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拿著一袋書,低著頭舉到我麵前,是那一套漫畫。“這樣你就可以慢慢看了。”葉航將書放下,我看他要走,冒出一句:“要不一起看吧,真的很搞笑。”葉航兩眼立刻有了神采。我還是第一次見葉航開懷大笑,他原本是想保留自己良好的形象,結果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指著其中一段讓我看:“安歌,你看!”那一段的確十分好笑,我和他完全沒有顧忌地大笑,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想到圖書館的事我忍不住問他:“你怎麼知道我與楊東許在一起?”他剛剛舒緩的眉頭又皺起來了,“有同事將照片拍了放進了朋友圈,我正好看到了。”阮沁打來電話的時間真的很“及時”,葉航不想接,我製止了他,“還是接吧,萬一有事呢?”葉航明白我說的是圖圖。接了電話後他的神色不對,我猜得到,定是小家夥有了問題。還真是,圖圖在醫院時不時昏迷,估計就這幾天的事了。葉航喝了酒,不能開車,我簡單穿了外套,拿起車鑰匙狂奔而去。我們到了醫院,圖圖已經醒了過來,葉航裝作輕鬆的樣子,但我明白他心裡痛苦,開車來的路上他都沒有說話。圖圖開心與我打招呼:“阿姨,很快我們就要躲迷藏了,到時候你一定要找到我。”我扭過頭,眼淚止不住掉下來。圖圖拉著葉航的手問他:“爸爸,你會不會跟媽媽結婚?”聽到小家夥這麼問,我扭過身子看著葉航,一邊的阮沁擦掉眼淚期待地看著他。無數次,我也很想問,葉航,你是否還愛著阮沁,如果愛,可還會結婚?但我深知,今天葉航怎麼說,都可能與我無關。“爸爸不能跟媽媽結婚。”葉航說,我緊張得握緊雙臂,阮沁上前一步,她想說什麼,還是捂著嘴巴,昂起頭,看著窗外。深色的夜,跟心情一樣,濃烈的哀傷化不開。“因為爸爸,”葉航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爸爸要是跟媽媽結婚了,不會開心的。”圖圖睜著大眼睛,他也無法明白,孩子終究是孩子,不再追問了,伸出胳膊,抱著葉航。我呆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乾脆就默默靠在牆上,看著圖圖在他肩上睡著。那一晚,圖圖沒再醒過來。這小小的孩子,在那日的早晨之前,停止了生長。那一晚,我第一次看葉航流淚。我看見阮沁擁著葉航和圖圖,兩個人哭在一起。想到再也見不到小家夥,我咬著自己的手,拚命忍住哭聲。我不想讓他睡著,還想讓他吃我做的烤雞蛋。醫生走進來,拍了拍阮沁的肩膀,需要她簽字。葉航一直抱著孩子,臉貼著圖圖的額頭。我想安慰他,可是我不知該如何開口,走近他,更想擁抱他。“安歌?”葉航突然叫我,他無力伸出一隻手來,我並沒領會他的意思,猶豫著握起他的手來。他抓得很緊,就像那晚睡夢中。“彆走,就在我身邊待著。”他氣若遊絲,我乖乖站在他身邊,任由他將我抓得生疼。圖圖的事醫生代替處理。葉航一夜未睡,整個人要虛脫,我在護士休息室煮了咖啡,走到圖圖病房門口就聽見葉航與阮沁的對話。“我不會跟你結婚,我不想欺騙自己,利用一個將死的孩子你良心何在?”葉航質問,“彆問我心裡住著誰,都跟你沒關係。”“葉航,我現在很傷心。”阮沁展開雙臂,想要一個擁抱。“傷心的不僅隻有你,還有我。但不要用圖圖來強迫我的感情。”葉航說完走出病房,差點撞到我。我送上咖啡他也不喝,拉起我的胳膊就走,也不管阮沁在病房的尖叫:“葉航,我恨你!”陷入愛情魔障的女人果然很可怕!我想起文麗曾經說過,我愛你三個字有時候說出來不是因為真的愛,有時說了,不過是想道再見罷了。出了醫院,葉航拿走我的車鑰匙,說他來開車。我擔心他的情緒,上了車還準備好好安慰一下,沒想他看著我的腳皺著眉頭,語氣有些埋怨:“你出門怎麼不看一下,光著腳穿著涼拖鞋就出來了。”我這才注意到,昨晚那麼匆忙,誰還有心情管這個。“腳冷不冷?”他問。我雙腳互相摩挲,明明凍得快要麻木,還堅持說:“不冷,鐵打的身體。”他脫下自己的鞋,遞給我,讓我穿上。穿一個男人的鞋?我才不要!他見我沒反應,隻好穿好鞋子,然後不管我如何反抗,他拿起我的雙腳捂在他胸口。我想抽出來,他捂得更緊了,“彆動!”他做這些事很平靜,像是在做自己的事情那樣坦然,我有那麼一刻恍惚,覺得自己跟他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久到完全熟悉彼此,不用言語,一個眼神足矣。我上班才知道葉航請了幾天假,偷偷問表哥,他說是去處理圖圖的事情。葉航也是完全傷了阮沁的心,她好像已經去了國外,短時間不大可能回國。沒有葉航的日子,大家好像都沒什麼激情,就拿人事部的女孩們來說,空氣都變得陌生,難聞。好像什麼都在改變,唯一不變的,是櫃子裡的小零食。看著香甜的水果乾,我留下字條:無需再給,沒有回報的事情哪裡會是付出?下了班,大家懶洋洋離開,有人邀請我一起喝一杯,我搖搖頭,沾酒就醉,大街上撒酒瘋可沒人送我回家。突然,好想葉航回來。那時的感覺很糟糕,自己像被什麼丟了出去,扔在了世界的後麵,有回不到人間的無奈。不僅葉航的人消失了,連微信短信都不回複。我無精打彩地回去,打開冰箱,空空如也,心也空了,收不回來。我拿起筆在日曆上畫了一道,葉航不上班已經五天了。那套漫畫我已經看完,作者在最後說,這個世界有很多很多乾乾淨淨的陌生人,他們把一個個失望全沉澱在臉上了,每個人都期望被救贖,到最後能救的隻有自己。我無力地躺在沙發裡,祝福自己好夢。上班,永無休止地上班。表哥見大家士氣不太好,敲了敲桌子,“葉航不在,公司死氣沉沉,所以本BOSS決定去搞個派對提高大家的積極性!”大家夥兒自然開心非凡,高喊著老板萬歲。可獨獨我趴在窗戶邊,玩弄那盆綠蘿的葉子,陰沉的天是不是要下雪了?整個城市像一幅灑滿灰塵的油畫,了無生氣。杏兒約我與文麗一起吃飯,兩家人走動走動。我懶得動,在公司裡待了會,看時間還早,決定去那所酒店的圖書館。沒準好好先生就在那了。鑽進電梯,按下數字,好半天沒反應。我來了氣,用腳踹了踹,總算關上門。下一秒,我就後悔了,稍微多想一下也會明白,這個電梯病了,真不該拿腳去惹怒它。我不知道電梯突然停下來卡在哪裡,本能之下按下求救按鈕,無奈是晚上,電梯維修人員已經下班,不可能立刻趕到,我孤單一人待在電梯裡。自己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曾經跟著老媽去醫院,結果電梯故障,一個人被困在電梯裡半個多小時,那時候還小,嚇得哇哇大哭,從此對電梯就有了恐懼症。所以,每一次我儘量不會一個人乘坐電梯。電梯不算大,我有些透不過氣來,額頭上冒出汗。我脫下外套,隻覺得越來越熱,眼前的東西也是越來越模糊。好在很快,我聽見有人在外麵叫著:“你還好嗎?”我已經無力應答,吃力拍拍門,“不好,請你們快些!”他們明白,交代我靠後蹲下。那時的我已經缺氧,四肢無力,完全癱坐在地上,耳邊還能隱約聽見他們的聲音:“堅持住,馬上就好!”電梯門被打開一條縫,我從那條縫裡看到了葉航。是有多想念,這都出現幻覺了。“安歌!”瞧,都有幻聽了。“安歌!睜開眼睛!”我努力睜開眼睛,真的是葉航,他努力幫忙扳開電梯,半個身子爬進去,伸出手來,“彆怕,抓著我的胳膊!”我哪裡有力氣爬電梯,差不多是葉航整個人伸進來把我拖了出去。自己快被嚇傻,趴在葉航懷裡大哭,他像哄小孩一樣拍著我的背,不忘笑話我:“都已經出來了,還哭成淚人。”我哭不單單是嚇著了,更委屈的是這幾天他毫無蹤影。葉航剛到公司就聽見有工程師說電梯故障有人還在裡麵,心裡感覺會是我,就跟著而來,沒想到真的是我。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在車裡還微微發抖,經過一家茶店,他買了一杯熱奶茶。甜食果然可以安撫情緒,看我好多了,他才拍著自己的肚子,“沒吃飯,肚子餓得厲害。要不你請我吃飯,算是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我想也沒想請他吃粉絲。他不想再去粉絲館,卻想大醉一場。我指了指自己的胃笑他:“好了傷疤忘了疼,不怕身體不好嗎?”“但比起心裡的苦,身體吃不消還真不算什麼。”葉航的笑總算有著風和日麗的氣息了,於是吃了飯,我們打算去唱歌,喝酒。我問他要不要再叫幾個人,葉航不同意。也好,定了個離家近的地方,回來也方便。葉航唱歌真心好聽,國文,英文都很拿手,他像是開著演唱會,我是唯一觀眾。唱得好的,我會跳上沙發大聲喝彩,甚至掏出錢故意去“打賞”。唱累了就喝酒,原本我怕自己喝多,剛開始還克製,結果酒一到點上,我就開始瘋了,抱著葉航不停碰杯,喝得比他還要多。他想來勸酒,我推開他,趁著自己還有一點點清醒,我搖晃著腦袋指著他的胸口問:“你為什麼不答應阮沁啊?說,這裡住著誰?”葉航看著我不說話。我嘿嘿一笑:“坦白從寬!快說,你要是說了,今晚就饒了你。”“你知道。”葉航看著我。我就納悶了,“我哪裡會知道啊,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我要是這麼聰明,小時候讀書就不用那麼賣命了,高中也不用那麼拚命讀書,現在沒準就是經理了。”“你啊。”葉航微笑,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我這麼大,住不進去啊。”“你有多大,我就有多大的心臟。”葉航指著自己的心。好吧,那一刻我膽小了,突然站起身跑了出去。我肯定是在做夢!為了清醒,我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疼痛讓我明白我真沒做夢。那就是葉航在做夢。我轉過身,他就站在我身後。沒等我開口,他的擁抱就來了,“我忍了很久,一直在想,該怎麼告訴你,我擔心因為阮沁你會離開我,因為圖圖你也會離開我,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那時候的我好希望文麗在,她至少能告訴我,這是不是夢。我輕輕環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背。葉航笑了:“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需要的是愛。”那一晚,葉航說自己是真醉了吧,以往喝酒到頭痛,到沉睡,這一次,喝到有勇氣說出真心。曾經,他的心臟有兩間房子,一間住著痛苦,一間住著歡樂,歡樂不敢大笑,怕打擾旁邊的痛苦。他怕痛苦醒來,醒了就無法哄它入睡。愛本來都是孤立無援的過程,有時候,自己必須學會獨當一麵。我將他抱緊,“以後幸福與痛苦,我都願意一起承受!”第二天如往常一樣上班,他前,我後。公司不準辦公室戀情,我們在同事麵前還是一副若即若離的樣子。但陳琪美發現我總是無端發笑,一臉的幸福,在茶水間故意問我是不是戀愛了。我有些慌,真怕被她發現了。“是不是送零食到儲物櫃的男士?”陳琪美攔著我不讓走,我乾脆點頭,“是啊,不是一個公司,也是在這棟樓裡上班,不想被打擾,總是偷偷將吃的送來。”陳琪美摸著我的臉,“好羨慕你,好幸福,要是也有個男士天天送我零食就好了!”葉航正好經過我身邊,被他聽了進去,肯定是有了想法,他看我的時候微微蹙眉。不一會兒他就問我了:“暗地裡關心你的人是誰?”我解釋了一番,葉航信了,但以後不準再送,要不然如何如何。有時候他更像一個孩子。臨近下班有個會議,表哥主持,不過是告訴我們新副總的消息,安撫大家的心,要大家好好學習,希望考試順利通過。我哪有心思聽表哥講,時不時看向葉航,他的手指真好看,上帝在創造他的時候肯定是吃了興奮劑,打造得真完美。這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葉航在公司,是公認的美男子,甚至有其他公司的女孩們無意在電梯撞見,情不自禁來打聽。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好好聽。在他低下頭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的微笑。這都被表哥看到眼裡,開完會,他示意我留下來。“你們,是戀愛了吧?”表哥直接問,我不說話,搖頭。表哥端著水喝了一口,“我是過來人一個,什麼看不懂的。”葉航沒否認,點頭微笑。表哥剛才還嚴肅的臉很快舒展開來,“葉航,你可要好好待我這個妹妹,所有妹妹裡,我最寶貝的就是安歌。”葉航站得筆直,點頭,“堅決完成領導的任務!”不過表哥還是提醒我們,公司許家人很多,凡事小心。我把與葉航的事告訴老爸,他很開心,在電話裡很小聲地說:“讓葉航來家裡吃頓飯,陪我下棋。”陪老爸下棋,宋寶玉是怕了,但葉航很樂意!我記得第一次讓宋寶玉去我家他可是理由種種,恨不得屁股一坐下就要站起來走人。在回家前,我特意問了老爸,二姨一家走了沒有。老爸很肯定地回答:“走了,趕走了!”回到家,老媽做了很多菜,但看見我臉上仍有抱怨。也罷,她隻管理好自己的情緒,不用管我的委屈。葉航很懂禮貌,我看出老爸很喜歡他,甚至讓我拿出古董茶杯來。那套茶杯老爸說是一代代傳下來的,不是貴客,不會拿出來。我想起宋寶玉第一次來我們家,老爸沒有把茶杯拿出泡茶,老爸肯定很認可葉航吧?想到這,我心裡就沒那麼緊張了。我偷偷問老爸,他笑嘻嘻,低聲告訴我:“跟葉航下棋,明明可以贏,但他故意輸,輸得十分巧妙,而宋寶玉第一次跟我下棋就把我殺得片甲不留,好讓我沒麵子。”飯桌上老媽居然問我們何時結婚,我都傻了,踩了老媽一腳,“才開始談戀愛一天就催婚啊?”老媽想法不一樣,“不管什麼時候確定戀愛關係,都從認識的那一天開始算起。”天啊,老媽,你是多怕我嫁不出去。她不以為然,還真和老爸在飯桌上討論要不要把房間重新裝修一下作為婚房。“媽!”我大聲嚷嚷,葉航握著我的手,承諾一定會結婚,隻要我何時想結婚了,他都奉陪。老媽這才放心,笑嗬嗬地給葉航夾菜。也是怪我嘴快,乾嘛那麼早告訴老爸。吃了飯坐在沙發上聊事情,老媽不合時宜地說起了二姨媽的事情,無論我跟老爸怎麼使眼色,她都毫不在意,繼續說著。葉航很認真地聽完,沒有做答複,隻是說公司有自己的規章製度,所有人一視同仁,如果需要入職,必須經過麵試,隻要二姨女婿能順利來公司,他私底下定會幫助。好在葉航沒有完全答應,老媽訕笑,逼問他能不能直接錄用。葉航看了我一眼,問老媽:“當初安歌入職是否也是直接錄用?”老媽很自豪:“我女兒可是名牌大學畢業,肯定是過三關斬六將。”我捂著臉低下頭。葉航笑了,不緊不慢勸老媽:“您的女兒如此,更彆說其他人了。”老媽明白葉航的意思,不再逼問,站起來切水果去了。從老爸家出來,自己肚皮已經撐開了,葉航也是摸著肚子感歎好久沒有這麼吃過了。酒店公寓離得不遠,他邀我一起喝杯咖啡,說是有上好的咖啡豆。我不懂咖啡,喝到嘴裡都是一股子苦味,但能和葉航在一起,怎麼都行。在酒店公寓下,我發現一隻貓,剛剛下過雨,它渾身濕透,凍得發抖,我有些可憐它,小心用紙巾把它抱起來。小貓的叫聲微弱。“抱去寵物店,好好洗個澡。”葉航建議。對於怎麼養貓,我完全不懂,葉航也不知,寵物店已經狗貓為患了,但看在葉航豐厚的“支持”下決定養它。我們看著它黑色的毛,給它取名黑子。從寵物店出來,我總是朝後看去,葉航注意到了,關切問:“你是不是心裡有事?”我搖搖頭,“可能是最近看書緊張了,有些疑神疑鬼,怎麼老覺得有人跟著自己。”葉航向後看去,環顧一圈,撫著我的背笑我是小女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