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聯盟剛剛成立就被衛林在龍牙灘擊潰,夏王被包圍,前去解救的趙韓不知音訊,而楊艾讓眾人失望地帶著部隊火速地趕回了洪都,龜縮在堅固嚴實的城防之中。於是這場聲勢浩大的南方結盟就如此狼狽地草草收尾。回來洪都的第二天,紅樹的副將顏淮帶來了一萬留守的士兵到了城門前,先是痛罵楊艾做出此等令人不齒之事,又話題一轉說道如今以大局為重,他願以代替趙韓帶領紅樹前來洪都支援,要求洪都與其一起出兵去河間地解救趙韓和夏王。本以為楊艾會為了顏麵有所作為,他卻在城牆上拒絕了顏淮,義正言辭地說衛林的目標是河間地的夏王,不會來洪都,錯就錯在夏王不該魯莽稱王,引來奇肱人。斷定在擊潰夏王之後衛林就會離開,否則衛林不會至今沒有消息。顏淮大罵楊艾鼠目寸光,楊艾轉身離開,閉門不出。眼看著一萬多人的盟友被楊艾拒之門外,城內百姓人人自危,士兵們又逐漸對楊艾失去了信心。常於威意識到,這個商賈出身的首領,從一開始就是想要借著紅樹的勢頭成為一方領主,圈地自足,而不是想要解救南方,更彆說有趙韓劍指中原的誌願了。如果衛林真的來了,僅憑兩萬士兵如何抵抗十萬奇肱猛士?於是常於威在回來的幾日之中,見到最多的就是城內的人心惶惶、唉聲歎氣、恨不能平。老兵之所以隨楊艾冒死起義,就是為了脫離奇肱的壓迫;新兵從四麵八方奔赴洪都,也都是抱著對奇肱的仇恨而來,如今他卻為了自己的安危放棄了盟友。楊艾為了安撫人心,犒賞了每個在龍牙灘中保護了他的士兵們。豹壘戰鬥英勇,成了什長;阿左在新兵之中脫穎而出,更是在龍牙灘之戰中,在掩護楊艾撤退之後還帶人回去營救趙韓,晉升為洪都護衛長,以及新兵營的騎兵長;常於威臨危不亂,在混亂之中指揮得當,化解亂局,成為了新兵的斥候首領。常於威得到了一間獨立的屋子,他不必親自出去冒險了,作為斥候首領的他隻需在裡麵將手下偵查到情況寫成書信,交給軍務長。他依然堅持在早上的時候去練習騰非教他的劍法,白天的時候就在屋子裡處理事務,但是讓人意外的是來報並不多。至今為止,他們既沒有得到趙韓和夏王的消息,也沒有看見衛林大軍的影子,外麵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了?常於威恨不得再來一次較遠的偵查,但是很顯然楊艾並不允許這樣。楊艾交給斥候們的任務非常簡單,保證洪都北方的安全,一旦發現奇肱人的軍隊就告知於他。而且他雖然是新兵斥候首領,但其實不過就是軍務長的一個手下,管著三四十個新斥候的小兵頭而已。如此沒有音訊的壓迫反而比直接宣告死亡來的令人恐懼,就好比當初在豬圈裡,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被選中的人會不會是自己一樣,這種恐懼往往會令人崩潰。城內關於衛林的猜測越來越多,有人說他正在屠殺河間地,有人說他在集結更多的軍隊,城內百姓開始企圖往西邊逃跑,而士兵則不停地向上級詢問外麵的情況。當夜幕降臨時,城內不安的氣氛越發濃烈,常於威在結束了毫無收獲的一天後遣散了在一旁輔助他的書童,本想在今夜去找阿左談談,正巧出門時與他碰了頭。阿如今在新兵裡的威望極高,相貌端正、肩寬體正的他穿上護衛隊的鐵甲,顯得英氣逼人,他似乎也是來找自己的,一上來便小聲地說道:“回屋去。”隻見他身後跟著一位灰發的半老常人大漢,穿著整潔的布衣,臉上的胡須修整得端莊得體。阿左尊敬地請他先進了門,隨後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在靠近了以後常於威將才認出了那人,居然是徐摯老將軍。“是徐摯將軍。”阿左一邊重新點燃了油燈,一邊請老將軍坐下。常於威對於徐摯的印象一直隻停留在練兵時他站在高台嚴肅而莊嚴的模樣,老將軍事務繁忙,在此之前絕對不是他隻有的身份的人可以見的。徐摯坐下以後,伸手示意,也是尊敬地說道:“兩位少年英雄也請坐。”“老將前來,有事相托。”徐摯麵露難色,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兩位也看到了,楊艾大人打算閉城自保,麵對衛林的十萬大軍,若是過去的洪都還可以一戰,十幾年前我在洪都做守將的時候洪都曾有八萬兵士,裝備精良,站滿城牆,無一遺落。“但是如今洪都不過兩萬士兵,很多兵營空缺,哨塔無人可去。再看看其他人,夏軍不過是一群迷信鬼神的烏合之眾,十萬農夫,戰鬥力低下,聚快散快,又占地太廣,導致缺少車馬的他們支援非常慢,夏王如今被強襲之後他們就群龍無首,短時間再無凝聚之可能。“紅樹是如今南方義軍的源頭,若不是趙韓打了那一場河口之役,也不會有後來的如此之多的人彙聚到南方,紅樹的士兵鬥誌高昂,戰鬥經驗豐富,更有獨有的崎鍾鐵陣。“而其有兩萬人,其中雖有一半是野人盜匪,但殺敵凶狠,在戰鬥時可以彌補他們的軍紀不足,可趙韓在河間地前去救援夏王之後就不知所蹤;而洪都,擁兵兩萬,當初跟我一起隨楊艾起兵的多是不堪奇肱人壓迫淩辱之人,鬥誌不可謂不盛,而洪都作為大城,軍備充足,裝備精良,城防嚴實,士兵訓練有素,人合與地利我們都占優。“以衛林的性格,既然南下,那麼勢必掃平南方勢力,他一開始現在帶著兩萬人先行突襲了河間地,那麼後續的兵力勢必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前去河間地支援,保持掃蕩之勢,早日推平河間地的夏軍殘黨,另一部分則肯定會南下攻占洪都,所以洪都肯定會有一場大戰。“如今南方的三大勢力,隻有我們是完整的,如果隻是麵對一部分的衛林軍,不是不可一戰,但是一定要做好準備,南方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成果,不能毀於一旦。這番話我與楊艾大人說過無數次,但是他都不聽,認為夏王才是衛林的目標。但誰都知道,奇肱人是肯定要洗刷胡駿的恥辱,攻占洪都,血洗散鎮的!”聽見老將如此一番話,常於威胸中悶氣終於是舒暢而出,如此一來洪都是有人可依了!阿左也是舒了一口氣,說道:“奎將軍找到我,另外還需要一個可信之人,說是依稀記得一個身手了得的小瘦子,做了斥候。”“老將軍,有什麼事,請說。”常於威想起來了,是和豹壘打鬥的那一次,這才發覺到原來自己來洪都居然都已經兩個多月了。他再次警惕地看了一眼關得嚴嚴實實的門,心想這麼晚了應該不會有人來此。“老兵之中,多為楊艾的親信,雖不讚同楊艾如今的做法,但我害怕他們口風不嚴,所以隻能找新兵之中的翹楚來辦這幾件事。也正是你們二人。”徐摯認真地看著他們,油燈的火苗在他瞳孔裡閃爍,不知為何,老將堅毅的神情和他懷有的使命,讓常於威想起了於千,那個僅有一麵之緣,卻改變了自己人生的老人。徐摯繼續低聲說道:“如今當務之急,就是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去聯係紅樹的副將顏淮,紅樹留守的一萬五千士兵對於我們來說太過重要,但是楊艾大人在城牆上的舉動無疑是對他們的羞辱,所以這件事隻能由彆人來做。”他微微轉過視角,看向阿左年輕的臉龐,說道,“陳德左,這件事就由你來完成,你是楊艾大人的護衛張,新兵的騎兵長,你又識字明理,我這裡有一封已經寫好的書信,要由你親自交給顏淮。記住,一定要小心,不要被楊艾發現。至於顏淮,他能被趙韓提為副將,自然不是傻瓜,不會不懂得洪都與紅樹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遞給阿左,阿左把半低著頭,雙手取過書信,之後毫不懷疑地收入衣內。他聲音如鐵般堅定地說道:“老將軍信得過我,我一定完成您的任務。”“記住,不要被楊艾發現,我們以洪都東麵的烽火為信,我點燃了烽火,你就立馬引紅樹之兵進城,在此之前,要耐心等待!”徐摯說完,轉向常於威,正色說道,“常於威,要交給你的事情,非常凶險。”常於威點點頭,如今洪都之勢,如此凶險,我個人的安危又算的了什麼?他說道:“老將軍請說。”“我需要你去河間地打探衛林大軍的消息,這對我們來說至為重要!弄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帶了什麼武器,還有多少天會到達洪都,有多少糧草,領軍之人是誰。“最好的話,還能打探到衛林如今的河間地的情況如何,夏王和趙韓是死是活,河間地有多少城池已經陷落,夏軍還有多少兵力等等。但是切記,一切都以洪都為主,偵察到衛林軍有攻打洪都的部隊,就馬上回報,若是沒有,我們再做出去支援河間地的打算。”徐摯說完,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你們應該知道我們做這些事情的意義吧?我們是在反叛楊艾。重新聯係盟友也好,去打探敵人的情況也好,不放棄楊艾這樣的首領,都是不可能做到了,但是為了洪都,為了保存南方的成果,我們必須這樣做了。所以我說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囚禁楊艾!”阿左瞪大了眼睛,但是沒有說話,隨後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常於威倒不意外,這種事情放在趙韓手裡來做可不是囚禁那麼簡單了,而是直接殺死對方。不換掉楊艾,南方絕沒有未來,常於威倒是佩服老將的胸懷,他還以為如此德高望重的老將,會是個愚忠之人。巨石啊巨石,你若是也有這樣的心智,何至於被自己的領袖殺死呢?常於威在心裡悲歎。看到兩人都沒有反對,徐摯放心地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字字有力地說道:“這最後一件事,由我來做,記住,五天為限,我們都得完成自己的任務!陳德左,必須成功帶來紅樹的援軍,與其重新取得聯盟。“常於威,五天之內打探到衛林的消息,越多越詳細越好;我會在五天之內奪得洪都的兵權,如此一來,洪都才有救,南方才有希望!”阿左和常於威也站起了,不假思索地說道:“願為南軍赴湯蹈火!”“宣誓!”徐摯的眼神莊嚴如熾。阿左和常於威馬上半跪,徐摯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在他們的頭上,如同宣告般說道:“蒼天在上,以我血肉,保衛南方,重返中原,驅儘奇肱,還我河山,萬死不懼!”他們低聲重複如同吟唱:“蒼天在上,以我血肉,保衛南方,重返中原,驅儘奇肱,還我河山,萬死不懼!”徐摯取出小刀,割下他們的一撮頭發,在油燈裡點燃,隨後用手心將火熄滅,將燒成粉末的灰燼撒在他們頭頂。常於威不知道這是哪一方的儀式,隻覺得胸中熱血在沸騰。這屋子裡的密談,可能會改變南方軍未來的走向,他不再是一顆渺小的灰塵,不是卑微的蟲子,他將帶著南方軍的希望出發。徐摯說道:“今夜和你們所說之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洪都能否熬過這一劫,全靠兩位了!”常於威與阿左異口同聲說道:“誓死完成使命!”“即刻出發。”徐摯點了點頭,簡潔地命令道之後便趕緊離開了屋子。常於威在阿左和徐摯走後,披上黑色的外套,裡麵是一件輕皮甲,帶上騰非的舊劍,往羽民的住處走去。雖然他並不完全相信那些羽民,但是比起其他人,他能找的也隻有這些所謂的原手下了。如今洪都隻剩下了四個羽民,野猴、土狗、泥巴和虎齒。泥巴和虎齒是不行了,虎齒不能飛,而且一心護著泥巴不讓他有任何危險。他打算帶上野猴、土狗,羽民的偵查能力強,這次會非常需要他們。他到了羽民那散發著酸臭味的小屋,找到了野猴和土狗,野猴乾瘦如竹子,牙齒黑黃,臉上滿是皺紋,土狗則已經上了年紀,又胖又遲鈍,他們之前是海妖,因為失去了戰鬥力才被驅逐了出來到洪都當兵。他告訴他們要做一次尋常的偵查,答應在完成任何後給他們每人豐厚的賞金,兩人都曾是為錢財而活的亡命之徒,於是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下來。“不過是看看多少人而已,我們都曾做過的。”野猴猥瑣地笑著,口中如此說道。這兩個人可不是什麼好貨,常於威心裡自然是清楚的,關鍵時刻可能靠不住。但至少他們還能飛,常於威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準備好需要的東西,他帶著兩人便要趁著夜色出發了。他是斥候新兵首領,出去非常方便,他為每個人向馬夫要了匹馬,這次偵查路途遙遠時間緊迫,需要上好的馬兒,羽民也要節省體力坐馬兒前行。他在挑選馬兒的時候,虎齒悄悄跟了上來,拉著泥巴叫住了他。“你要出去?”虎齒穿著破爛的皮甲,斷翅萎縮在胳膊的一邊,像是一坨無用的肉瘤。“有任務。”常於威敷衍。“為什麼不帶上我和泥巴?”虎齒毫不尊敬他的官職,大聲質問。常於威拍了拍一匹馬的頭,和馬夫示意他要這匹。隨後繼續挑選下一隻,沒有回答虎齒。虎齒靠了上來,磨著牙齒在他耳邊說道:“你應該知道那兩個人之前是海妖吧?出去之後,遇到危險他們跑得比誰都快,你想靠他們偵查敵情?怕是還沒看見敵人,就隻剩你一個人了。”常於威沒有否認,他隻是很奇怪一向畏畏縮縮的虎齒居然主動來找他了。虎齒繼續跟著常於威的腳步,就像推銷自己的產品的小販,小聲說道:“搞不好他們還會找準時機殺了你,他們是海妖出身,說白了就是海盜,我們不一樣,是忠臣的奴隸。”常於威不知道虎齒打的什麼主意,但是眼下的確缺少人手,正如虎齒說的,野猴和土狗實在是太難信任,於是低聲對他回複:“給你和泥巴挑一匹馬。”虎齒得意的笑了笑,像是成功推銷出去了自己的東西大撈了一筆的小販,拉上一直傻站在一邊的泥巴,隨意拉了一匹馬就跟了上來。南方的夏夜暗處蟲鳴陣陣,空氣潮濕悶熱,地上都是泥水與雜草,到處是雜亂的腳印,他們一路來到了北門,此處駐紮著大量士兵。楊艾認為奇肱人善陸戰,衛林如果要來洪都,必走北方的大橋打陸戰,所以早早就把主要的士兵集中在了這裡。他裝作執行普通任務的樣子,帶著身後的四個羽民快馬穿過人群,借著火光來到城門下。向守門的士兵出示了自己斥候首領的身份之後,他快速地出了門,這才覺得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回頭看向洪都,高大寬廣的城牆上站著稀稀疏疏的士兵,城門緊閉著,高大的楊字旗在火光裡飄揚著,城外堆著石子和刺竹形成的障礙物,一直延伸到了百米遠的地方。整座城池靜寂無聲,淹沒在蟲鳴與冷月之下。此時,阿左應該也已經想辦法向紅樹去了吧?徐摯老將軍呢?他要怎麼做?常於威隻覺得肩膀沉甸甸的,他第一次扛起如此重要的責任。半年前,南方的人還是任奇肱人宰割的奴隸,如今有紅樹,有洪都,人們拿起了武器,舉起了旗子,隻要熬過這一劫,日後就會有更多這樣的城池立起來。常於威想到這裡,便堅定地向著前方驅馬而去。他剛剛跑出百米,卻聽得有人喊住了他。他扭頭一看,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居然是豹壘!他正騎著馬,帶著自己的那三個手下追趕常於威。“你要往河間地去?”豹壘追了上來,直接一語猜中。“有任務。”常於威冷靜地回答。“要深入?”豹壘小聲地問,故意看了一眼身後的羽民。常於威看了他一眼,“是斥候的事情,你來乾嗎?”“帶我去。”豹壘依然簡單明了。“我說了,這是任務,是軍令。”常於威回答。豹壘有意地把聲音放得很低,如同私語般地說道:“我聽見你們在屋裡的話了。”常於威嚇了一跳,驚慌地看了他一眼,豹壘卻什麼也不再說,放慢了馬匹的速度,落到了後方,保持速度跟在了隊伍後麵。常於威背脊發涼,他聽到屋子裡的對話了?那麼他出來的目的又是什麼?原先隻打算帶上野猴和土狗,如今卻多了這麼多人,恐怕都各懷鬼胎,但事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他拉了一下韁繩,加快了速度向著前方跑去,第一次要跑一天一夜,明天的夜幕降臨時他們才會休息。身後,四個羽民,四個種族各異的士兵,騎馬緊跟步伐。他們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才到了大渡橋,過了橋才算是過了流江,再往前快馬加鞭了一天,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眾人已經疲憊不堪,馬兒也沒了力氣。他們進了森林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沒有生火,就配合著水吃了乾糧。常於威雙眼沉重,但是卻因為心事而沒能馬上入睡,快到河間地的三岔口了,為什麼一個人影都沒有看見?既沒有奇肱人,也沒有夏軍,沒有斥候,沒有隊伍的痕跡,就好像被切斷了一般,外麵到底在發生著什麼?虎齒拉著泥巴,挑了一顆枝葉茂盛的樹下,拔了一些草鋪在下麵準備入睡。野猴和土狗早就在某個角落閉上了眼睛,靠在石頭上就打起了鼾。豹壘把馬匹都藏在了青草豐富的地方,讓它們吃個夠,其他三個手下靠在一起躺在馬匹附近。豹壘拔出劍,常於威警惕了起來,他看了常於威一眼,把劍插進了泥土裡,坐在了地上,“前半夜我來守夜,時間到了我會叫醒你。”“不必了,前半夜交給我吧。”常於威用力搖了搖頭,企圖甩開困意。“你不相信我。”豹壘看著他,嘲諷地笑了笑。常於威也把劍拔出來,插到泥土裡,然後坐在了劍的後方,靠在了一顆樹上。他警惕地看著豹壘,小聲說道:“我們是敵人,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必須承認我一開始是看走眼了,我以為你不是個打仗的料,想讓你吃點苦頭,知難而退。”豹壘拿出水來喝了一口,粗大的五官用力皺在一起,隨後在放鬆下來吐出一口氣以保持清醒,“我的敵人永遠隻有奇肱人,遲早我會殺光他們,就和他們當初對其他族種人做過的大屠殺一樣。”常於威靠在樹上,聽見豹壘的話,心裡放鬆了不少,不知為何,他覺得豹壘不是會說謊話的人。他閉上眼睛,一邊休息一邊說道:“我們的敵人都是奇肱人。”“來到洪都的都是像我這樣的人。”豹壘似乎又喝了一口水,“那個高瘦子,叫莊益,本是個讀書人家的公子,父母在洪水來的時候全死在了奇肱人手裡,妹妹被羞辱致死。那個胖子,叫阿力,是個苦力,在夏末之災的時候被殺光了家人,由一個苦力工養大,結果在成年之後,養父被奇肱人抓走活活累死,未婚妻在懷胎的時候被殺死。“那個肅慎人叫奎沙,本是山林部落的成員,被滅了族,自己逃了出來。他們跟隨我來到洪都,可不是為了混吃等死的,我們要殺奇肱人。”“我們要殺奇肱人。”常於威重複了一邊,睜開了眼睛,他看見豹壘正在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劍,他問道:“那你呢?”“我們農場裡的人都死光了。”豹壘看著劍,瞳孔裡閃爍著白光,如同一團白色的火焰,“十三個人。”常於威點了點頭,表示同情。“你呢?”豹壘問。常於威想了想,父母,大哥,阿四,他又算上了阿枝,“五個。”豹壘點了點頭,表示默哀,他再度喝了一口水,向常於威把水袋丟了過去,“現在你相信我了嗎?”常於威聞了聞,這才發現裡麵裝的是酒。“喝點,好入睡。”豹壘笑著說了說。常於威試著喝了一口,這是他第一次喝酒,這種米酒非常之烈,他憋住一口氣沒有咳出來,之後就是苦澀和香甜的餘味,以及體內舒服的暖流,“所以,你為什麼要跟我出來?”“我聽到你們的對話了。楊艾救不了南方,我要去找趙韓,我相信趙韓大人這樣的人物,是不會做出沒有把握的事情的,他一定還活著。”我從紅樹來到洪都,而他卻想從洪都去找趙韓。常於威在心裡想,卻沒有說穿。“睡吧,後半夜你來。”豹壘警惕地看了一眼野猴和土狗,說道,“說實話,你真正要小心的是他們。”常於威點點頭,閉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之中。他睡得很淺,一直保持著警惕,不知多久以後他聽見有馬匹在發出叫聲,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首先看見的是微微發亮的夜空,時間顯然已經進入後半夜了,但是豹壘卻已經不見了,他的三個手下也不見蹤影。常於威四處觀察,看見虎齒正小心翼翼地在解馬匹身上的包裹,泥巴神情慌張地看著他。“你在做什麼?”常於威大聲問道。虎齒嚇了一跳,隨後的表情馬上鎮定了下來,把包裹放了回去,“我在檢查東西有沒有少,怕那些海妖偷了東西逃走。”常於威把劍從腳下拔起,四處掃視,發現沒有看見其他人的蹤影。但是片刻後,野猴和土狗就一起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野猴猥瑣地笑著說道:“想誣賴給我們?我看是你想拿了錢財和乾糧逃走吧!奇肱人真的來了,我們就回去做海妖。你這種自命清高的羽民,就隻能等死!”“你說什麼?你們這些丟人現眼的海盜,真是丟儘了羽民的臉!”虎齒惡狠狠地反擊。“總比被關在籠子裡當作牲畜好。”野猴嘲弄著說,土狗發出哼哼的笑聲迎合。“你們去哪裡了?”常於威不想聽他們繼續吵下去。“去小解,還好碰巧回來了,不然有人就拿著包裹逃走了。”野猴笑得滿麵皺紋。虎齒哼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一行人呢?”常於威問道。“沒準他們才是真跑了。”土狗發出厚重的肥肉碰撞的笑聲。常於威看了一眼他們的馬匹,豹壘一行人的四匹馬都還在。“你們飛起來看看。”常於威命令。“天馬上就亮了,這時候飛起來,不是找死嗎?萬一前麵有奇肱人呢?他們箭法那麼好。”野猴轉頭就坐了下去,摸出乾糧吃了起來。土狗吐出一口長氣,靠在了樹上似乎要繼續睡覺。“我來吧,我很機靈,不會有事的。”泥巴小心地說道。常於威看向泥巴年輕的臉上,上麵的爛肉掩蓋不了他的真誠和勇敢。“胡鬨,你說什麼呢?”虎齒一把拉住了他。此時,隻見豹壘和他的三個手下從西北方走了出來,表情凝重,“我們在水裡發現了木屑!”“木屑?”常於威疑惑。“是做船的木材,我認得。”豹壘手下那個叫做莊益的高瘦的人說道。“在哪?”常於威問。“魚腸河。”莊益說道。是河間地流入流江的一條分支。“走,去看看!”常於威說道。他們騎馬沿河上行,又是一天,夜幕再次到來的時候,便遠遠地看見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營地,旁邊是一個臨時搭建的碼頭。他讓羽民在夜色的掩護下,帶他們飛上天看看,野猴拉著常於威,土狗拉著豹壘,泥巴拉著虎齒,剩下三個人在原地望風。隨著飛上高空,他們的視野越來越大,當常於威看見眼前的場景時,幾乎嚇得忘記了來此的目的。茫茫多的人頭在火光中移動,衛林的軍隊控製著無數的各族奴隸,在替他們建造戰船。數不清的鐵匠在爐前打造著零件,木工將周邊的樹木伐了個精光,大大小小的工坊裡作業不停。已經至少有數千艘大船被製造出來,巨大而堅固,上麵裝著火炮,頂端裝著鋼鐵巨錘,用來撞擊城牆和城門,它們擱淺在魚腸河的淺灘上,排成一條看不見儘頭的隊伍。而衛林的十萬大軍顯然是完成集結了,一望無際,如同大海,看得他們心頭一顫,恐懼如同蟻群爬滿了全身。常於威這才想通了,為何在去河間地的路上看不到奇肱人的一點影子!襲擊龍牙灘隻是為了化解南方聯盟,包圍夏王隻是為了調虎離山,挑撥離間,河間地地太廣,沒有一下子完全攻克的必要,而衛林這等人物怎麼會看不出南方的核心力量是誰呢?不是十萬夏軍,而是洪都和紅樹的士兵!快,要快回去!洪都如今的防守全在北城門,以為衛林會走陸路。很顯然衛林也是猜到了這一點,所以大膽地采用了水路!如果衛林在無月之夜的掩護下從水路偷襲東門,洪都必將失守,洪都失守,紅樹也會馬上破滅!“快回去告知洪都的人!”常於威在下來之後馬上準備上馬離開。豹壘拉住了他,說道,“你快馬加鞭回去,既然衛林秘密集結大軍在此,那麼想來河間地其實並還沒有潰敗,趙韓大人也許還活著!我要去找他。”如果趙韓還活著,他為何至今還未回紅樹?還是說,其實他和夏王都已經在虎咆堡之圍中陣亡了,所以衛林才不著急繼續攻克群龍無首的河間地,秘密造船打算直取洪都?常於威暫時想不了那麼多,他點點頭,豹壘和他行禮,帶著莊益、阿力和奎沙騎馬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在豹壘離開之後,他轉身剛要下急行回洪都的命令,卻見到野猴和土狗飛快地搶過了馬匹,他們顯然是被眼前的景象嚇破了膽,洪都的兵力和他們相比,的確太寡而無力了。他們大喊道:“要死你們死吧,我們不奉陪!”常於威早就預料到這兩個羽民會有問題,但沒想到他們居然會直接放棄士兵的身份逃跑了!他也來不及去管他們了,騎上自己的馬,準備帶著虎齒的泥巴立馬出發。他轉過頭,卻看見虎齒拿著石頭向自己的頭猛擊過來,他一陣眩暈之後跌落馬背。“對不住了,你也看見了,洪都不可能守住的。”虎齒丟掉石頭,石頭落在了常於威的眼前,上麵還帶著他的血,虎齒拉著泥巴上了馬,“羽民就要死絕了,我不會讓泥巴死在洪都的。”他說完,揚長而去,常於威最後看見的是泥巴回頭愧疚的目光。他心裡痛苦無比,耳邊回響起徐摯老將的托付:洪都和南方的未來,就交給兩位少年英雄了!我要回洪都,馬上洪都……不然大家都要死。但是他再也承受這個眩暈感,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