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一向冷靜自持、見慣了人世間興衰榮辱、看透了世事變遷的扶桑上仙聽見這句話,心裡也“咯噔”一下,一股焦急和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公主失蹤,秦家當負大責,我等奉知州大人之命前來帶人。”一個衣著不同於其他兵士的人站出來,身上的甲胄泛著光。“人去哪兒了?”這話不是對著那個說話的領頭人說的,扶桑看著清歌,神色間是忍不住的擔憂以及惱怒。扶桑仙這是什麼意思?!清歌心中微怒,回望著他,眼神微冷,“表哥這話說的,難不成也認為是我們對她不利?”“我看,和靜……和靜公主多半是昨晚溜出去了。”薛娘開口,從和靜姑娘原是公主的驚詫中回過神來,聯想到昨天中午公主的要求便有了這個猜想。扶桑也想到了這點,心裡對剛才懷疑清歌小仙的作為有些歉疚,看向她的眼神不自覺就生出了絲愧意。清歌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轉過頭看向周圍的士兵。“各位,和靜公主昨日確實曾說過想晚上出去逛逛,我們礙於官府的宵禁沒有同意,想來公主應該是自己去了吧。”她看著為首的人,對方的神色不見絲毫的變化。昨夜一起去的兩個侍衛的屍首已經被人發現,官府中的人自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來抓她們不過是找一個替罪羊罷了。“你們既已知曉城中最近的事,卻又為何不看顧好公主?公主金枝玉葉,就算不是爾等所為,那你們也該治個保護不力之罪。來人啊,帶走!”“嗬嗬。”包圍圈中的絕色女子突然發出一聲冷笑,“按照這位軍爺的意思,我們平民就活該低人一等?您也說了她金枝玉葉,若我們阻止了她,那是不是又該治個大不敬之罪?”“哼!伶牙俐齒!都還愣著乾什麼?帶走帶走!”領頭的人根本不聽她說,直接對圍在四周的士兵下了命令。一群小嘍囉們拿著長槍靠近,有幾個騰出手來要去抓她們。後來的扶桑被首領看住,許是聽說了他救下公主的事,對他倒比其他人禮貌些。“慢著!”扶桑冷斥,在一個士兵要抓上清歌之前製止了他們的行動,“各位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我府上抓人,這不妥吧?就算是有罪也該給我們機會彌補才是吧?公主既是從我府中失蹤的,在下還想請各位給我們些時間,外麵風聲緊,先找回公主才是正經。”“找回公主要緊,抓住不法之人也很重要。休要廢話,都主動些和我回衙門認罪,說不定孫大人能看在你們態度好的份上從輕發落。”幾個士兵毫不猶豫地將清歌、薛娘及月老反手按住,往外推搡。清歌不耐,右手悄悄套進左手的袖子裡捏了個決彈向身後的士兵。“啊!!!”眾人突聞她身後的士兵尖叫,然後捧腹亂竄,尖叫不止。扶桑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擺手活動筋骨的清歌。“快來人!抓住抓住!”首領急不可耐,“妖女!你對他做了什麼?!”“做什麼?”清歌故意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我什麼都沒做啊,是這位大哥自己犯抽了吧?”話還沒說完,抓住薛娘的士兵也突然發出尖叫,然後以與方才那個人差不多的姿勢亂竄。然後沒過多久,另外幾個人也犯了同樣的毛病,滿堂尖叫亂竄。剩下的人不敢輕舉妄動,隻將手中的長槍又往前送了幾分,離他們更近。“誠如我方才所說,希望這位軍爺回去和孫大人說說,給我們幾天時間,等找回公主,大家再來論是非也不遲。最近城裡出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若耽擱了時間,公主有什麼意外,聖上那邊……”眾士兵的首領——孫統領不屑地輕嗤一聲,青州城除鎮守城門的士兵外,其餘的全都出去找人去了,根本不缺他們這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頭百姓。可這幾個人實在是邪門得很,先不說突然出現在青州城,單說剛才那幾個手下,他可不相信他們都突然犯病了。孫大人近來提倡以仁治事,反正他們也跑不出這青州城,倒不如先看起來再說……“哼,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那便如你所說,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若沒有找到公主,哼……”眾士兵見統領都發話了,放下手中的長槍,跟著他魚貫而出。屋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僵滯,薛娘並幾個下人將大堂裡被推倒的桌椅扶起,一邊默默地看著那一對表兄妹互相沉默著。扶桑知清歌在為方才自己的懷疑而生氣,一邊為失蹤的和靜焦急,一邊又猶豫著要不要先解釋清楚。兩相對比之下,還是對和靜可能遇難的擔憂占了上風,隻丟下一句“我出去找找”便走了。薛娘走到她身邊,看著扶桑離去的背影問:“小姐,我們還要派人出去找嗎?”清歌雖不知為何扶桑會對一個凡間女子如此上心,但她是個神仙,麵對如此狀況,善心終究蓋住了心裡的不爽利,陰沉著臉點頭,“找!把府裡現有的人手都派出去找。”“那我和一書也去吧?”“不用。”清歌轉身的一瞬間瞥了她一眼,“先生腿腳不便利,你留在府中照顧他。廚房的人也出去了的話,我去給他煎藥。”話音落,身影已不見。薛娘扶著月老往後院而去,一路上歎了好幾次。若這次這個公主真要出什麼事,他們隻怕是……都要遭殃了。清歌心有怨氣,莫名其妙下到凡間招安一個凡人已經夠離譜了,沒想到半路上又殺出個任性的公主來,偏偏扶桑仙還嫌事不夠多的樣子,什麼都要往身上攬。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在凡間還不知要遇到什麼麻煩事!她邊打開一包藥材一邊揭開鍋蓋,鍋灶上還煮著粥,剛才廚娘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好便被她轟出去找人了。她放下手中的藥包和藥罐,又忙著揭開鍋蓋攪動鍋裡的粥。然後想起來一會兒月老就該喝藥了,放下鍋蓋又準備煮藥。就這樣匆匆忙忙,拿起這個想起那個沒做,做了那個想起這個該乾了,暈頭轉向間弄錯了許多。最後月老的那罐藥煮出來的時候,不僅火候過了,藥味也完全不一樣,倒出藥渣來才發現弄錯了。“這都是什麼事?”她重重地將藥罐子放在灶台上,一屁股坐到灶台後的椅子上,“人家堂堂一個仙女,就是來凡間給人熬藥找人的???”那個扶桑仙,最近到底怎麼回事?到底誰才是他的同僚?到底誰才是和他共事一千年的仙人?!怎麼下了凡間就把昔日的情誼忘了個一乾二淨,天天圍著一個凡間女子轉算是怎麼回事?!前些日子還老是盯著自己不放,天天這裡做得不好那裡做得不對,現在呢,乾嗎去了?!平白無故招惹一個凡人,被人家牽著鼻子走,連身為神仙的驕傲都不要了,有這樣的?!她越想越氣,越氣越酸,最後想起來,其實這一切都是天上那位的錯,忍不住仰頭朝天上喊:“玉帝,您老看到了沒?您到底是讓我來乾活的還是讓我來曆劫的?我說,再這樣下去,升一級可滿足不了我,您看著辦吧!”廚房外有腳步聲傳來,她趕緊收聲,抓著裙擺站起來準備去洗藥罐。薛娘還未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廚房門邊一堆冒著熱氣的藥渣,煮得顏色都變了。小心翼翼地看向廚房裡的人,她裙子兩邊都沾上了黑色,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糟糕。“小姐。”她走向清歌,女子小巧的鼻翼一掀一掀地抽著,看起來十分可憐。她心有不忍,溫柔地道,“還是我來吧,您去大堂坐著,一會兒說不定表少爺他們就回來了。”“不用!”她倔強地抓著藥罐要把裡麵燒糊了黏在罐壁上的藥刮下來,咬著牙關道,“等我把這洗乾淨了再煮一次,你若不放心大堂就帶著先生一起過去看著吧。”“這……”“去吧,不用管我。”見她執著得厲害,薛娘無奈,隻好抓起掃帚,將她隨意倒在門邊的藥渣打掃了,然後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清歌一邊咒罵玉帝一邊費力地刮藥渣,順便再罵幾句最近迷之縱容一個凡人女子的扶桑仙。穿行在小巷中的扶桑還真打了好幾個噴嚏,但他沒有心思去想為什麼,整個人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尋找和靜的線索中。根據最近青州城裡發生的失蹤案件,他首先把那幾個發現屍體的地方找了一遍,雖然沒有找到和靜本人,但確實發現了非人類的痕跡。傳說青州城出現了妖怪,按照這個蹤跡,倒是真有可能。那些失蹤的人都是三天之後才被發現屍體的,按照這個規律,如果和靜真的是被同一批妖抓了去的話,那也就隻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尋找了。兩天……他在心裡默念這個數。如果兩天內找不到她,那會發生什麼他不敢想象。這一天下來,除了知道失蹤事件不是人為之外,他找不到任何消息。夜幕很快降臨,搜查的士兵輪換都輪了好幾次。扶桑拖著沉重的心情回到秦家,尋思著晚上是不是要回天庭去查查看。可是萬一去了的話,很可能再回來的時候,和靜她已經遇難了。大堂裡,清歌、薛娘和月老正坐在飯桌前等他,燈火通明的秦府,那些出去的下人也陸陸續續回來了。扶桑什麼都沒說,甚至連晚飯都不打算用,掃了一眼桌邊的幾個人,抬腳就往後麵走。“表少爺。”薛娘叫住了他,“先來用餐吧,不然晚上還要找,容易餓著。”扶桑微愣。清歌看他好像不解的樣子,冷冷清清地開口:“難道你晚上不打算去?失蹤事件多是發生在晚上,若你能當場逮住他們,找回她不是簡單得多?”是了!關心則亂,他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晚上雖天黑不是找人的好時機,但晚上恰恰是那些妖物活動的時候,若能當場抓住……他拔腿又朝屋外走去。“表少爺……”“不必了。”薛娘還想叫他,被清歌攔住,“人一日沒有找回來,他怕是一日都吃不下睡不著。”這句話說完還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怎麼就對他這麼重要。”薛娘沒聽清,下意識地問:“什麼?”“沒什麼。”清歌重新拿起碗筷,“我們先用吧,不必管他。”屋外正當黑夜,大街小巷裡除了一些商鋪和顯貴人家門前燈籠裡發出的光,什麼光亮都沒有。近來夜間連月亮都很少見了,滿天星辰黯淡無光。那些士兵等天完全黑下來以後,隻留下了部分人巡邏,其他的都回了軍營。扶桑立在青州城最高的一座屋頂,動用靈力監聽著這座城裡四麵八方的聲音。酒樓茶肆裡的喧鬨聲、青樓裡的嬌笑聲、大街上醉鬼的胡話甚至包括閨房裡夫妻之間的耳語都一一從耳邊飄過。站了差不多有一兩個時辰,城裡的聲音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小,連茶樓酒肆、青樓楚館這樣的地方都漸漸黑了下來。黑暗裡漸漸有聲音傳出來。扶桑過濾掉那些沒用的聲音,專心致誌地將注意力集中到那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音中去。“啊!!!”城西方向有驚叫傳入他耳裡。如果此時街道上有人,一定能看見一陣風似的東西掠過頭頂。扶桑潔白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整個人如一道閃亮的白光從空中閃過。不過片刻時間便找到了聲源地。一對年輕的夫妻癱坐在地上,女子身下有血跡,兩個人掙紮著不停後退,扶桑聽到的那聲尖叫便是女子發出的。“彆過來!你們彆過來!”她不停叫著,受傷的腳顧不上傷痛一直朝麵前幾個人模人樣的妖物踹。年輕男子似乎嚇壞了,不管身邊的女子如何叫喚,身子都像長在地上一般,瑟瑟發抖好大一會兒才挪動一點兒。兩個妖物很快就抓住了他。扶桑遠遠地從牆頭飄落下來,白衣黑發落在女子的麵前,擋住了兩隻妖物看向她的視線,一隻手抓住年輕男子的手。“你們是何方妖孽,為何要在人間作亂?”黑夜裡他周身的仙氣肆無忌憚地散發出來,將他包裹住,有一種雲霧飄渺的不真實感。年輕男子徹底嚇暈了過去。一隻妖物見自己的食物被嚇到,擔心口感不好,餓得頭暈眼花的妖怪當即生氣了,也不管麵前突然出現的是不是神仙,“啊”的一聲扭動頭顱,再轉過臉來時便張開血盆大口朝扶桑的方向吼。身後“撲通”一聲,原本偷偷看向前方的年輕女子也嚇暈了過去。另一個有些膽小的妖物拉住那個露出本來麵目的妖物道:“大哥,我們快走吧,今天就算了。這個、這個好像是個神仙。”那個餓極了的妖物才不理它,抓住年輕男子的腳死活不放,沙啞陰沉的聲音從血紅的嘴裡發出:“今天這個人我是吃定了!走什麼走?我們都多久沒吃過新鮮食物了!”扶桑左手五指翻飛,一道凜白的光倏地射向妖物抓著暈過去的人的手,後者吃痛,“嗷嗚”大叫,條件反射性地放開了爪子。年輕男子立刻被扶桑托起轉移到身後暈過去的年輕女子身邊。“我再問一次,你們究竟是何方妖孽?為何要為禍人間?”神仙清清冷冷的問話嚇得那個膽小的妖物不停發顫,上下牙齒咯在一起,磕磕巴巴地道,“仙、仙人!我們……我們是從妖界來的,我們也、也不容易,求您饒了我們吧!”那個餓得發狂的妖物立刻拉住它,惡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小五!不準求饒!”然後看向扶桑,神色依舊很凶狠,“哼!我們不怕你,左右生存不下去了,就算是死在你手下也比餓死的好!”扶桑皺眉,妖界近百年來,一直與人界維持著難得的和平,為何近些日子突然又開始猖獗了?“你們不好好在妖界待著,為何要來凡間獵殺人類?”“仙人,我們也是沒辦法啊!妖界最近不太平,我們想著來人間避避難,結果誤入了城裡。可以吃的東西少,我們、我們已經好些日子沒有進食了。”好些日子沒有進食,那這麼說來和靜不是被它們抓走的,這城裡竟然還有彆的妖物?空中突然漂浮著一道白色繩索,粗細大約不會超過人間做繡活的線,那個膽大的妖物嗤笑一聲,剛想諷刺兩句仙人小氣,那繩索卻忽然朝它而去,緊緊地縛在它身上。細小的繩子勒入肉裡,手臂上出現兩條細細的血痕。“仙、仙人!”膽小的妖物立刻“撲通”跪下叫嚷著,“求仙人饒命啊!我們、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們去深山老林獵食野物,我們絕不會對人類下手了!饒命啊!”扶桑背著手,慢悠悠地繞著它走了兩圈,再瞥眼完全失聲了的被綁起來的另一隻妖物,問道:“你們最近可有見過一個年輕女子?她被抓的時候身邊帶了三個手下,其中兩個已經被害。”空中煙霧飄渺,一瞬間從裡麵浮現出一個年輕女子嬌俏的臉龐來,扶桑指著幻化出來的和靜的麵容道:“看清楚了,就是這個女子。誰說出來我就送誰進深山,不說的話,就地斬殺!”他一揮手,那個被綁起來的妖物立刻便能說話了。“現在誰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