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李雲川(3)(1 / 1)

十日 黃萬裡 4649 字 4天前

馬車上堆滿了行李,他們帶了許多必需品,糧食、水、保暖的棉衣等等,另外還有一輛馬車,上麵載著箱子,裡麵裝著文牒和四親王的手諭,以及一些準備作為來使之禮的金銀珠寶。除去他們之外,車隊有二十人,包括四名馬夫和五六個腳夫以及十位士兵。原本四親王為趙牧雪準備了一輛可以居住的馬車,但是她拒絕了,她說這讓她像個沒用的貴族小姐。她選擇自己騎馬,黑鴉騎著馬跟在她的後頭,魁梧的身材壓得馬匹腳步發顫,天狗圍繞在她的身邊,對著李雲川腳下的白兔發出威脅的狂吠。當白賀騎馬而來時,白兔不安地爬上了李雲川的肩膀,眼裡透露著驚恐,一眨眼便鑽進了李雲川的包裹裡。白賀學士打算與他們一起前往雪域,他身邊跟了個學徒,方臉濃眉,一頭烏黑的卷發,個頭不高,但是還算壯實,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白賀叫他良暮,李雲川猜測大概是良夜的意思。他扶著白賀上了馬,自己背著包袱,跟在後頭,腰背挺得筆直,臉上神情嚴肅。他們從山西城的後山上路,往山上走去,走了半日的路程,山路開始崎嶇難行,所有人都下了馬徒步行走。山下的山西城已經開始變得如畫卷般全景一目了然,四周依然是鬱鬱蔥蔥的樹木與灌木,他們找了一處石碓,坐著休息。“再上去就不好生火了,我們在這兒先吃些夥食吧?”良暮說著扶著白賀坐下,然後帶著士兵和腳夫們去撿了乾柴,他的手腳非常麻利,不一會兒便帶著人們抱著木柴回來了,沒有說話,擦了擦額頭的汗,帶著腳夫們蹲下點火做飯。看著眼前的火焰慢慢變大,如花瓣般迎風躍動,好似紅色的精靈舞蹈。每當平靜下來的時候,李雲川便會察覺到自己身上的輕微卻難以消除的那股寒意,如無數破碎的冰屑,流淌穿梭在身體裡。每個人都在說,自己隨時可能暴斃,白賀學士,火裡的那個妖怪般的小孩,都在那麼說,像是警告,像是同情。但是若是可以,他寧願回到家人身邊,即使隨時都會失去生命。但是我的家人又在哪裡?短短兩年,母親死了,父親如今也死了,哥哥不知所蹤,妹妹既有可能還在敵人手裡,而我拖著一副沒有用的身體,在向著相反的方向走。李雲川心裡難過,但是如今不是難過的時候,他告訴自己,隻有堅定地走下去,才有希望。戰爭已經開始了,四親王不得不和祝狄打仗,但是誰又會相信他是為了奇肱而戰的呢?誰都會覺得,他是在謀反吧?不過,若是四親王登基為帝,這反而是他更加願意看見的結局,這世上恐怕沒有比他更加賢德仁慈的奇肱領主了。那個總是喜歡打打殺殺,將馬兒騎得快而不穩的祝狄,會把奇肱王朝弄得一團糟的吧?至少父親是這麼和他說過的:治世需仁德。但是如果真的如此,恐怕就會招來更多的內戰,次親王三親王以及眾多貴族領主可不會看四親王打敗祝狄登基為帝。況且,四親王不會這樣做的吧?他和父親一樣,一心為奇肱著想。但是父親已經死了。李雲川在心裡悲傷,他每每想到這兒就鼻子泛酸,哥哥和小妹,他們是否也得到了父親的消息?一定知道了吧,父親被處死的消息可是舉國皆知,莫宣卿順利地當上騊駼的代理族長,李雲河會怎麼做呢?他是哥哥,一定會有辦法的,他總是有辦法解決這種我無法解決的難題。李雲川在心裡如此安慰自己。“公子,身子感覺如何了?”白賀喝完一碗熱湯,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伸手揉著腿。“感覺……暫時無恙。”李雲川也喝了一碗熱湯,但是並沒有覺得暖和起來。“若是感覺不舒服,我再替你做一次火療。”白賀換了一隻腿,輕輕地揉著,看得出來,他早已經過了跋山涉水的年紀了,半日行程已經令他有些疲憊。為了自己,老人不辭辛苦,李雲川心裡非常感激:“暫時不用,不過此行多謝老先生了。”“實不相瞞,我也是要帶著良暮前往雪域遊曆,最近的天象有些奇怪。”白賀將碗放在石頭上,繼續說道,“不過公子要堅定此行的目的,去雪城的祭祀那裡得到解救之法,然後我們就馬上回來。”李雲川點點頭,他看向趙牧雪,發現她的飯碗丟在地上,不知去了哪裡,黑鴉也不在。此行是為了自己身上的寒毒,但是他還是儘可能地幫助趙牧雪回歸白狼國,但是如何才能幫她洗脫罪名呢?李雲川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是他找不到辦法,這讓他心情苦悶。從這裡居高臨下地看,山西城內正火光點點,在陽光下如飄揚著紅色的旗幟,小孩兒在街上開始跑來跑去,互相嬉戲,大人們用土堆造出小山,在上麵點燃火焰,蹲在火前錢跪拜祈禱。李雲川問道:“他們是在做什麼?”“淬火節到了,靠近山脈一帶的人有這種習俗,他們會模仿火山爆發的樣子,火山在他們手中爆發過,那麼真的淬境山脈的火山就不會爆發,人們以此祈福生息之地的安全。”白賀脫下長袍,良暮小跑著上前將它對折了幾次,放進了包袱裡。太陽有些烈起來了,是有些炎熱。“他們也有唯一的神嗎?”李雲川想起了玉雕的扶桑樹,他多久沒有做過禱告了?白賀搖了搖頭,頗有興致地說道:“常人在很久之前就不信奉唯一神了,他們容納了太多人種和民族,這些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鬼神遇到一起,常人倒是愛信哪個便信哪個。放在一百年前,這種風氣更是成為了習常,夏王朝的人早上去向龍神求財,中午去向女媧求子,晚上去河神求豐收,要知道這沒有一個是他們的神。”李雲川有些吃驚,“也難怪他們的王朝會覆滅,如此實在是對神靈的褻瀆。”白賀笑了笑,眼裡帶著善意:“我並非有意反駁公子,實際上那時的夏朝繁榮昌盛,容納百川,一番盛世,從更多時候看來,宗教對他們來說隻是生活的附屬品,有之尚好,無之亦可。從我這個學者的角度來看,堅定的唯一神往往是絕望之人的支柱,人們需要強有力的神來寄托希望,以原諒自己的無能為力。”李雲川有些意外,但是他尊重白賀的思想,他問道:“如此說來,老先生並不信奉駿馬之神?”白賀把腿收回來,準備起身,“我可沒這麼說,我無法斷言,成為學者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對世界知之甚少。”李雲川過去扶著他,幫助他站穩腳跟,“其實晚輩很奇怪,老先生為什麼不留下。”白賀將木杖在石頭上敲了敲,笑著說道:“我是學士,並非謀士,戰爭不是我擅長的事情,我隻懂研究學識。更何況,如今發生的事情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不是嗎?”李雲川歎了口氣:“老先生……你覺得四親王的計劃,真得能成功嗎?”“親王已經發出了清側令,如今最難之事是如何將矔疏的陰謀公之於眾來召集各方勢力,當初殺死祝林壽的是祝可,夜襲寢宮的也是祝可。“這些都是鐵板釘釘的事情,祝狄繼位名正言順,若不是他們急於收回淬境,派焰魄來行刺親王,事情也不會發展成如今的模樣,逼得親王不得不起兵……“不過縱觀奇肱曆史,奇肱人一直都是如此伴隨著不斷的內部爭鬥而前進的,我不確定常人穩定的王朝模式是否真的就適合我們,狼群若如羊群一樣生活,遲早是要餓死的。“不過這都不是我們能改變的,我們隻能祈禱親王成功,以武力的方式解決矔疏氏族。小公子,我們目前要做的是解決你身上的病,沒有生命,一切都是空談。”白賀溫柔地看著他,說道,“顧慮再多,不如行動。”李雲川隻是擔心自己家人,他開始夜夜夢見李雲青,含著淚醒來,他知道李雲玥極可能還活著,這是他如今想要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了,“我的妹妹還在他們的手裡。”“隻要我們贏了,一切交換條件都好說。”白賀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收拾收拾,我們繼續上路,天黑前要到達落焰穀。”李雲川向著趙牧雪所在的方向看去,發現他們還未回來,於是向著後方走去。在走了一段路後,他在一塊空地裡看見了他們。趙牧雪對黑鴉怒目而,壓低隨時可能爆破而出的咆哮,憤怒而小聲地說道:“這是我的選擇,關你何事?你不要再和惡鬼一般跟著我了,我的母親已經拋棄了我,我們的交易結束了,結束了!”“黑鴉不會離開,黑鴉不會讓你去找寒楚,你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一直對你有非分之想……”黑鴉高大的身材半彎著,苦苦哀求。“非分之想?你不也是對我有非分之想嗎?那我為何不給一個有權勢的正常人,要和你這種醜八怪糾纏?”趙牧雪冷冷地說。“不!”黑鴉咆哮,聲音之大連李雲川都嚇了一跳,他握緊拳頭向著樹枝打去,就像個可憐的瘋子似的,他帶著不敢宣泄的憤怒和溢於言表的悲傷說道,“黑鴉去找部落的人,黑鴉會成為王,帶著戰士替公主奪回您的榮譽,甚至替你成為白狼王!”“榮譽?白狼王?我們在離開雪城的那一刻開始,就是白狼國的恥辱了,你還不知道嗎?就連野人就在笑話他們,那群白癡把不知哪來的野孩子當作王子十餘年,白狼國是個誰都能當王子的白癡國!”趙牧雪的大眼睛裡燃燒著怒火,她一字一句的對著黑鴉爆破而出,“離開我!就算我嫁給寒楚,也不會讓你得到我,我要擺脫罪人之名成為貴婦,而你永遠隻能是個醜陋的野人!”“不……黑鴉求求你了,我將為你得到部落大軍,我們一起奪下王座,不會再有人敢嘲笑我們……不會再有人敢欺負我們……”黑鴉跪倒在地上哭訴,李雲川從未見過如此魁梧高大之人哭泣,裡麵反而覺得有些難過了。黑鴉太傻,巨大的身子裡住了一個渴望溫暖的小孩子。趙牧雪看見了李雲川,臉上神色有些緊張,李雲川才發現她臉上也有淚痕,她抹掉眼淚,與李雲川擦肩而過。李雲川沒有說話,他知道她的難處,他們的難處。我們都是一群向雪域前進尋找希望之人,他在心中悲鳴。車隊繼續向上前進。再上了一段路,開始寒風陣陣,遠遠地已經能看見山雪,他們開始換上冬衣,帶上兜帽,給馬兒也披上了布料。他們開始走得更緊緩慢了,到了有雪地的地方,腳踩在上麵步步艱辛,而從山頂下來的風吹得他們睜不開眼睛。李雲川不知為何身體寒冷,他明明穿了厚厚的冬衣,他隻得咬緊牙關,悶不出聲。他看了一眼白賀,老學士正在良暮的攙扶下,拄著拐杖,頂著學風慢慢在雪地裡踩下腳印。他本想告知老學士自己身體的異樣,但是他又想到老學士現在一定也非常辛苦,我不能再麻煩老先生了。李雲川將麵罩帶上,硬著頭皮繼續前進。趙牧雪走在最前麵,她似乎對雪地行走並不陌生,黑鴉上了一個高坡,伸手要拉她上去,她隻是用樹枝狠狠地打開了他的手,自己爬了上去,卻一個腳跟沒有踩穩摔了下來,李雲川趕緊伸手拉住了她。她注視了李雲川一會兒,眼神閃躲,她知道自己聽見了她剛剛對黑鴉說的話,若沒有選擇之時,她可能會將自己的身體獻給某個叫寒楚的人,那個是誰?李雲川想到這,心裡作痛,他是如此想一直抓住她的手。她裝作不在意地說道:“你的手冰極了,比這雪還要冷。”兩人遲滯了一會兒,直到她鬆開手,轉身將樹枝插在雪裡,踩著一塊石頭上了坡。李雲川看著自己的手,試著抓了一把雪握在手掌,發現毫無知覺。也許是天氣的關係?他抬頭,看見黑鴉正用厭惡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猶如冰天荒野裡的惡狼。白賀和良暮帶著後方的車隊緩緩跟上,李雲川伸手希望黑鴉拉他上坡,黑鴉隻是轉身離開。不知走了多久,李雲川猜他們應該是在山腰以上了,已經看不見山下的山西城,他們處在風景相似的冰天雪地之中。過了難走的山路,眼前出現了短暫的平坦的雪地,前方是一個頗大的山洞,看不清裡麵的情況,隻是閃著淡藍色的光。此處之外,沒有其他的路徑,山洞的外壁一段是斷崖,一邊淹沒在高大密集的山海裡,望不見頂峰,看不見儘頭。斷壁上掛著一條不知從何處延伸來的鐵鏈,在瘋狂中搖晃著,打擊在雪壁岩石上,發出如同萬人在擊劍的聲響。車隊在洞口停下,良暮跑去,點燃一個火把,在斷壁處晃了晃。不一會兒,幾個白長臂民握著鐵鏈,如敏捷的猴子一般,利用鐵鏈移動到了空底,光這腳踩在了雪地上,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白長臂民皮膚雪白,披頭散發,臂長過膝,穿著黑色破舊的棉衣棉褲,光著大腳。帶頭的老白長臂民張開嘴,露出殘缺不全的黑黃色牙齒,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們要過山洞?”白賀上前,取出一個錢袋,遞給他,“我們要在貴穀住上幾日。”“要在落焰穀住?”他掂量了一下裡麵的錢幣,說道,“都要住進來嗎?”白賀搖了搖頭,用手指了指他們,說道:“不,就五個人,其他人就送我們到這裡。”白長臂民掃視了一圈眾人,打開錢袋抓出一把錢幣,給回白賀手上,“錢給多了。”他招呼著其他白長臂民,將貨物從車上拆下,拆分零零散散的幾個,裝進包裹裡。每個白長臂民再背著這些沉甸甸的包裹,敏捷地跳上斷壁上抓住鐵鏈,將貨物運送去另一邊。“裡麵是冰河,冰麵不厚,不能容重物經過。”那個白長臂民說著高舉手臂,大喊道,“馬兒拉著空馬車進洞,進洞以後不要大聲講話,不要看腳下,一會兒就可以到落焰穀。”白賀對著身後的腳夫士兵鞠躬,說道:“眾壯士辛苦了,可以回去了,賞錢去學士府領取。”於是眾人也是恭恭敬敬地對他行禮,隨後離去。“老先生不讓士兵留下?”李雲川覺得前往陌生的地方,不帶上士卒是否有些冒險?白賀讓良暮去把空了的馬車牽引去洞裡,說道:“在落焰穀是絕對安全的,他們有自己的衛士,這裡每年有許多商旅經過,從未出過危險。我們早之前就派使者去雪域了,過幾天,他們就會派隊伍來迎接我們。”“是使者?那麼來迎接我們的是白狼王的隊伍嗎?”李雲川有些不安。趙牧雪和黑鴉先走在了前頭,白長臂民接過良暮的馬車,跟在後麵,良暮過來攙扶著白賀。白賀在趙牧雪走遠了以後才小聲說道:“公子擔心,是白狼王的隊伍的話,會對牧雪公主有什麼不利。”“他們犯的是辱國之罪,立假王子十多年,令白狼舉國蒙羞。雖然她是無辜的,可是沒人會這麼想。”李雲川無奈地小聲歎息,隨著他們踏入了山洞裡。進了山洞裡,他才發現洞壁隻是黑色的岩石,黯淡無光,是腳下的冰河在發出淡藍色的光。冰麵之下的水如流動的晶石,緩緩地以未知的規律撥開漣漪,他在上麵清晰地看見自己的麵孔。白兔爬到了他的肩上,冰麵上倒映出它的模樣,李雲川在它眼裡看見了熟悉的影子,恍惚之間有那麼片刻,他再次看見了那個火中的小男孩……該不會就是白兔吧?李雲川搖了搖頭,冰上的倒映再次變成了狐狸的模樣。讀人心智,仿人說話,話語沒有情緒沒有起伏,那個男孩倒是像足了九尾狐,但是白兔還隻是一隻幼狐。李雲川告知自己,那是自己不安的幻覺。“我在良暮這麼大的時候,還是祝林壽的堂兄祝班的學徒,他曾經是奇肱的大祭司,當然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這麼叫了。我們也開始修建學府,確立學士,貴族會請教書先生教育兒女,以保證他們脫離蠻俗。“不過那時對於我們而言,隻有極少數的奇肱人才有掌握知識的權力,而掌握知識的途徑都是少之又少,最主要的就是遊曆,我曾跟著祝班老師遊曆中原,當然也遊訪過雪域。”一天的艱難跋涉顯然是讓白賀腿腳沉重,他隻能在良暮的攙扶下才能緩緩前進,但是他依然努力讓自己跨出每一步以保證跟上隊伍前進的速度,他高大的身材似乎已經無法挺直,他的木杖每一次落在冰麵上,都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在督促著自己前行,他繼續說道:“那時白狼王趙延狄還未成為白狼王,聰明睿智,友善親和,還未弑儘親人手足,我曾在雪域待過兩年學習雪域的知識,與他成為了好友。此行若可以,我帶著四親王的手諭,加上我們的舊日情誼,或許還能幫助趙牧雪公主洗脫罪人之名,至少我所認識的趙延狄並非不識道理之人。”“白狼王……白狼之人對弑親看做理所當然之事,卻對欺騙視為奇恥大辱。”他伸左手去摸了摸白兔,暖和了一些。“無論哪個國家,王權總是使人判若兩人。我怎麼也不能想象,這是我昔日那個友善的少年朋友。”白賀無奈地說。趙牧雪也會走上這樣的路嗎?李雲川搖了搖頭,他覺得她隻是個女孩,她那麼善良,一定不會走上她父輩的老路的。他拋開這個問題,換了個問題:“那麼老先生去過異域嗎?”“不曾,那時恰逢奇肱與夏朝的戰爭關鍵時期,要出海可沒這麼方便,而且後來又出了不死國的那件事……”白賀欲言又止,撇了撇頭。“不死國……”李雲川從未聽說過關於不死國的事。“衛林被密令殺光了不死民,那時他才十四歲,但是已經是衛家的第一勇士了。祝班在第二天看見滿城池的插著不死民頭顱的矛林,悲痛欲絕,三天後就鬱鬱而逝了。”白賀歎了一口氣,化成白霧,在藍光裡被渲染上迷幻的色彩,就好像不小心吐出了靈魂一般,“祝班是我見過最智慧和仁慈的奇肱人了,他死前對我說了一句:天罰將至,隨後便像是被抽乾了靈魂一般死去了。”說到最智慧和仁慈的奇肱人,李雲川想到了李雲青,心裡頓時悲傷如泉湧,父親是令他從小到大最尊敬和想要模仿的人,卻在陰謀裡落得叛國的下場。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與趙牧雪一樣,都是叛國罪人的孩子,是否也是一種命運的嘲諷呢?他們走出了儘頭,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山內空間。落焰穀是在一座死火山的內部建造起來的村落,裡麵氣候相對溫暖,居住著上百的白長臂民,穀內不生糧草,也沒有家畜,但是由於是山西城到雪域的必經之路,白長臂民靠收取路過商旅的錢財定期去山下購買物資,糧食埋在雪地裡可以保存上好幾年。穀地不大,一眼可以望穿,白長臂民依靠著山壁建造了一間頗大的客棧,貿易來往的旺季多時可以住上上百人。客棧的斜梯呈折疊形,再高出一些地方就離開了客棧的本體,一直延伸出好幾百米,到最高處的火山口。穀底四周的岩石是灰色的,摻雜著些黑色的不純粹的黑曜石,使得整體看上去像是帶著黑色斑點的灰色甲蟲殼。外麵狂風呼嘯的時候,會把山口的紅土和雪一起卷入山口內,在穀底看著頭頂紅雪紛飛飄零,如同落焰。白長臂民已經把東西都運到了他們的房間裡,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一會兒良暮過來叫李雲川出去吃飯,他們吃完飯,夜幕便早就降臨。白賀口中念叨著要吃完飯後給李雲川做一次火療,卻吃著吃著就睡著了。這個老人太累了,良暮不好意思地和大家彎了彎腰,放下碗筷把白賀背回了房間。趙牧雪沒有來吃完飯,李雲川喝完羊肉湯,帶了一壺熱酒,往斜梯上走去。斜梯非常長,他走了好一會兒,隻覺得腿腳發酸,越往上走氣溫便越低,他抬頭,看見星空璀璨,在山口裡看去如同被模具切割下來的圓形星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來到這兒,他隻是沒有困意,一到夜裡,他便開始想念家人,他想去吹吹冷風,好讓自己不難麼難過。他爬到山口的時候,發現趙牧雪正穿著厚厚的絨衣站在那兒,天狗正趴在她的腳下。她沒有回頭,如同雕像一般佇立在風雪之中。“我帶了熱酒,你沒吃飯吧?”李雲川向她走去,漸漸看見腳下的景色。漆黑如深淵的一片茫茫雪地,偶爾某些地方會映射出閃閃銀白月光,像是藏在暗黑森林裡的鬼魅之眼。除了零零落落的一些樹木在風中搖曳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一點點生機,李雲川從未見過如此的場景,隻覺得心裡一陣寒顫。“這便是我的家鄉。”趙牧雪歎息般地說,她的聲音很快便被風雪吞噬。李雲川不知該說什麼,雪域的邊境實在太過荒涼了。他隻好找了個較為穩妥的詞,“真安靜。”“是死寂。”趙牧雪淡淡地說,她看著遠方,聲音無力,“逃走的時候,我們帶著五千士卒經過這裡,如今卻隻有我一個人和一個醜八怪回來了。”“我們在這休息幾日,等待迎使到來。”李雲川把酒遞給她,說道,“一切也許沒那麼糟。”“父王不會原諒我的,我是他的恥辱。”趙牧雪搖了搖頭。“不會的,白老學士說了,他與白狼王是舊友,又有四親王的手諭,你很快就可以恢複公主的身份,回到雪城。”李雲川自己也沒有把握,他隻是想安慰她。趙牧雪轉過身,她雪白在麵孔在夜裡美得令人心驚膽戰,她溫柔而無助地看著李雲川,過來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如癡如醉地說道:“再過三個月,農夫就會在夜裡四處尋找雪藏紅,漆黑的夜裡會閃起密集的火把,如同落入凡間的星辰大海,那時樹葉凋零,萬物寧靜,那是整個雪域最寒冷的時節。也是最美的時節,一片雪白,萬無一物。我們在這兒生活了千萬個歲月,熬過無數的寒冬,卻總是敵不過手足的刀刃。”趙牧雪靠在他的肩上,李雲玥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看見了她描述的那片天地。過去與未來不再重要,他隻想和身邊的女孩在這兒一直坐著,一直坐著,看白雪紛飛,看天地浩大。仿佛這個世界隻剩下了他們。趙牧雪輕聲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這一切都不重要?你帶我走吧。什麼榮譽,什麼王權,我隻是一個女孩兒,我為何一定要去執著這些東西?我們可以遠走高飛,找個村落住下,拋棄姓名,忘記過去,我們甚至可以和這些白長臂民一樣,躲在這山穀裡,相伴過完人生。”李雲川愣了一下,他過去抓住了趙牧雪的手,他是那麼想擁抱她,但是他不能。他還有家人,他還有氏族,他的話語梗塞在喉,說不出口。我愛你,但是我不能拋下我的家人,我的責任和使命……李雲川隻覺得胸口苦悶,鼻子泛酸,仿佛被無形的針縫上了嘴巴。他看著趙牧雪的模樣,恨不得將心挖出來給她。趙牧雪無奈地笑了笑,好看的眼眸上睫毛有點點雪絨,她眼裡的幻想漸漸熄滅,推開了李雲川,苦澀地說道:“就當我沒有說過吧,我知道你做不到,你不是我,你還有家人,還有氏族,而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愛你,我知道我愛你,也許我隻是無法獨自度過平凡而恥辱的一生,我們都隻是這永夜之下的一朵雪花而已。”“不,不,這一切結束了,我就帶你走。”李雲川難過地說。“不會結束的,李雲川,你總是優柔寡斷,心存念想。”趙牧雪眼裡的溫柔被冷酷取代,她結束了癡妄的幻想,認清了事實,她退後了幾步,像是在告訴自己,不要再把希望寄托在李雲川身上了,“孤獨是人生的常態,我們可以依靠的永遠隻有自己。”她轉身離開,天狗對著李雲川吠叫了幾聲,隨著趙牧雪而去。我真是個傻瓜,李雲川閉上眼睛,任風吹在他的臉上,刺痛而真實。她絕望了,她該不會為了目的,而真的去嫁給那個叫做寒楚的人吧?想到她會嫁給彆人,李雲川就覺得心疼如裂。第二天,一支白狼的軍隊穿過荒野雪地,來到山下。他們從落焰穀的棧道下了山,白賀上前問道:“可是白狼的迎使?”“是迎使,晚輩孟怛,見過白老學士。”帶頭的將軍身邊跟著一隻優雅的狼,他下馬對著白賀行禮。白賀點點頭,“我們此行的目的在之前的書信裡已經寫明,我們何時出發前往雪城?”“替二公子療傷之事,是我們作為鄰國應儘之禮。”孟怛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是貴國來訪,是否應該把公主交給我們,畢竟她可是我白狼國的罪人。”李雲川看了趙牧雪一眼,她臉色並不好看。“這時我們在書信裡也寫得非常清楚了,四親王願意送貴禮給白狼王,並且有親手擬寫的一份手諭,另外老夫與白狼王是舊友,不知可否到了雪域與他當麵說說?”白賀趕緊說道。“白狼王?”孟怛搖了搖頭,說道,“白狼王已經死了。”“我父王死了?!”趙牧雪不敢相信地叫了出來。“實不相瞞,老先生,如今我是代表大王子前來迎客。既然白狼王已死,狼子之爭已經開始,你應該知道包容辱國罪人會讓我們失去多少看重榮譽與名聲的貴族吧?”孟怛騎上馬兒,對白賀行禮,說道:“老先生,請交出牧雪公主。”聽到這句話,黑鴉立馬擋在了趙牧雪的身前,提起了大斧。白賀想要說什麼,沒有說出口。孟怛的隊伍得到了默許,人馬立刻將趙牧雪團團圍住,誰知李雲川卻攔在了她的麵前。“不,如果真是如此,那便不去雪城了!”李雲川堅定地說道,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再讓她受苦了。他不會讓自己再犯錯了,我失去了母親,父親,我不可以再失去眼前的愛人。“公子!”白賀趕緊提醒道:“此事還有商量的餘地!”“公子,不要為了一個外人耽擱了自己的性命。”孟怛不解地咂咂嘴,頗為禮貌地說道。李雲川卻死死地護著趙牧雪,黑鴉更是已經做出了死戰的準備。孟怛無奈地搖了搖頭,明白到一時是化解不了這個僵局了。隨後他對白賀恭恭敬敬地說道:“我便不難為貴客們了,我們三天後會再來一次,請老先生考慮清楚,交出罪人前往雪城治療,或是原路返回。”孟怛調過馬頭,率眾人離去,在雪地留下密密麻麻的腳印。李雲川才發現趙牧雪因為害怕而緊緊抓著自己的左手臂,但他的那裡渾然沒有知覺,如同不屬於他的部位一般。我們該怎麼辦?李雲川心中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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