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孫的屍首被掛在城頭,任其腐爛爬滿飛蟲,真是符合奇肱人的作風。來迎接他的是藍石將軍,在於千的印象裡,他是個跟在二皇子後麵拍馬屁的年輕人,為什麼他會提前預知自己的來到?藍石麵容英俊,一頭烏發,臉上乾乾淨淨地沒有蓄須,穿著亮麗的金白相間的輕甲,腰間佩戴著精致的彎刀,在灰色基調的瓦罐窟裡格格不入。他在瓦罐窟攔住了於千,頗為禮貌地說道:“大人,許久不見,彆來無恙。”他的身後跟著五個士兵,阿席本能地將手放在了劍柄上。至於騰非,則在一進城就奔著萬花閣尋歡作樂去了,他說他的任務在於千踏入帝都城內的那一刻起就結束了。藍石並沒有將阿席放在眼裡,而是對著於千說道:“大人,晚輩是來接您去您的新府邸的,那個破房子可配不上您的新身份,您的曾孫兒和老管家已經在府上等候多時了。”於千非常意外地問道:“新府邸?新身份?”藍石笑了笑,牽過一匹馬兒讓於千上馬,自己騎著馬走在前方,說道:“皇後娘娘讓您做內閣學士,作為夏朝舊人,您應該比誰都明白這是個什麼職位吧?”“內閣?都有誰?”於千追問道。“王曹立,周申,佐爾,老臣習晏然,以及內閣大學士莫宣卿族長,在莫宣卿族長來到之前由習晏然大人代理內閣大學士之位。”藍石說。也難怪,看來這次幫助皇後奪得皇位這些人都是功不可沒,讓他們全部成為內閣學士還真的是省去了一一封賞的麻煩。南下短短幾個月,帝都居然發生了如此之多的變換。讓我也成為內閣學士,皇後到底又是在唱哪出戲?街上人來人往,似乎皇宮裡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沒有絲毫關係,形形色色的奇肱武士出入武場,二皇子在上麵觀看比武,神采飛揚。衛林將軍站在擂台上,一刀將一個挑戰者頭顱乾淨利落地切下,丟了出去,二皇子拍手叫好。不對,應該叫他皇上才是。“陛下想要複興十二炎鐵衛,所以一直在舉行比武大賽,尋找有能力者。”藍石笑著解釋。“馮世駒老將軍呢?”於千問道,為何沒有在武場見到他?“在那事之後老將軍就一直稱病不出,後來陛下將太孫的頭顱掛在了城頭,老將軍看不得這一幕,於是回到自己的封地去了,聽說是告老隱退了。”藍石有些遺憾地說,“先帝去了以後,馮世駒將軍可是開國最後一位老人了,我從小可是聽著他的傳說長大的。”他是個可敬的對手。於千在心中肯定。他們到了一間新造的府邸,非常靠近皇宮,府裡府外有不少奇肱人的侍衛,與其說是他的府邸,不如說是監視他的地方。於千帶著疑惑進了去,進入眼簾的是年少的於豫正在和王守在交談,於豫看見於千回來了,高興地上來行禮說道:“太爺爺您回來啦,您看看這新房子,比我們過去的那是不是好多了?”於千笑了笑點點頭,說道:“我離開以後,他們沒有為難你吧?”“沒有,王守大哥一直在我身邊,太爺爺您就放心吧。”於豫笑著說。王守恭恭敬敬地對於千行禮,於千點了點頭,看見了他身上的服飾,已然換上了金黃色的製服,上麵還繡著一隻老鼠。“王守,這是?”於千好奇地問道。王曹立卻不知從何處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說道:“是老奴的家徽,皇後賞賜給老奴的,她說這次能奪得皇位太監功不可沒。”“老鼠,這與您的身份真是相符啊。”藍石忍不住笑著說,太監也回應著一笑。王守看了藍石一眼,他對於豫說道:“於豫小兄弟,我帶你去書屋吧,今天老先生回來講課。”於豫高興地點點頭,對於千說道:“太爺爺,那我先告退了,晚上您定要與我說說南下的事情。”於千點點頭,片刻後府裡便隻剩下了他與太監。太監微笑著,陰聲陰氣地說道:“大人可知道皇後為什麼要給您內閣學士之位,還給你一間靠近皇宮的府邸?”“我想你我心裡都清楚,這滿府的侍衛,皇後其實想要囚禁我吧?”於千開門見山地說。“大人南下,一路施恩行善,百姓是感恩戴德,歌頌您的美德,唾罵奇肱的暴行,聽說您還替紅樹打了一仗?您在百姓心裡的地位你自己清楚。“皇後希望在這特殊時期,您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帝都,畢竟皇後現在要專心鞏固她與她兒子取得的皇位,可不想再出什麼亂子。”“你們何時才能明白,你們把心思用錯地方了。”於千感歎著說。“奇肱人可不相信水能覆舟這一套。”太監不知從什麼立場上說出了這一句話,隨後咯咯自嘲般地笑了笑,說道,“總之大人不要再輕舉妄動了,您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後的眼裡呢。”眼前這個宦官殺死了前朝的年幼的皇上,於千從未對他有過好感,但是於千還是客氣地點點頭,說道:“多謝大人提醒了。”太監似乎對於千的恭敬並不意外,回禮說道:“畢竟我們也算是同路人了。”是啊,我與他是一丘之貉,一個開城投降,一個殺死自己的主子。太監領路帶他去了文華殿,路過時九州殿上正在論功行賞,皇上祝狄坐在龍椅上,給此次戰鬥有功的人賞賜。藍石被任職為衛將軍,並且成為了他的貼身侍衛。殿上站著幾個新來的武士,大約是在比武中的佼佼者,在受賞後準備下一場晉升為炎鐵衛的考驗。來到文華殿,於千讓阿席在外麵等候著,自己進了殿中。文華殿不如九州殿那麼大,但是要坐下半百人也是處處有餘的,更何況隻是小小一個內閣的人。皇後坐在主位上,習晏然坐在副座,周申腆著肚子站在一旁,佐爾雙手放在大袖口裡,閉著眼睛等候著會議的開始,於千與太監一同進了殿,外麵的侍從便把殿門關上了。文華殿趕去是書院,大多數書籍在奇肱人入侵時被一把火燒了,如今隻剩下空蕩蕩的內殿,不知為何有一種莫名的寂寥。皇後見人都到齊了,便問道:“前往每位親王的信使都帶回來什麼消息了?”周申說道:“喜憂參半,皇後娘娘,二親王依舊和往常一樣準備見風使舵,緊緊控製著大片草原的同時盯著中原大陸,四親王沒有回應,但是卻在暗暗地集結軍隊。“您知道的他可是一直很受百姓喜愛的,至於三親王,一直沒有消息。但是三親王的能力是眾所周知的,不過鄙人覺得最應該提防的是四親王,畢竟他的封地離帝都最近,而且手握重兵。就鄙人看來,與其靜觀其變不如先下手為強。”皇後皺了皺眉頭,繼續說:“將軍隊集結到帝都附近的城池等候詔令便可,習大人,我父親什麼時候能到?”習晏然努力讓他蒼老的聲音平穩,“莫宣卿族長在與二親王商談他帶著軍隊渡過草原的條件。”皇後顯然對這樣的速度不滿意,她繼續問:“騊駼氏族那邊呢?”習晏然繼續回答:“李雲青還在獄中,騊駼氏族並不知情,騊駼的軍隊由李雲青的弟弟李懷閻管理著。”皇後點頭,說道:“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勢必要將族印弄到手。”周申笑了笑,說道:“要三大氏族的族長交出能控製他的軍隊的族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皇後不悅地說道:“你若是連這事都做不成,便不要在這個職位了。”周申裝作歉意地說道:“微臣自當儘力而為。”佐爾輕聲說道:“皇後娘娘放心,此事戲子也會儘力協助周大人的。”習晏然輕咳了兩聲,說道:“皇後,當初先帝建國時實行的是分封製,導致了眾多兵力到了親王們的手裡。“中原大陸雖然擁兵近五十萬,但是地大城多,都分散在各地,就地大附近能動用的軍隊不過十萬。“而單單四親王,在山西城一帶的軍隊就有十萬。二親王與三親王的軍隊也是不容小覷,老臣覺得,既然已經學習夏朝沿用內閣,不如把分封也一同取締了,改為郡縣。”皇後說道:“您說得倒是輕鬆,眾親王可不會以為你一紙律法而交出重兵的。”習晏然無奈地咳了咳,周申則說道:“一時完成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連近攻遠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我們先聯合二親王,把四親王解決了。”“聯合二親王?我不相信那隻草原上的老狐狸,他會甘心被他哥哥丟在草原,可如今他哥哥死了,我猜他一定會對狄兒的龍椅下手,莫非我要引狼入室?”皇後不悅地看了一眼周申。周申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隻是周旋之計,畢竟莫宣卿族長還要渡過草原把軍隊帶來帝都,若能得到二親王的幫助,一切都會容易得多。”習晏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陛下也到了婚配的年紀了,不如與二親王家的小姐聯姻,一舉兩得。”皇後搖頭,“不可以,我好不容易讓狄兒坐上皇位。現在把那隻老狐狸的女兒引進宮來與吾兒同床共枕,豈不是將成果拱手相讓?!我絕不會讓人動搖吾兒的地位!”周申不知意味地笑了笑。太監識趣地用陰陽怪氣地聲音說道:“此事再做考慮吧,倒是這南方的暴亂似乎越鬨越大了。紅樹河口一戰大勝,占領了散鎮全境。雖然此地不值一提,但是卻也因為此事使得其他地方起了三三兩兩的暴亂,河間地也是亂作了一團。”佐爾輕聲遞過話題,說道:“南邊的情況,我想還是於千大人最清楚吧?”於千想了想,過去還有個李雲青可以與之一談,如今這裡全是一些妖魔鬼怪,但是為了南邊的百姓,於千還是說道:“臣認為招安是最好的,畢竟百姓隻是迫於情勢,不得以而舉旗,若朝廷能善待之……”皇後很顯然並沒有把他的話語放在眼裡,她似乎早就有了決定,說道:“讓傅德帶兩萬人去,他是傅常將軍的孫子,出生武將之家,是個很好的人選。”習晏然聲音顫抖地反駁道:“他太年輕了,從未打過實戰,我覺得不妥。”周申點點頭:“微臣覺得習大人所言甚是,我們已經在南邊吃過一次虧了。”皇後問道:“你們有其他的人選?”“衛林將軍。”周申自然是知道皇後不會答應的,不過話說回來,此次內閣會議倒是一件事都沒解決。“不可以,衛林將軍要留在帝都保護我們!”皇後如預料的那樣地說。習晏然感慨道:“如今朝上的確缺少優秀的將領。”“皇上也是意識到這點,所以自繼位以來一直在尋找武藝高強的能人不是嗎?”周申笑著說。“此事隔日再議,無論如何,衛林將軍必須留下!”皇後心煩意亂地繼續問道,“習大人,白狼那邊怎麼樣了?”“白狼王堅決要我們交出莫丹,畢竟這關係這他們白狼國的顏麵。我們若是包庇罪人,無疑是在羞辱他們白狼國。”習晏然顫抖地說。“不行,我是不會再將我妹妹交出去的,此事要再想辦法。”皇後的回答不出眾人所料,隨後她繼續問道,“莫丹如今有消息嗎?”佐爾不緩不急地回答道:“眼線來報,莫丹斬斷吊橋,逃過了白狼二王子的追擊,不過手上的軍隊隻剩下了幾百人了。”“妹妹沒事就好,她現在在哪兒?快派人去迎接她進城!”皇後高興地說道。“皇後……莫丹畢竟是白狼國的罪人。”習晏然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你們若真是替我辦事,就好好想辦法解決眼下的這些問題。若再想從我的狄兒或者妹妹身上打主意,就休怪我不客氣!”皇後頗為生氣地離去。周申聳了聳肩,笑著說道:“內閣的效率還真的是頗高,一件事情都沒解決掉,還迎來了一個大麻煩。”“寫信通知莫宣卿族長,若是可以的話,讓他先來帝都,若是總由皇後來作決斷,再議多少次都於事無補……”習晏然在皇後走後才敢如此說,隨後他又轉身對太監說道,“接待莫丹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的吧?”“老奴明白,大人請放心。”太監恭恭敬敬地說。眾人離開文華殿,太監頗有意味地看了於千一眼,說道:“大人是不是覺得,奇肱人真是有趣,把什麼妖魔鬼怪都放進內閣。太監,伶官,前朝舊臣,奸商,毫無頭腦的女人……”“您還真是大膽,這話要是讓皇後聽見了……”於千知道太監也隻敢在沒人的時候這般說話。“老鼠的竊竊私語,誰會在意呢?”太監看著於千,問道,“倒是大人,不知您怎麼看?”於千心裡自然知道太監這話裡的意思,但是他沒有理會他,走出了宮殿。遠方軒轅國的人正在準備離開,奇肱人派了一百士兵護送,簽證子莫非發生了什麼?竟派如此多的士兵護送他們。眼下局勢處於變化之處,也許這的確是個機會?我要去找那個人嗎?奇肱人眼看就要內訌,南邊暴亂未平,白狼興師問罪,草原上三個氏族糾纏不清……這是個機會,但是戰事若起,又有多少人會成為刀下亡魂?時間抹去了他的銳氣,賦予他智慧,隻是他不知道自己在所剩不多的餘生裡能不能再提起寶劍。生之為何,死有何懼?他腦中浮現著往日的遍地殘骸,和紅樹在河口鎮主動迎擊背水一戰時的壯烈,生命如此絢爛而脆弱,千百年來反反複複綻放又枯萎,若一切隻是天上騙局……他們隻是不甘心淪為奇肱馬蹄下的亡國奴罷了。生之為何,死有何懼?於千發現自己蒼老的隻有自己的身軀罷了,你越老,越是所剩無幾,越害怕看見生命的消逝。奇肱人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莫非他們知道那個秘密?但是連我自己都快忘記那個秘密了……他們不敢殺了我,怕點燃百姓心中的怒火,但是我卻是他們眼下的囚徒,這都是我自己造就的結局。騰非帶著笑意在府邸門前靠著石獅子,看來等候有些時間了,他見到於千,並不正式地舉了舉劍表示行禮,乾巴巴地笑著說:“大人,我是來告彆的,又接到了新的任務,明日就要出發了。”於千有些意外,他點點頭說道:“南下之時,十分感謝。”“是在下的義務罷了。”騰非笑笑帶過,又說道,“在下向來有話直說,大人,在您身邊的眼線到底是誰您心裡其實清楚的吧?”於千有些意外,也是禮貌地笑了笑,說道:“您為何突然說起這事?”騰非聳了聳肩,說道:“沒有其他意思,隻是還請大人多加留心。”他靠近過來,將一支小小的竹筒塞到他的手裡,壓著聲音說道:“大人,您若想清楚了,就像過去那樣,就可以聯係到他。”於千警惕地看著他,用極低的聲音問道:“你到底是誰?”“拿人錢財,受人之托,在下隻是刀客而已。”騰非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個離彆禮。隨後他手放在腰間,悠哉悠哉地離去,瘦小的身影在地上留下又細又長的影子,就好像一把銳利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