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李雲川(4)(1 / 1)

十日 黃萬裡 2819 字 4天前

那種密集而細微的寒意,讓李雲川無法入睡,它們仿佛細小如毛絨的針,穿梭在他的血液裡,撞擊到血管時就會傳來刺痛。這種感覺每到深夜的時候就倍加強烈,一陣一陣地襲來,讓人難以忍受。他的左手依然沒有知覺,撩起袖口,裡麵的皮膚呈現雪白色,有著不規則的淡淡的藍色符文,那是他的血管。我要死,也得是死在騊駼。李雲川告訴自己,他還有氏族需要照顧,他還有家人需要拯救。玥兒,如果你還在帝都,一定要等我。不要惹怒他們,不要任性,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一直乖巧的玥兒,一定能夠做到的吧?在這方麵,她一直做得比我好,他腦海中浮現出玥兒孤獨地坐在皇宮的某個房間裡,驚慌失措的樣子,心裡非常難受。我真是個不稱職的哥哥。李雲河呢?他不希望真會如四親王說的那樣,李雲河也許已經陷入了某種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四伏危機之中。他多麼有人能來告訴他,家人的情況,真實而詳細一五一十地告知他。他用力搖了搖頭,將這些思緒驅散開來,他知道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隻能不可逆轉地繼續向北方前進。寒意繼續陣陣襲來,外頭狂風呼嘯,倒是沒有落下紅雪。他拿出黎稷,輕輕地在左手上劃開一道口子,那蒼白的肉翻了開來,沒有流血,沒有疼痛,就像不屬於他的部位一樣。我的身體正在逐漸壞死,最後會像九尾狐說的那樣,碎成冰水。人在命運之中顯得如此渺小,我連自己都無法拯救,該如何去幫助我的家人?這才是最讓他痛苦不堪的東西。他將沉睡的白兔從籠子裡取了出來,它醒了過來,舔了舔他的傷口。傷口居然開始傳來陣陣細微的疼痛,下一刻,一陣鮮紅的血便如汗珠般冒了出來,但是隨著他把白兔從傷口處拿開,那血便再次凍結在一起,將傷口聯結在了一起。他幻想著白兔會突然說話,這一刻他倒希望白兔就是那個男孩,來告訴他怎麼做才能驅散寒毒。但是白兔沒有,隻是繼續沉沉地睡去。他用手撫摸和白兔柔順的白毛,體內的疼痛緩解了不少。過了一陣子,他將白兔放回籠子裡,正準備入睡,卻聽見有人敲了敲門。“公子,是老學士。”門外傳來良暮的聲音。“請進。”李雲川找了一塊紗布,將手掌纏上。門被推開,首先進來的是一個白長臂民,提著燈,穿著冬衣,光著腳。進屋後他便熄滅了燈,掛在了牆上。後麵跟著的是良暮,他扶著白賀。再後麵的是孟怛,他穿著厚厚的冬衣,披著帶毛絨的披風,腰間配著劍。孟恒的身後跟著一個中年白狼人,似乎是個副將,比起孟恒來有些矮,但是肩寬臂長,雙腿粗壯,無論如何看都會是個打仗的好手。“深夜拜訪,還願公子莫要怪罪。”孟恒以劍擊地,快速而有節奏的三下,這是白狼的謝罪禮。長白臂民鞠躬後退,退出了門外,將門輕輕關上。白賀上前,請他們入座,隨後對李雲川說道:“公子,打擾了。”眾人紛紛入座,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會議,臉上帶著嚴肅與謹慎,良暮站在了門邊,努力隱藏臉上的疲態。“這是?”李雲川挑了一個位置坐下,很顯然他們是為他而來的,否則沒有其他理由能夠解釋為什麼大半夜自己的房間會人滿為患。“孟將軍帶了東西來,給公子治病。”很顯然白賀也是深夜被叫醒的,因為太過匆忙,他的毛絨長衫從冬衣領口露出了一截,臉上帶著殘留的睡意和意外的喜悅。孟恒點點頭,和身邊的壯漢示意。壯漢站起來,從身後的盒子裡取出一塊紅色的石頭,他往李雲川的身邊靠近,用尊敬的語氣說道:“公子,請拉起袖口。”李雲川將自己的左臂暴露出來,他看見上麵的膚色,先是倒吸了一口氣,“比想象中的嚴重。”隨後他把那塊紅色的石頭輕輕地按在李雲川的手臂上,沿著血管的紋路來回移動,李雲川隻覺得一股滾燙的刺痛在那個部位傳來,疼得叫出了聲。“請忍耐!”壯漢按住李雲川的手臂,繼續保持著動作,“重新進入的血液對於你壞死的手臂來說,就如火焰般熾熱,會有劇烈的疼痛。請忍耐。”李雲川咬著牙,額頭冒出汗水,他閉上眼睛,隻覺得手臂如同一塊鐵,而那個男人正在把它放在火上烤,試圖把它重新打造成為可用之物。一陣又一陣疼痛過後,這種疼痛漸漸地變成了溫和的舒適,等到李雲川再次睜開眼睛,那塊紅色的石頭已經變成了灰白色,就猶如一塊再尋常不過的普通石頭一樣。白賀激動地上來,握住李雲川的手,高興地說道:“公子,看上去好多了!你動一動手指?”李雲川試著動了動手指,發現有了明顯的知覺,他手掌上剛剛切開的傷口傳來劇烈的疼痛,但是卻令他欣喜難遏。“半個時辰以後,效果就會褪去,寒毒會繼續占據您的身體。”孟恒站起了,靠近李雲川,他過來取過那塊白色的石頭仔細地端詳著,繼續說道,“在雪城,有一個山洞的這樣的礦石,感染了寒毒的礦工被送進去,被這樣的礦石包圍著,過陣子就會安然而出,公子隻要到那兒,就能得到治愈。”白賀見到了希望,激動地說道:“公子,我們得馬上去雪城!”“但是……”誰都看得出來,他們秘密聚集在此是為了什麼,李雲川抬頭,不安地問道,“條件是什麼?”“在下向來有話直說。”孟恒將石頭放下,在桌子上發出輕輕的撞擊聲,好像宣示他要開始自己的提議一般,“狼子相爭,得罪奇肱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若是可以,我們自然是會儘心儘力將公子送去雪城治療。而條件隻有一個,那便是交出趙牧雪,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自然是懂得其中的道理,我們寧願得罪鄰國,也不會去得罪白狼貴族,畢竟為我們打仗的是他們,而不是你們奇肱人。”白賀看向李雲川,小聲地說道:“公子,讓他們把公主帶走吧,我們幫不了她的。這畢竟是白狼的國事,而我們來雪域的目的是治愈你的病,而不是要參與他們的國事。”“公子何苦為了一個鄰國罪人,賠上自己的性命呢?就目前公子的病情發展情況看來,恐怕熬不過今年了吧?”孟恒循循善誘,聲音充滿了坦誠,“實不相瞞,白狼的人恨不得人人都上來給莫丹母女一刀,將其殺死後掛在城牆上,自從出了那件事之後,我們可是沒有少遭嘲笑。白狼是個重視榮譽的種族,一個趙牧雪,將給我們換來無法估量的優勢。公子,我還希望你能想通,不要和我們作對。”李雲川怎麼會不懂其中的道理呢?但是要做到放下趙牧雪,又是如何之難。他知道自己背負的東西,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想起趙牧雪的麵容,她站在風雪中,如同冰雕,眼神悲傷而堅毅。她推開李雲川,仿佛墜入絕境深淵般地離開,天狗的咆哮聲響徹在狂風中,好像在指責他的無能。“你們會把她怎麼樣?”李雲川問。“斬首示眾,贏得聲望。”孟恒字字清晰,讓人如同看見了趙牧雪被斬首的畫麵,她好看的臉龐和白皙的脖子分離,滾落在雪地裡,雙眼瞪得很大,緊緊咬著雙唇,瞳孔裡的火焰不再燃燒。不!李雲川在心裡呼喊。此時,卻聽見門被撞開,黑鴉衝了進來!誰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站在門邊的良暮怎麼抵抗得住黑鴉這樣的大塊頭,被一下子撞倒,黑鴉提著大斧頭,抓住了白賀,大聲咆哮:“不許動!”孟恒身邊的壯漢想要拔劍,孟恒厲聲大喊:“不要輕舉妄動!”李雲川驚慌地站了起來,盯著黑鴉手裡的斧頭,它就在白賀的脖子上,白賀並不惶恐,他語氣平和地說道:“黑鴉勇士,即使殺了我,也無法改變你們的道路。”“黑鴉,放了老學士。”李雲川懇求道。趙牧雪表情冰冷地從被撞破的門外慢慢走進來,看了李雲川一眼,眼裡是無儘的恨意,她搖了搖頭,“你背叛了我,和他們暗暗商量,要將我送上死路。”李雲川痛苦地說道:“不是這樣……你讓黑鴉放了老學士。”“誰都不許攔住我們!”趙牧雪強硬地說,“否則就殺了白賀!”眾人不敢上前。黑鴉挾持著白賀,往後退去,趙牧雪看向李雲川,說道:“你過來,一起走。”李雲川上前,扶起還在苦苦掙紮的良暮,顯然被黑鴉這樣的大塊頭撞擊,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良暮站著緩過神,看向被黑鴉挾持的白賀,痛苦地咬著牙。“將他的手綁上。”趙牧雪命令。良暮愣了一會兒,黑鴉凶狠地大喊道:“綁上!”良暮隻能將李雲川的手上的繃帶解下,然後將其雙手綁上。黑鴉死死地盯著他,確定是死結了才放心。“走。”趙牧雪冷冷地說道,“敢追上來,我就馬上殺了他!”她轉身離去,黑鴉抓著白賀跟在後頭,良暮拉著李雲川,緊跟其後。孟恒看著她離去,沒有阻止,隻是留下一句話:“公主殿下,想要抓住你們的可不止我們,你們無路可逃。”趙牧雪鄒了鄒眉頭,快步離開。他們去取了馬,以最快速度離開了落焰穀。穀地的大門被白長臂民打開時,外麵正狂風呼嘯,幾乎睜不開眼睛。很顯然想要在這樣的天氣裡點燃火把是絕無可能的,黑鴉抓著白賀走在追前方,趙牧雪毫不猶豫騎著馬兒跟在後麵。良暮拉著李雲川,跟在馬匹的後麵,舉步艱難。四周漆黑如深海的底端,能看見的唯有腳下的白雪,寒風刺痛他的眼睛,雪花落在臉上,融化成水,早就沒了知覺。耳邊的狂風猶如上千野獸在咆哮,吸入身體的刺骨的空氣,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天狗跑到了黑鴉的前頭,似乎在探路。白兔依然沉睡在李雲川的懷裡,李雲川能感覺到它與自己緊貼的心臟在跳動。良暮死死地盯著黑鴉,似乎在尋找機會。李雲川小聲地說道:“不要企圖和他動手,他在田玉城時一個人徒手戰勝了十個奇肱士兵,你打不過他的。”他的聲音被風雪淹沒,他不知道良暮是否聽到了,良暮隻是死死地盯著黑鴉。過了好一會兒,良暮才問道:“我們要去哪兒?”趙牧雪沒有說話,黑鴉不耐煩地咆哮:“去雪鐵嶺。”雪鐵嶺?李雲川自然是不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良暮則大喊道:“讓我去照顧老學士吧!這樣還要走上多久?老人家吃不消的!”黑鴉大聲嗬斥:“彆想耍詭計!”“讓他去吧。這天氣,老頭子跑不了。”趙牧雪突然開口說道,她看向良暮,“把繩子給我。”良暮把李雲川交給了趙牧雪,逆著風,小跑著向黑鴉和白賀靠去。黑鴉看了趙牧雪一眼,趙牧雪點點頭,他把白賀從斧頭下推到了良暮懷裡。李雲川看向四周,他們不知已經走了多久,天色沒有泛白的意思。四周能見的隻有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雪花以及他們幾個的背影,孟恒想必是沒有追到他們,這天氣就算是最靈敏的野獸,都得失去方向。趙牧雪拉著李雲川手上的繩子,騎馬走在前麵,她冷冷地說道:“你又成了我的俘虜。”李雲川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你沒有真的想傷害白賀老學士,對吧?”趙牧雪沉默了一會兒,耳邊瘋狂呼嘯,天狗偶爾發出幾聲狂吠,密集的白雪拍打在他們身上。“你卻是真的背叛了我。”趙牧雪的語氣裡有藏不住的恨意。李雲川無法抉擇。他知道趙牧雪現在心裡一定恨透自己了,就好像當初玥兒那樣恨他,恨不得他去死。他總是這樣讓人討厭。“如果我死了,就能換得你洗脫罪名,我願意這麼做。”李雲川真誠地看向李雲玥,她不敢看他,“我不隻是李雲川,我不隻是一個人活著,我沒有辦法。”“我們都沒有辦法。”趙牧雪冷冷地說。“也許,還有其他的辦法,不必用這種魯莽的方式。”李雲川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底氣一些。“沒有辦法。”趙牧雪依然冷冷地說,“我們現在走向的道路,就是唯一的辦法。”雪鐵嶺?“公主,讓我們走吧。公子的病不能再拖了,我們讓你們離去,就此分道揚鑣。”白賀努力大聲提議。黑鴉瞪了他一眼,趙牧雪冷冷地說道:“你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嗎?你們現在是我的人質。”“企圖逃跑,我就馬上殺了你們。”黑鴉憤怒地說。他們一直走到了天亮,風雪絲毫沒有小下去的意思。他們找到一處洞穴,在裡麵稍作休息,將打濕了的冬衣換掉,吃了些東西。白賀在寒夜裡行走了一夜,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良暮咬牙切齒地看著黑鴉。趙牧雪將馬兒讓出來給了白賀,自己走在了後麵。黑鴉依然帶頭,天狗跑到了後方,似乎在偵查是否有追兵,但是很顯然,他們自己都似乎迷失了方向。“我們應該等暴風雪過去再出發。”李雲川建議。“就是因為暴風雪,我們才至今沒有被抓住。”趙牧雪淡淡地回道,“黑鴉認得路,這條路他走過上千遍。”李雲川低頭沉默,努力踏步在雪地之中。他的左臂早就再次失去了知覺,如同胳膊上掛了一塊廢鐵,隻能隨著身體無用地擺動著。白兔陷入了無儘的沉睡之中,不需進食,就這樣一直睡著,他不知九尾狐的成長是否就是這樣的,他唯一能知曉的就是白兔依然活著,並且心跳非常規律。他驅使著自己的雙腿,向著未知的方向前進,他沒有選擇,從來都沒有。他的病情、趙牧雪的罪名、那些人的執念、貪欲,沒有一個是能用刀就能斬斷的,他想起李雲青曾經對他說過的話:英雄,不一定要用刀。刀很多時候什麼都解決不了,隻會讓事情更加糟糕。在臨近夜晚的時候,他們爬上了一個山坡,前方出現了一群頗大的建築群,黑鴉在前方停住了。似乎是到達他們所說的雪鐵嶺了,李雲川慶幸他們如願找到了這個地方,否則白賀很可能就撐不住了,他們已經走了兩天一夜,隻吃了一頓簡單的冷食,沒有足夠的睡眠。前方是兩座石木建築的哨塔,兩座哨塔中間是一麵高大的城牆,城牆中間是一扇鐵麵。每座塔上都開了一個窗,裡麵站著兩個士兵,裡頭閃著紅光,顯然是有取暖的火盆。他們看見了來者,於是大喊道:“來者何人?”黑鴉扯著嗓子回答:“黑鴉!”士兵聽了,發出哈哈大笑。“個子倒是挺像,但可不是隨便來個超大塊頭的人就可以自稱是黑鴉的!”“你看他的醜樣子,倒是有幾分相像。”士兵又是一陣大笑。黑鴉居然沒有發火,而是耐著性子大聲說道:“讓奎煞出來見我!”士兵自然是不去理會他,罵道:“這日子想進來避難的人太多了,我勸你還是離開為好,這可不是什麼良家農舍。”黑鴉正要破口大罵,隻見趙牧雪上前,說道:“吾乃白狼公主趙牧雪!”士兵盯著她看了許久,似乎看見這一男一女,一醜一美的搭配的確是少見,倒是像黑鴉與趙牧雪。於是他轉身消失在窗口裡,過了好一會兒,大門被緩緩打開,一個穿著獸皮絨衣,腰間掛著鐵鏈,身後背著巨劍的魁梧男子走了出來。他與黑鴉相比,幾乎一樣高大,放在一般人裡,基本上是個巨人。他有著黑紅色的卷發,老鷹般的眼睛和獅子的鼻梁,相貌醜陋粗糙,但是比起黑鴉來,不至於到滲人的地步。這個十足魁偉的大漢身後跟著一隻灰黑色的巨大無比的狼,正呲牙咧嘴地看著他們,發出警惕的低吼。他走向黑鴉,突然發出大笑:“黑鴉?沒想到還能看見活著的你。”黑鴉黑著臉,沒有說話。他緩緩地靠近過來,披風在身後被吹起,就像一對翅膀。他盯著黑鴉好一會兒,隨後看向趙牧雪,再看向她身後的其他人。“在你丟下榮譽,隨著那個賤人離開以後。”他淬了一口在黑鴉腳下,這是李雲川第一次看見黑鴉受除了趙牧雪之外的人侮辱卻沒有發怒。“如今又是為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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