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望去,一輛受了驚的馬匹拖著一輛車四處亂撞,所到之處皆一片狼藉。路人躲閃不及地被掀翻在地,連聲叫疼。方才還如長龍似的隊伍瞬間散開,馬兒直衝著他而來,扶桑一個閃身躲過了馬車,車輛經過時,聽裡麵有女子的尖叫聲。沒多大會兒後麵跑來了一個散亂著發髻、衣衫的女子,大哭大喊著:“快來人救救我家小姐!快救救她啊!”眼看著馬兒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撞翻的攤販也越來越多,馬車的車軸還有脫裂的痕跡。扶桑當機立斷,飛身而上,站在馬車車轅上,極力拽住馬韁,口中念念有詞。那是當初與馬靈官下棋時聽他提了幾句,當時就記了下來,權當無聊解悶,沒曾想這會兒用上了。受驚的馬匹漸漸安靜了下來,晃悠悠得在一座牌樓前停了下來。扶桑跳下馬車,叫喊的女子早已趕了過來,急忙掀開車簾,“小姐,小姐!”扶桑望向裡邊,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女子倒在車裡,發髻淩亂,臉上帶著懼怕的神色暈倒在地。哭喊的女子求助地望著扶桑道:“這位公子求你好心救救我家小姐吧,我家主人一定會有重謝的!”扶桑見她神色戚戚,估摸著應該是個下人。若這個小姐出了什麼事,她大概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隻好跳上馬車,探了一下女子的脈搏,脈象平穩,估計真的隻是暈了過去。“我在這裡幫你看著,你去叫人來帶走你們家小姐吧,她隻是暈了過去,並沒有什麼大礙。”“那勞煩公子幫我看著,我去叫人來。”女子見扶桑相貌堂堂,甚至頗為英俊,神色間也是一片坦然,再加上周圍有許多路人圍觀,想來不會有什麼事,將自家小姐托付給扶桑後,就馬不停蹄地回去搬救兵了。扶桑從車廂裡出來,放下馬車簾,拉著馬韁坐在車轅上。周圍看熱鬨的人漸漸散去,扶桑坐了好大會兒還沒有等來人,正想著要不要分身回秦府算了時,車廂裡傳來一聲嗚咽,下一刻馬車簾就被掀開了。“小蓮!快……”女子一抬頭,不期然撞進了扶桑的眸子裡,瞬間戒備起來,“你是何人,怎麼會在本……本小姐的車上?小蓮呢?!”扶桑慢騰騰道:“你的侍女回去搬救兵了,你暈倒了她沒法兒帶你回去。”女子緊緊盯著他,“那你是何人?”“我隻是她叫來幫忙看著你的路人罷了。”女子一刻不敢在車上多待,生怕馬兒又狂亂起來,跌跌撞撞地跳下馬車,靠在一旁的牌樓上。扶桑也從車上下來,丟了馬韁道:“既然你醒了也就不用我再看著了,我先告辭了。”女子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有些害怕,隻能壯著膽子叫住了他,“你等等!你……你要去哪裡?小蓮讓你照顧我,你怎麼能就這樣走了?!”扶桑好笑地看著她,“那你想怎麼樣?陪你等救兵?”“自然是按你答應小蓮的辦咯!”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發覺他長得頗合自己的眼緣,脾氣也漸漸下去了,在扶桑似笑非笑不以為然的神情中“喂”了一聲。“我叫和靜,你叫什麼?”扶桑仍舊坐回車轅,閉著眼睛不看她。和靜何曾受過這種慢待,氣呼呼地離開牌樓站到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喂!你這人怎麼回事?本……本小姐和你說話呢!你叫什麼?”一陣風吹過,有熟悉的味道飄散在鼻尖,扶桑深吸一口,倏地睜開眼,坐直身子,眉頭緊皺,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喂!你這人怎麼回事?問你名字呢,聾啦?!”車上的俊逸男子突然雙目鎖住她,眉頭緊鎖,在她的質問中一瞬間跳到她麵前,速度快得她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麼過來的。“你……你……我警告你啊,不準亂來!動了我的話後果不是你一介平民能承受得起的!”一隻手被他抓住,和靜嚇得不停後退,偏偏男子的力氣又大,她竟是不能移動分毫。“你究竟是什麼人?”扶桑緊盯著她的雙眸,她身上的氣息縈繞在兩人周圍,這熟悉的感覺讓他不寒而栗。“我……我……啊!!小蓮,快來救我!!”女子對著他身後尖叫,同時一對整齊的“噠噠”聲傳來。扶桑下意識回頭看去,那個小蓮帶著一排步伐整齊的士兵朝這邊而來。“你看到了吧,趕緊放了我,我還能饒你一命!”看見救兵來了,和靜忍不住欣喜,但扶桑臉上的嚴肅又讓她禁不住害怕。“我叫扶桑,若有得罪小姐的地方還請見諒。”他忽而放開她的手,瞟一眼她又越過她看向天邊。“哼!知道就好!”和靜從未和哪個男子如此近距離接觸過,剛從小命保住威脅解除的困境中出來,禁不住臉紅心跳。小蓮“哇”的一聲就撲到自家小姐的身上痛哭流涕,邊哭還邊喊:“小姐啊!您沒事真是太好啦!不然奴婢、奴婢的小命都要保不住了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著實在是可憐。和靜被她哭得沒辦法,撫著她的背“我沒事了沒事了,你的小命也沒事了”地安慰著。扶桑施施然掏出方才危急之中塞到袖中的藥包,背著手走了。回到秦府的時候,清歌早已望穿秋水,搶過他手中的藥包,言不由衷口不對心地道了句“辛苦上仙了”就匆匆去了廚房,絲毫沒有真的覺得他辛苦的樣子。不過扶桑也沒心思和她計較,所有心神都用在琢磨剛才的那陣氣息上去了。午飯後,已經能夠下床的月老在薛娘的攙扶下,在院子裡來回走著消食。清歌照舊去睡她本不需要睡的午覺,下人還沒有招回來,院子裡靜悄悄的。走了來回得有一刻的時間,薛娘剛想問他要不要躺床上休息去,兩人就聽見外麵傳來鬨哄哄的聲音。“有人嗎,有人嗎?扶桑是哪位,快出來!”前麵大堂裡和進了強盜似的,推桌子拉椅子的聲音極大。兩人對視一眼,都以為是進了什麼歹徒,薛娘趕緊攙扶著月老往房間裡躲去。還沒有進門就被身後一道囂張的女聲叫住了:“喂!那兩個!給本小姐站住!”兩人裝作沒聽到,月老繼續一蹦一跳地跳上台階,薛娘扶著他的手用力助他。“喂!我們家小姐和你們說話呢,怎麼回事啊?!”剛才大堂裡響起的土匪般的男聲離兩人越來越近,“是不是都聾了?誰是扶桑?”月老終於發覺這麻煩好似不是來找自己的,慢騰騰地轉過身來,看著麵前全副武裝的軍爺,“我……”“你們是何人?找在下有何事?”一道沉穩清冷的聲音從與他們截然相反的方向傳來,軍爺緩緩轉身。卻見他口中的那個小姐和隻翩飛的蝴蝶似的跑向廊下站著的身著白色衣袍,俊秀得如同小白臉一般的男子。扶桑看著撲過來的和靜,下意識地後退,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站定,皺眉,“不知和靜姑娘找在下有何事?這麼興師動眾的,府中還有人在睡覺。”和靜麵帶嬌羞,臉蛋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因為方才跑動還是因為彆的什麼原因,雙目直勾勾地看著他,“你爹娘呢?今日你救了我,我是來報恩的。”“在下救人從不圖報,姑娘還是請回吧。”扶桑瞥了眼她後麵站著的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還有,煩請各位離開的時候注意點兒,彆碰壞了東西。”“不行!”和靜義正言辭地大吼一聲,“知恩圖報,何況是救命之恩!”說著扭頭對身後的那群人道:“把客廳裡的東西抬進來,就……”她四處掃了掃,“就抬進那間屋子吧!”手指的卻是扶桑背後的房間。眾士兵還未應聲,房間的門倏然開了,清歌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前,看向一院子的人,又疑惑地看向扶桑,“表哥,怎麼回事?”“沒事。”扶桑回頭對她寵溺一笑,“你接著回去睡你的。”清歌“哦”了聲,揉著眼睛“嘭”地關上門。一院子的人都十分佩服她這雷劈到眼前還能睡得著的精神。和靜緊緊盯著關上的門,略有些彷徨地問:“她……她是你表妹?”“嗯,這裡是她家。”“那我要和她說一聲住下來的事。”和靜立刻繞過他,要去敲門。扶桑反手,在她的手扣上門的前一刻拉住了她,“要住就去那邊,”他指的是月老的隔壁,“如若不然就趕緊走。”雖然不是自己想要的房間,但能留下來,和靜還是喜不自勝,立刻蹦跳著指揮那些人搬東西去了。月老在薛娘的攙扶下一蹦一跳地跳到他麵前,看著院子裡來來回回搬東西的人,問道:“表少爺,這事不要和秦小姐說一下麼?秦老爺和秦夫人不在家,還是要問過她的吧?”扶桑盯著院子裡拿著鞭子指揮人的和靜,眸色深深,冷冷地道:“我自會和她說。”“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閨秀,”薛娘也插了一句,“說是為了報恩,但就這樣住進彆人的家裡,終究是不妥吧,也不知道她爹娘怎麼能同意。”扶桑沒有再多說一句,直接一甩袖袍,轉身走了。等清歌完全醒過來的時候,院子裡來回折騰的人一點都沒少,奇怪的是扶桑、月老、薛娘一個都不見人影。凡人?她心想,那幾個人怎麼會任由陌生凡人在她的院子裡折騰?“你們是什麼人?”她背著手站在院子中間,那群士兵旁若無人似的收拾他們的主子即將要入住的地方。“喂!”她叫住一個從眼前經過的穿著盔甲的人,“你們是什麼人?在我家做什麼?!”對方隻是輕飄飄瞥她一眼,沒理。扶桑照顧完後院的花花草草回來的時候,就見某個睡午覺才起的小仙人眼睜睜地看著院子裡來回走動的凡人無可奈何。竟然還沒搬完,扶桑心裡也有些不悅。不過一想到和靜,想到那張埋在記憶深處的小臉,那不滿不悅很快就被愧疚所替代,他朝清歌走去。“你醒了。”聽見熟悉的聲音,清歌轉過身來,白色衣袍、仙姿飄飄的男人立在眼前,清高疏冷的模樣倒果真有些不可攀卻又吸引人不斷靠近的仙人風範。“嗯。扶……表哥,這是怎麼回事?這些都是什麼人?”扶桑拉住她要往後院走,“這些都是凡人罷了。”“我知道是凡人,可為何他們會出現在我的院子裡?”“快點,快點啊,這都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收拾好?!”還沒等扶桑回答清歌的問題,一個身形纖細,姿態卻很是跋扈的女子插著腰出現在院子入口處朝那些士兵吼道。清歌很是反感地打量著那個陌生女子,心中愈發不悅,見扶桑無動於衷,忍不住皺眉。“這又是何人?扶桑仙你早就知曉的吧?”他點頭,“這是我今日救了的人。”“你救的人卻為何這般大張旗鼓地出現在我們這裡?現在凡間還興救人要管住的?”“不會白住的!”不知什麼時候那女子走到二人身邊,在袖子裡摸索半天,最後掏出一顆鴿子蛋般大小的夜明珠,遞到清歌麵前,“這是我的各項費用,我要在這住一段時間,不夠的話你再管我侍女要。”和靜的語氣很是不善,一是因為自小身份高貴高高在上慣了,二是——這個女人方才竟然被她的救命恩人拉著不放。不是表兄妹麼?難道……兩人已有婚約?這個念頭讓她很不舒服,彆的不說,即使有婚約,從今天開始,這個風姿綽約的男子也隻能是她的!“不好意思,這裡是秦府,不是什麼客棧驛館,這位小姐若要住宿,還請去彆的地方,我們這裡不收。”清歌看都不看一眼她手中的珠子,神情清冷地拒絕了她。結果麵前的陌生女子還未說些什麼,那個從方才起態度就有些奇怪的扶桑仙拉住她,“清歌,這是客人。”“客人?我們什麼時候有客人了?”清歌的態度已很是不耐。她自認為不是個難說話或是什麼刁鑽的仙人,可他們此番下界乃是為正經事而來,倘若和凡人接觸過多隻怕是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變故。何況是這種看起來就不怎麼好相與的凡人。“秦小姐,你表兄今日救了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且借貴處暫住些日子,還望秦小姐應允。”這番話倒是比剛才咄咄逼人、上來就用珠子企圖堵住她的做法要高明。和靜偷偷瞄了眼恩人,見他神色並未鬆動,沒有露出要趕她走的意思,心裡有些開心。表兄……報恩……清歌扶額,罷了,隨他去吧。此後幾日裡,因為家裡多了個陌生還不怎麼友好的人,他們討論許多事都要小心翼翼的,因為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似乎很是黏著扶桑仙,清歌驚訝地發現,扶桑仙對這女子也縱容得很,高高在上的仙人與她一起時竟多了些煙火氣。她知道了那個女子叫和靜,是扶桑從大街上撿來的。不止和靜本人跋扈,她的那個丫鬟也沒好到哪裡去,成日裡對薛娘招來的下人頤指氣使,讓人頗難忍受。薛娘也有微詞,不過她本身說到底也隻是個下人罷了,即使有些什麼也隻能默默揣在心裡。可就算她不說,清歌也能看出來。現在每日裡除了和靜一個人瞎蹦噠,要麼就纏著扶桑仙,整個秦府竟異常清淨。兩隻兔妖還沒回來。清歌容忍著她的頤指氣使、糾纏不清約莫有五六日,對扶桑招惹了這麼個祖宗回來雖有想法,但還能忍受,直到有一日被從夢中吵醒。她揉著有些發疼的腦袋,夢裡又出現了那個男子和還是禽類的自己。“都好好乾啊,乾好了都有賞!”是和靜身邊的丫鬟小蓮的聲音,“小姐說了,她滿意的話,每個人月錢多給五錢!”一陣高過一陣的聲音,心裡的那些不耐終於到底頂點,清歌冷著臉從床上起身,打開門,外麵熱火朝天一片。院子裡的亭台樓閣都被拆了,劈裡啪啦、叮叮咣咣的聲音,原是他們在建新的。“秦小姐。”小蓮插著腰站在她房門前的長廊上,聽見她房門開的聲音,回頭喚了聲,卻並無客人對主人的恭敬,仿佛自己是這秦府主人似的。“這是怎麼回事?誰讓你們拆我秦府的?”“秦小姐這說的什麼話?什麼叫拆你秦府?我們這是好心!”罷了,清歌“嘭”地關上房門,換了身衣裙開門直接忽視了小蓮往後院而去。清晨雨露未歇,她要找的那個男子蹲在花叢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本體是樹的緣故,對花草他好像總有一種特殊的偏好。此時清歌卻顧不上這許多,壓抑著怒氣沿小徑走到他身邊。“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把這裡真當自己地盤了是不是?!”扶桑從花叢裡抬起頭,看向她布滿怒意的臉,微笑,“何事惹你這麼生氣?”“何事?前院都要拆完了,扶桑仙,不是小仙對你不敬,那個凡人你是不是該請她出去?”“為何?”他依舊笑得風淡雲輕,在清晨的雨露裡,美則美矣,但是清歌生氣,恕她欣賞不來。“……”“近些日子來她都做了些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驅趕下人、頤指氣使且不說,今日一大早就將我府中拆得七零八落的,難道您是要我自己去和她說?您請回來的,自當是您負責吧?”“……”扶桑仙並不為她的怒意所動,對那個凡人的容忍度似乎高得有些過分。她察覺有一道不善的目光不知從何處射來,一直焦灼在她的身上。離二人不遠的花叢裡,“呼啦啦”一陣花草翻動的聲音,那個她要求請出去的女子正站著與她對視。她就說扶桑仙為何一大早竟然麵對她的怒意還能笑得出來,原來是佳人在側。“秦小姐,不知你所說的該請出去的凡人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