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有熊高聳著的黃土城牆前,那個宛如地獄深淵的黑坑裡,堆滿了奇形怪狀的人體。他們的骨肉被燒成黑炭,粘合在一起,早就沒了麵孔和五官,一個個屍首如同枝乾交錯在一起,仿佛一個不知從何等殘酷黑暗的煉獄裡伸出的畸形植被。李雲玥看見梨葉站在黑坑旁,緊蹙眉頭,捂著嘴巴還是沒忍住吐了出來。騰非和馬蹄營的士兵們一起扛著木頭經過,開始準備在附近紮營,他穿著馬蹄營的簡陋的棕色布甲,戴著東倒西歪的布帽,活像一個乾瘦的小醜,一手扛著木頭,一手還拿著一個臟兮兮的饅頭吃著,絲毫沒有被眼前的場景影響。他們花了七天隨著三親王祝黎將大部隊行軍至此,前方已經留下了祝炬的赫赫戰果。沒被殺死的奴隸們被迫開始為他們建築營地,還有很大一部分被押送著去收集他們從軒轅的運糧軍隊所斬獲的糧草。於是在有熊的城牆前方,青衣衛騎著馬來回鞭打著奴隸,監督他們乾活。祝炬一身白甲,表情冷酷宛如死神,他騎馬向著祝黎的營帳而去。過了一會兒,三親王祝黎與祝炬一同走出了帳篷,騎馬來到前方。李雲玥認出了祝黎,他的眼睛處有一條刀疤,鼻子高挺,眼眶深陷,皮膚偏黃,臉頰上已經有著較為明顯的皺紋,他年輕時的英氣還是依稀可見。但是如今,李雲玥對他隻有深深的憎恨,好感早就蕩然無存。他們一同騎馬來到了前方,停在那個堆積著死人的巨坑前,對著有熊城上了守軍看了看,隨後撤回到營地,對著一個軍官說了什麼。之後那個軍官召集了其他軍官,開始分配任務,而祝炬與祝黎則再次回到了營帳裡。李雲玥早些時候,給那個小鬼換上了奴隸的破布麻衣,把他打扮成了常人小孩的模樣,與自己一起混入了奴隸的隊伍裡。梨葉急匆匆地擠入擁擠的人群,像一隻滑溜的泥鰍,鑽了進去,再出來時手裡已經拿了中午的食物,跑過來交給他們。這些是從軒轅人那繳獲來的糧食,全是大顆的白米,澆上了少許菜湯。李雲玥用梨葉不知從何處找來的樹枝做的筷子,一下子就全部吃光了,這是她這些日子吃過最好的吃的食物了。小鬼在一旁默不出聲地撈著飯,臉上粘了一大片,梨葉吃完後就把他抱了起來,喂他吃飯。這小鬼也不知幾歲了,話還說不全,隻會些簡單的詞,大多時候隻是嗯嗯嗚嗚地發出不明意義的聲音。李雲玥腦海裡至今還回味著他叫自己哥哥的話語,我叫喚大哥和二哥的時候,他們也是這般的感覺嗎?她想到這兒,便有些沮喪。眼前是人山人海,無限延伸的部隊,軍隊和奴隸混雜在一起,奴隸帶著枷鎖鐵鏈,乾著苦力,青衣衛騎馬來回巡視,或是坐在地上休息。帳篷已經全部搭起,看上去像是無數的巨型花苞。巨型的攻城器械被緩緩地進來,停在營地裡,雲梯、衝車、火炮、投石車、重弩以及李雲玥不認識的一些巨大武器。前方三天前留下的巨坑裡令人作嘔的臭味依然沒有散去,她聽人說,當時祝炬親自執行著這場焚燒,整整一個晚上,燒死了近五萬人。她抬頭,看見有熊的城牆上站滿了士兵,但是太遠了,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紫蘇也是目睹了這一切的吧?她是怎麼樣的心情?會悲傷嗎,會恐懼嗎,還是憤怒呢?李雲玥想起了紫蘇堅毅的麵孔,她比自己堅強太多了,李雲玥曾經覺得她不夠淑女,言行舉止像那個男孩兒,她在心裡暗暗地看不起她。但是如今她卻無比地羨慕紫蘇,我若是和她一樣,勇敢和堅強,我要是像個男兒一樣,也許就不會落得這個結局了。我若是像個男兒一樣,就可以保護父親了,父親也許就不會死了……她難過地低下了頭,卻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抬頭發現是梨葉,他一把將李雲玥的頭按下,低聲說道:“快點跪下,軍官來了。”李雲玥趕緊跪下,如今她早就不再去想著將希望放在哪個軍官身上了。隻聽見那個軍官騎馬到他們這群奴隸麵前,大聲說道:“全部起來,去前方修建箭塔!填造土坡!”於是奴隸們被集結起來,繞過那個巨坑,一些人去搬運木頭,一些去負責搭建,一些去填造土坡,李雲玥和梨葉則拉著小鬼去將泥土裝進籃子裡,送到前方。他們離有熊城非常近,搭建的箭塔離城牆不過白米,而填造的土坡,更是直接在城牆的牆角下開始堆積。守城的軒轅人見到奴隸之中許多都是自己的同胞,剛剛目睹了那麼多同胞被活活燒死在眼前,於是不忍心放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們建造箭塔,看著人們開始往牆角填土。有軒轅的奴隸反抗,他們寧死也不願去建造這些將害死有熊城內的同胞的東西。於是後方的青衣衛毫不猶豫地便發起了箭雨。“小心!”梨葉迅速地將李雲玥一把拉到了一個建造到一半的箭塔後麵,她發現小鬼也已經躲在那兒了,正恐懼地發出嗚嗚的聲音,口裡吐著泡沫。梨葉因為剛剛為了躲避箭雨而將籃子倒扣在頭上,現在臉上滿是泥土,像極了深山老林裡喜歡把泥塗在臉上的野人。他一把抱過了小鬼,小鬼本能地推開了他臟兮兮的臉,梨葉有驚無險地說道:“還好軒轅人不放箭,不然兩邊都沒法躲。”“軒轅人怎麼不出來救人?”李雲玥有些不理解,她所認識的軒轅人,不是這般冷血的。“他們不會出來的,估計是早就被奇肱人嚇破了膽,都在城牆下建造工事了,他們也不敢出來反擊。”梨葉躲在箭塔後,縮著脖子說。李雲玥看向城牆上,士兵們顫栗著,咬牙切齒,麵如死灰,緊握著武器,因無法拯救眼前的同胞而悲痛欲絕。有人喊道:“彆殺了,彆殺了!”有人無助地靠在城牆上哭泣。“殺出來吧,殺出來……”李雲玥在心裡想,把這些惡鬼都殺了,大不了大家都不要活了,反正如今誰都生不如死,如此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彆?“他們不會出來的。”梨葉還是如此說,一支箭落在他的背後的木頭上,嚇了他一跳,他拍了拍胸口,繼續說道,“那個竹馬,就是那個惡毒的女人,是第一批被俘虜的軒轅人,結果和好幾個奇肱人睡了,還借勢橫行霸道。“所以我和你說啊,彆把誰都想得那麼好。這裡的人,和外麵的人比起來,隻會更加懦弱,過慣了好日子,一下子麵對突如其來的敵人,要麼龜縮城裡,要麼怕得要死,變成奴隸,聰明的一些的就和竹馬一樣,馬上認個新主人,作福作威。“你應該明白吧?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也是個富家人,細皮嫩肉,嬌生慣養的,所以你才會那麼慘。我和你說……窮人才是最勇敢的,我們什麼都沒有,所以什麼也不怕,就這麼一點土地,幾個親人,要是他們把這些都奪走了,我們就和他們拚命。”李雲玥大概明白梨葉的意思,他總是討厭富人和貴族的,富人很少會對窮人仁慈,她曾經以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她一直以為窮人和奴隸是肮臟而卑鄙的,直到她遇見了梨葉,目睹了這些事情,她才明白到比起窮人浮於表麵的肮臟,貴族華麗衣冠下的卑鄙才更讓人反胃。狡猾的富人囤積財富,聰明的窮人固守尊嚴,而貧窮者無所畏懼,因為他們無所可失。李雲玥覺得,她沒那麼討厭梨葉了,他至少很勇敢。她看向城牆上,企圖捕捉到軒轅帝公孫烈的身影,她在某個高台上看見了他。他穿著銀灰色的盔甲,一隻手包裹著白色的繃帶,似乎是受了傷。他比在帝都的時候蒼老了太多,消瘦的麵容籠罩在頭盔的陰影之中,但是看見他的樣子,李雲玥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於是分外難過。他們曾是最好的朋友,而他如今卻要麵對摯友的同族的進攻。她看見公孫伯玉在城牆上焦躁地來回走動,努力安撫人心,大蛇黑鱗對著天空吐著蛇信,高抬著頭顱,宛如一座石像。但是她沒有看見紫蘇。不過也不奇怪,戰爭是男人的事情,女孩兒應該躲在閨房裡,但是如此一來,女孩兒就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了。為什麼不能和男人一起戰鬥呢?即使力量和速度不如男人,即使天賦不如男人,但是生死這種事情,若不能掌控在自己手裡,將是何等的可悲?誰說女孩兒生來就該依靠男人存活?我過去,一直生活在父親和哥哥們的羽翼之下,所以才會拖累了他們。玥兒第一次冒出了這樣與她過去一直堅信的認知相反的想法,她小聲地告訴自己,我原來一直是個累贅。是時,卻聽見一聲巨響,有熊的大門被緩緩推開,裡麵由公孫伯玉帶頭,一群長槍兵衝了出來。他們向著奴隸們衝去,打斷他們的鐐銬,鐵鏈和繩索。奴隸們如潮水般向著有熊城門湧去。而這時,青衣衛則趁機也跟著衝了進去,於是那支軍隊和青衣衛撞擊在了一起,軒轅的士兵被衝倒一大片。隻聽見城牆上有人喊道:“不好了,大皇子帶人衝出去了!”一個老人焦急地大喊道:“快!營救大皇子回城!”於是隊伍轉身想要撤回城門,但是城門已經被奴隸擠滿,裡麵的援軍出不去,外麵的人也進不去。而這時,青衣衛大軍趁勢衝了上來,企圖突破城門,於是軒轅的城門擠成了人山人海。這時,隻見祝炬帶人把一台火炮推到了前方,隻聽得一聲巨響,李雲玥隻覺得眼前一陣恍惚,當她睜開眼睛時,眼前煙霧彌漫,當煙霧漸漸散開時,城門裡已經躺著無數的斷肢殘體,城門上滿是肉泥血跡。是時,又是一炮,城門被打出了一股大窟窿,於是青衣衛一鼓作氣衝了過去,軒轅人也是從裡麵衝了出來。公孫烈帶頭衝鋒,公孫伯玉也是放棄回城,回頭和青衣衛殺了起來。於是場麵一片混亂,奴隸到處亂跑,漫天箭雨火炮,廝殺咆哮。但是軒轅人很快就敗落了下來,城牆上的老人目睹著一切,心急如焚,竭力喊道:“快回城,快保護皇上和皇子回城!”於是無數軒轅人拚死為公孫父子殺出一條路,硬是頂著青衣衛的鐵騎,將他們送回了城門裡。剩下的人都被丟了在外麵,祝炬見城門馬上就要被關上,於是又推出了兩台火炮,隻聽得三炮齊發,城門內的士兵瞬間被轟成肉泥。城門內堆滿了屍體,一時再也關不上,眼看青衣衛就要踏著屍體攻入有熊,隻聽見又是一陣巨響,大地微微顫動,無數巨石被從城牆上推了下來,把城門完全堵死!這第一回攻勢,算是守住了。青衣衛於是放棄了攻城,也沒有推來雲梯,繼續讓奴隸修建箭塔,堆積土坡。這麼一戰,地上又是添了無數屍體,李雲玥驚魂未定地坐在原地。梨葉拉了她一把,趁著混亂,把她和小鬼拉到了安全的地方。祝炬帶著人馬扭頭回到營地,再次進入了祝黎的軍帳。奴隸死掉了大半,建造工事的速度變得非常的慢。在入夜的時刻,奴隸依然沒有得到休息的機會,李雲玥的腿又開始隱隱作痛,如同寒冰刺入了膝蓋。她咬著牙,額頭直冒冷汗,梨葉看出了她的異常,問她是不是腿又疼了。李雲玥搖了搖頭,誰知梨葉卻把她抱了起來,找了一處隱密的小草堆,把她輕輕放在了上麵,讓她休息。李雲玥隻覺得臉上泛紅,看著梨葉瘦長的背影,忘記了疼痛。城門上下弦月如狼牙般地釘刺在夜空之中,有熊城牆上火炬如猩紅之眼,閃閃發光,士兵林立,他們應當是在看著地上白日裡死去的同胞的屍體。它們躺在地上,無人收拾,如同廢棄的辣雞一般。遠處,巨大的焚坑依然在彌散著淡淡的惡臭。青衣衛的士兵們輪換了守夜人,開始喝酒吃肉,故意對著有熊大喊大叫。他們的糧草被截了,城門堵死,李雲玥不知他們能守多久,無論如何,她能夠想象城內人的絕望。梨葉在遠處,慢悠悠地挖著泥土,小鬼坐在他的旁邊,提著籃子。李雲玥感受著腿上的疼痛,軒轅濕潤涼爽的晚風吹在她狼狽的臉上,驅散她的酸臭,帶走她的汗水。耳邊是各種各樣的聲響,馬蹄聲、笑聲、哭聲,但是她卻想象到了有熊之內死寂,那裡的人們會抱著怎麼樣的心情入夜?冰冷的城牆,荒蕪的長街,絕望的人們……不知過了多久,她墜入了夢鄉。第二天早上的時候,軍官就又把他們召集了起來,李雲玥本以為他們會再讓他們去修造箭塔,但是那個軍官卻讓他們去尋找水源。梨葉高興壞了,去找水源就意味著他們會深入周圍的森林,這就代表著他們有很多的機會逃走。況且,他們還有這個軒轅的小鬼帶路。李雲玥覺得,這個小鬼連話都說不出清楚,更彆說帶路了。而且,青衣衛為什麼要尋找水源?村子裡的井口很多,並不缺水。由於擔心軒轅人熟悉地形,會趁機逃跑,他們挑選了一千個非軒轅族的奴隸。李雲玥和梨葉自然是被選入其中,梨葉則悄悄地帶上了小鬼,打算找機會溜走。不過梨葉的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他們給每個隊伍分配了一個馬蹄營的士兵跟著。這些馬蹄營的士兵便押送這奴隸們鑽進了森林裡,去尋找水源。李雲玥試圖在這些馬蹄營的士兵裡找到騰非,但是卻沒能找到,他似乎不在其中。梨葉則拉著小鬼,跟在後頭四處打量地形,但是李雲玥覺得,小鬼肯定不認得路,他們就算逃離了隊伍,也極有可能會死在危險的蛇澤裡。奴隸大概分成二十人一組,由五個馬蹄營的士兵看守。跟在他們後麵的是一個矮胖如土豆的男人,穿著馬蹄營醜陋的布甲,把兩倍於他身長的竹槍拿得東倒西歪,就像是漁夫拿著魚竿。另外還有一個矮小的瘦子,麵容醜陋,鼻子受過傷,上麵少了一塊,還有一個牙齒黑黃的高瘦子,以及兩個騎馬的馬蹄營兵長。兩個騎馬的兵長一前一後,監視著隊伍,三個馬蹄營的士兵走在中間,憑心情,對奴隸揮著鞭子。梨葉哭喪著臉,大概是因為如此一來,他們是找不到逃走的機會了。但是他們不熟悉地形,一直走到了正午,依然沒有尋見水源的痕跡。於是馬蹄營的人讓他們坐下休息,每個人發了一個饅頭,梨葉還不死心,坐下吃饅頭的時候,悄悄地問小鬼:“嘿,小鬼,這裡你熟悉嗎?像你這樣的小鬼,應該經常跑到這山林裡玩的吧?”小鬼啃著饅頭,發出嗚嗚的聲音,不知意味。梨葉皺了皺眉頭,說道:“小鬼,我們的希望可全在你的身上了。”小鬼用大眼睛看了梨葉一眼,含糊不清地呢喃:“哥……大哥二哥……”梨葉無奈地翻了翻白眼。胖子過來訓斥了一句:“吃完飯就出發,彆說話,引來毒蛇就不好了,奇肱人可沒給我們香囊。早些找到水源早些回去。”他說著對梨葉揮了一鞭子,梨葉趕緊抱住小鬼,用背吃下那鞭子,唯唯諾諾地說道:“大人說的是,大人說的是,我們也是在談論水源的事情。”小鬼聽到“水源”,大叫了出來:“水……”梨葉喜出望外,小鬼居然會說話了,李雲玥害怕地看了一眼那個胖子,怕他嫌小鬼吵鬨。她覺得小鬼就是剛好聽見了他會說的字,興奮地念了出來而已。而這時,卻聽見了四周一陣雜亂的聲響,馬蹄營的人警惕了起來,以為是有蛇獸經過。誰知,從叢林裡一下子跑出了十來個衣裳襤褸的軒轅人,手裡拿著竹製的武器,大概是當初躲進山林裡的軒轅人。他們一下子刺死了靠的最近的馬蹄營士兵,隨後團團圍住了其他人。馬蹄營的兵長騎馬衝撞過去,要是丟了奴隸,回去肯定會被奇肱人處死,於是其他的士兵也開始反擊。場麵一下子便失去了控製,其他奴隸們早就開始四散而逃,梨葉馬上拉上小鬼,對李雲玥喊了一句:“快走!”於是頭也不回地向著某處跑去。梨葉拉著小鬼,李雲玥緊跟在後麵,他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方向,不知時間,不知跑出了多遠,直到都氣喘籲籲再也跑不動了,才敢停下休息了一會兒。他們不會追上來了吧?那些軒轅人肯定會引來附近的其他士兵,不管怎麼樣,他們這會兒肯定是安全了。李雲玥看向周圍,發現他們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周圍都是軒轅的粗大的樹木,遮天蔽日,視線看不遠。梨葉放鬆了警惕,一屁股坐在了樹葉堆上,喘著大氣,於是她也坐在地上。小鬼卻又含糊不清地發出了聲音。“水……”“噓!”李雲玥抱住小鬼,讓他不要發出聲音。梨葉愣了一下,側耳一聽,說道:“是有水聲。”梨葉站了起來,往尋找水聲找去,他往前方走了一些距離,撥開一片灌木叢,驚呼道:“是水源!”李雲玥趕緊也站了起來,拉著小鬼,向著梨葉靠去,眼前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瀑布,周圍被密集的灌木覆蓋,所以隱藏得非常隱蔽。它流向一個懸崖,一直向著有熊方向奔去,水勢湍急,水量充沛,可以確定是有熊的地下井的水源之一。李雲玥看著這奔騰的清泉,頓時有些口乾舌燥,於是蹲下用手捧起水來喝。她喝了幾口以後,感覺到喉嚨裡一陣清涼,非常舒適。“喝飽了我們就趕緊離開,他們循著水源來,肯定會找到這裡。”梨葉有些緊張地說。李雲玥點點頭,她看見水裡的自己的倒映,被剪斷的頭發已經長了不少出來,又亂又臟地猶如生長在荒郊的野草,她的臉黑了許多,上麵還殘留著淤青。她的嘴唇開裂,眼眶發黑,眼裡帶著血絲。這是我……如今的我。李雲玥在心裡難過,她想起曾經的自己,那麼地愛美……這是生存的代價。她看著自己在水中的模樣,隨著水流動的波紋而發生無規律的變幻,就像一個藏在水底的另一個她在看著自己。漸漸地,水底她的臉上裡麵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尖頭,它有著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它從水底漸漸地浮現出來,猛地越出了水麵!李雲玥尖叫了出來,是一隻毒蛇!梨葉本能地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猛地向它擊打過去,李雲玥在驚慌之中落入水中,小鬼嚇得嗚嗚直叫。那隻蛇又猛地向梨葉彈射過去,梨葉一手抓住了它的頭,它猛地咬在了梨葉的手上,梨葉卻沒有放手,忍著疼痛拿起一個石頭,猛地往它的頭上砸去,幾下子將其砸成爛肉!李雲玥被湍急的水流衝向懸崖,梨葉見狀趕緊跳了下去,一把抓住了李雲玥,另一隻手抓住了一支漂浮的樹枝,他們被水流衝向懸崖,樹枝卡在了一個岩石的縫隙之間。於是他們就這樣漂浮著,在冰涼的水流裡,上不了岸。小鬼在岸上焦急地看著他們,發出不明意味的聲音,眼淚哇哇地落下。“小鬼,彆亂跑,在那兒等著!”梨葉扯著嗓子說道。“你在流血!”李雲玥看見了他手上的傷,擔心地說道。“沒事。皮肉傷……倒是你,抓緊了,我們得想辦法上去。”梨葉咬緊牙關說。但是該怎麼上去?李雲玥看了看,他們離岸太遠了,除非小鬼能找到長的樹枝或者結實的蔓藤,但是以他的力氣,肯定也抓不住。他們也無法遊泳上岸,水太急了,隻要一放手,就會立馬被衝下懸崖。梨葉四處尋找了辦法,也是沒有找到法子,於是他們就這樣浸泡在水中,一直到了傍晚。李雲玥再看向梨葉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嘴唇發白,臉上失去了血色,過長的臉龐宛如一隻營養不良的幼馬的臉,黃色的頭發如稻穗,粘在額頭。“梨葉,醒醒,彆睡著了!”李雲玥猜測他應該是中了蛇毒了,強忍著難過,大聲說道。梨葉一下子清醒過來,晃了晃頭,說道:“沒……沒睡著,我在想法子上岸。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快入夜了,你沒看見這水都成了紅色了嗎?”李雲玥問道。梨葉努力眯了眯眼睛,看向水中,說道:“看見了,看見了。”“你彆想法子了,我們說說話吧。”李雲玥擔心梨葉會睡著被水衝走,於是這麼說。“好……我隻是有點累……”梨葉點點說。雖然這麼說,但是李雲玥卻一下子找不到話題。她看著被夕陽染得血紅的泉水,在岸上的小鬼已經漸漸睡著,梨葉咬著自己的嘴唇,努力保持清醒。倒是梨葉先說話了,他咳了幾聲,說道:“說起來,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李雲玥猶豫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叫李雲……李雲,叫李雲。”“姓李?我記得有個奇肱貴族才姓李。”梨葉有些意外地說道。“是離開的離,離雲。”李雲玥趕緊解釋道。“那就對了……”梨葉笑了笑,臉色顯得好看了一些,他說道:“像你這麼好看的男孩子,在我們村子裡,肯定很受女孩子歡迎,不像我,沒人喜歡。”“不會……我很羨慕你的黃發,很好看。”李雲玥安慰他。“哈哈哈……”梨葉笑得很開心,笑著笑著發出咳咳的咳嗽聲,說道:“但是盈人不都是黃色頭發的嗎?”李雲玥無奈地吐了吐舌頭,說道:“我沒有見過多少盈人。”“也是。我就知道我猜對了,你一定是富家公子,所以不必和我們這些盈人混在一塊兒。”梨葉得意地笑了笑,說道:“你的腿還疼嗎?”李雲玥感受著自己的雙腿,泡在冰涼的水裡,沒有知覺,她說道:“不疼。”“那就好。”梨葉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有點冷,你覺得呢?”李雲玥覺得是有點冷了,夕陽已經完全沒入天際,天色昏暗,讓人胸口發悶,視線也變得模糊了。梨葉又開始漸漸閉上了眼睛,李雲玥趕緊說道:“如果我們逃出去了,我是說如果,你會去哪裡?”梨葉沒有回答她,隻是咬著嘴唇,閉著眼睛,瑟瑟發抖,臉上的表情在忍耐著痛苦。“梨葉?”李雲玥提高了聲音。“嗯……”梨葉點了點頭,說道,“我和你說過,我想去南方聯軍參軍。楊艾大人也好,唐陵陛下也好,趙韓大人也好,反正能進入南方聯軍就可以了。“南方的人勇敢團結,打跑了可惡的奇肱人,你知道嗎,紅樹在河口鎮那一戰……名傳天下,大家都往南方去,但是我卻被抓到了這兒來。我一直找不到人說這些……我的家人都被殺光了……我的父母,妹妹……都死了。”他在第一天的時候,替我查看腿上的傷口,想和我說,但是我沒有理會他。李雲玥在心裡後悔。“那就去南方聯軍那吧。”李雲玥點點頭說道。“你要一起去嗎?”梨葉高興地問,李雲玥覺得梨葉應該是高興的,他努力笑出來,但是臉上的肌肉似乎已經開始麻木,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蛇毒的緣故。“好的啊,你和我說說唄,你可彆睡著了,和我說說南方聯軍的事情……”李雲玥難過地說。“我隻是有些累……你讓我休息一會兒,就一會兒……”梨葉的聲音越來越小。李雲玥看著水中的半月,企圖靠近梨葉去搖一搖他,讓他保持清醒,但是她做不到。梨葉的臉色慘白如雪,手上的傷口被水泡得變成了灰白色,他閉著眼睛,不時地發出顫抖。時間又過去了很久,大概天色泛白時,李雲玥一夜未眠,她時刻盯著梨葉,怕他一鬆手就會被激流衝走。小鬼似乎又聽見了什麼聲響,大叫了起來,向著森林深處跑去,再一會兒回來時,他身後跟著了一隊奴隸和一隻十來人的馬蹄營士兵。李雲玥趕緊大喊道:“救人,快救人!”奴隸們立馬跑了上來,一個人將繩索係在自己身上,跳下水中,遊過來將他們兩人抱住,岸上的人將他們拉了上去。李雲玥在冰水中泡了一夜,上岸時隻覺得身子沉如灌鉛,走不動路。她看向梨葉,發現他躺在地上,縮成了一團,臉上依舊毫無血色。一個奴隸將自己的衣服脫下,給他穿上。馬蹄營的士兵抬著幾個木桶向水源走去,將一種白色的粉末倒入水中。粉末入水,瞬間消失不見,不一會兒,隻見水中的魚兒浮了上來,不知是死了,還是失去了知覺。它們隨著水流,落入懸崖,奔向有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