑的妖氣環繞,朦朦朧朧的,扶桑甚至看不太清他本人的樣子。薛娘自是看不見那些妖氣的,她隻能看到床上的孫富貴臉色慘白,形容枯槁,和今日抓了她家小姐的完全不是同一個形容。“這……”可是她今天看到的分明是孫富貴沒錯,這廝抓了她好幾次,她如何還能認錯人?“這什麼這?我兒病重多日,全靠藥材吊著,你說他抓了你家小姐,這不是汙蔑是什麼?!”孫和其雖不待見這個惹是生非的兒子,可畢竟流著他的血,被人如此詆毀,他十分惱怒,“管家,這就是你帶來的大夫???”“老爺……”“孫大人還請息怒。”扶桑忽然開口,並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令公子的病情我大概已經知曉了,還望各位出去,我好診治。”孫和其身邊的孫夫人此時恰好醒轉過來,意識剛回複清明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她的寶貝兒子有救了,立刻蹦起來撲到扶桑麵前,“你能救我兒?你真的能?”扶桑點點頭。“太好了、太好了!這幫庸醫看了多日,屁都沒看出來,總算來了一個有用的人了!”孫夫人就差喜極而泣,轉向孫和其道,“老爺,快讓他給貴兒看看吧。”和孫夫人的喜從天降不同,孫和其明顯要冷靜得多。現下房間裡的這幾個大夫,不說是青州城醫術最好的,那也是數一數二的,他們一點兒毛病都沒看出來,就憑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江湖郎中能行?扶桑聽孫夫人這麼說,再次上前一步。“且慢!”孫和其立即出聲製止他的動作,“管家,這人你是從哪裡找來的,有些什麼本事?”“這……”管家叫苦不迭,原本隻是覺得這人身手了得,又是毛遂自薦,即便是死馬當活馬醫也無妨。哪曾想少爺都到這一步了,老爺還能這麼較真?他、他哪裡知道這人有什麼本事?“孫大人,令公子身體並無什麼不妥。”扶桑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成功吸引了孫和其的注意力。“此話怎講?若我兒身體無恙,為何陷入昏迷?”扶桑掃了一眼房間裡的幾個早已束手無策的大夫,“還請孫大人讓這些人先出去。”“各位還請出去吧!”出聲的不是孫和其而是孫夫人,“管家,招待好各位大夫。”那幾位這幾天已經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大夫終於得到解脫,五個人看著扶桑,簡直要感激涕零了。“薛娘,你也先出去吧,我一會兒便來。”“表少爺?”扶桑搖頭,薛娘雖然疑惑,卻還是出去了。待管家帶人走後,孫大人才問:“方才你說我兒身體無恙是何意?我兒為什麼會臥床不醒?”扶桑踱著步子走到床前,伸出寬大的繡袍在孫富貴的上方輕掃幾下,罩著帳子的床裡的黑氣立刻往外湧。“孫大人想必對近來青州城發生的命案十分清楚吧?”扶桑停下手,就著床邊坐下,“是不是一直沒能抓到凶手?”青州城最近的命案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大街小巷各種傳聞都有。孫和其點頭,“不過這和我兒有什麼關係?他雖然膽大妄為,但殺人這種事卻是萬萬不敢的。”“那大人有沒有聽過妖怪害人的說法?”“什麼?!”孫夫人立刻大叫,“那些事情難道真的是妖怪所為?那貴兒是不是……老爺啊!”她撲向孫和其,“老爺!這可如何是好?”“急什麼?”孫和其頭一次用這麼大嗓門和她說話,“這位先生既然能說出來就說明他有辦法,先聽人家說完。”孫夫人被他這一吼,果然從擔憂變成希冀,眼巴巴地看著扶桑,“先生、先生,還請您救救我家貴兒!事成之後,我們一定不會虧待您的!”“孫夫人莫急,城中雖有妖怪害人性命,但孫少爺卻並沒有被它們怎麼樣,隻是有妖借用他身體。現下離去,所以才會導致他昏迷不醒。”“那先生要怎麼做?”“還請孫大人和夫人先出去,然後命人準備一盆清水和一炷香,剩下的我自有辦法。”孫和其心中仍有些不信,可眼下,隻有他能說出個解決辦法來,就算不信,也總比現在這樣強。“好,那我兒就交與先生了,有什麼需要的知會一聲便是。事成之後,知州府決計不會虧待先生。可若是我兒因此出了什麼意外……”“在下知道,還請大人先出去。”該說的好話壞話都說完了,孫和其帶著夫人一步三回頭離開了房間。二人剛一出門,扶桑揮手間便關死了門,外麵怎麼都推不開。“老爺,這怎麼辦是好啊?”孫夫人推了推門,紋絲不動。孫和其也有些後悔了,可事到如今後悔也無用。“能怎麼辦?”他一甩袖袍,邁開步子,“讓人按他說的辦,若是出了事,本官再治罪。”床幔裡的妖氣因為扶桑的氣息消失不少,一個形容枯槁、眼瞼深陷、眼下黑紫的男子靜靜躺在床上。沒過多久,門外有人敲門,管家親自端了清水放在門前。扶桑將之端進來,再次關緊了房門。一絲瑩白色的光芒自他的指尖流出,汨汨流入清水裡,小小的盆裡頓時被一團白色的霧氣包圍,仙氣繚繞。他順手拿起桌子上的一隻茶杯舀了一杯水,走到窗前,一滴一滴地從孫富貴的頭滴到腳,他渾身湧動的妖氣便如受了驚的猛獸一般,瘋狂地竄了出來,在房間裡流動。扶桑放下碗,站在窗前,伸出雙手輕輕做出托舉狀,桌上盆裡的水竟一齊懸浮在半空中,隨著他雙手的翻飛飄進空氣裡,屋裡的妖氣被擠壓得無處可逃,隻能順著緊閉的房門和窗戶往外溜,外麵守門的人便聽到大風過境時才有的門窗呼嘯的聲音。嚇得門口的孫和其、孫夫人和管家等人麵麵相覷。屋內,孫富貴悠悠轉醒,兩片乾巴巴的眼皮睜開,一雙沉如死水的眸子無力地轉動,看見窗前站著的陌生男子時,連驚呼的力氣都沒有。“你平時作惡多端方才招此禍患,我今日已為你驅逐邪氣,往後切不可再行不義之事,不然便是再厲害的神仙也救不了你。”扶桑背著手,站在他麵前,麵無表情,沉寂得真真如一代上仙。“現在,”他又道,“告訴我,清歌被誰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