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紫蘇第一次如此近地目睹死亡,那個從小到大對她關心有佳,總是絮絮叨叨,帶著嚴肅的麵容和溫柔內心的老人,就那樣躺在血泊裡。是誰?是誰要這麼做?又是為什麼?玥兒不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不見了,房間裡就剩下她一個人。房間彌漫著淡淡的香味,而她昏昏沉沉地陷在悲傷之中。她看見了軒轅國的炎炎酷夏,每年軒轅國的夏日總是酷暑難當,她總是趁人不注意鑽到樓底的空地去抓蟲子。公孫賦在外麵跟著她,而仆從們在跟著他,為了找到她而弄得焦頭爛額。他們誰都抓不住我,紫蘇那時就在心裡偷偷笑著。於是她毫不擔心地弄臟昂貴的裙子,把金絲繡的手帕用來包裹臟兮兮的戰利品,在搜刮完地麵就爬上高高的宮殿,透過雲層去看有熊。奇怪的是隨著她的長大,曾經那麼大的有熊帝都就顯得越來越小,她曾經百看不厭的景象如今一眼就能望穿。於是有一天她才意識到,他們不必抓住我,我哪兒也去不了,一種莫名的孤獨湧上心頭。“小妹,你就是隻不安的小蛇。”她喜歡公孫伯玉總是突然拍一下她的頭,溫柔地這樣說。他們現在如何了?一定要抓住那群人,才能替老媽媽報仇雪恨。她眼含淚水地沉沉睡過去,第一次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她夢見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發現自己真的成了一隻蛇,一隻雪白色的蛇。若沒有看錯的話,她覺得自己是“千金”,她從某人的袖口裡爬了出去。當她望向那人時,才發現那就是自己,雙眼含淚,皺著眉頭,緊緊抓著被子。我真是個悲傷的女孩,她想。她隻想趕快逃離這兒,於是她向著門外爬去,溜出門縫,門外的守衛完全沒有發覺她的經過。她遊過草地,上麵還有未融化的積雪,於是她狠狠地咬了一塊,感受冰雪在嘴裡融化的感覺,感歎著原來再美麗的雪花融化後也隻是尋常的水。隨後她鑽進了一個小小的石縫裡,穿過石縫,到了一處花園之中,兩個男人正在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漫步,冬日百草枯萎,唯有梅花依舊。她嗅著梅花的芬芳,試著去叼落下的雪花。“你應該明白若是莫宣卿知道了你們囚禁了軒轅國的公主,會有多麼暴怒吧?殺死太孫奪取皇位已然置於不義之位,再囚禁貴國的貴賓,這下其他人可是有一百個理由來反抗我們了。在有絕對的實力之前,這可是在自掘墳墓。”說話的是一個老人,說話的聲音帶著顫抖,好像是因為外頭淩厲的寒風導致的,因為他穿裹著嚴嚴實實的棉衣。“習晏然大人,這是我應得的酬勞。皇後答應過我,若是幫她除掉太孫,她就允許我這麼做。”她認出了另外一個人,是周申大人。他身上依舊散發著淡淡的香味,穿著華貴的衣服,腰間精致的金絲腰帶掛在便便大腹上。“皇後希望您能儘快完事,畢竟軒轅國的隊伍遇害的事情很快就會被軒轅皇知道,到時候可就不好辦了。”叫做習晏然的老人嚴肅地說道。“鄙人自有分寸,大人請放心。”周申微笑著說。“莫宣卿族長將我派到皇後身邊輔助她,若是他來到時發現我們擅作主張地做一些計劃外的事情,可不會高興。“莫宣卿族長的原話是軒轅國的人就讓他們早日離去,不要把他們卷入這些事情裡,避免樹敵太多。“儘管軒轅國從來不參與戰爭,但是若是軒轅皇與我們惡交,從而支持三親王,從物資上幫助他,要知道軒轅國與三親王的封地就隻有一個蛇澤之隔……這可不是莫宣卿族長想看到的局麵。”習晏然聲音顫顫巍巍地說,好似每一次吸入寒氣都讓他不舒服,隨後他緩了緩氣息,說道,“更何況莫宣卿大人的原話是讓你們囚禁太孫,而不是殺死他,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誰也沒有想到二皇子會一箭射死太孫的嘛。”周申聳聳肩說。“真的?我聽說當時你們誰都沒有阻攔他!”習晏然有些生氣地說,隨後咳嗽了幾聲。“看來這次去雪域大人是傷到身體了,不知白狼王那邊怎麼說?”周申輕描淡寫地轉開話題。“白狼王堅決要抓回莫丹,聽說她出逃時還帶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七公主做擋箭牌,莫丹所犯之罪讓白狼王怒氣至今未消。”習晏然說道。“以皇後與莫丹的感情,估計是不會交出莫丹的。”周申看了一眼習晏然,試探著說道。“定然是這樣的,皇後正在準備替自己的妹妹接風洗塵呢。不過就我此次去雪城所看到的情況,白狼王的身體狀況非常的差,估計活不了半年了。到時候白狼王一死,狼子們爭奪王位,自然沒有人會來管莫丹的事情了。”習晏然歎息了一聲,拉了拉自己的袖口,不讓冷風有機可乘。“你安插在於千身邊的密探怎麼樣了?”周申又問道。“阿席彙報說於千已經離開紅樹,幾日後就會回到帝都。”習晏然說著和周申到了一處亭子裡,緩緩坐下才繼續說道,“意外的是趙韓殺掉了我們的信使,紅樹這一點是完全脫離了我們的預想。”“找個會打仗的將軍去,把他解決了。十八個鎮子,還不如一個大城市,比起那群暴民,皇後更擔心的是她還未坐熱的龍椅。”周申說著將石桌上的小爐子點燃,把酒壺放在上麵溫酒,酒香混合著梅花香慢慢在空氣裡彌漫開來。習晏然將手放在爐子近處取暖,說道:“於千身邊的那個刀客,是誰派來的,你可查清楚了?”周申吐了一口氣,將杯子放好,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喝到熱酒,他說道:“查不出來,不過是個尋常的刀客,越是這樣到處都可以找到的刀客就越是難找到他的雇主。不過鄙人猜測,不是太監就是伶官,除了他們還有誰會惦記著遠在玉門關外的夏人餘黨。”“可有玉門關的消息?”習晏然順便問道。“於居石和他的軍隊在玉門關過得可不好,商道被我們封鎖了,大漠裡又種不出什麼東西,他的軍隊在大漠裡占了一個座叫做丘嶽的城市,與外頭的白民聯邦們打交道,一直沒有什麼大動作。”周申說。“十幾年過去了,等他的軍隊裡的人都在那兒娶妻生子,於居石一去世,那兒的人就淪為大漠土著,不足為懼了。”習晏然說。“大人所說甚是。”周申微笑說。“李雲青怎麼樣了?”習晏然突然問道。“還在牢裡。”周申將酒壺拿離火焰,倒入兩隻酒杯,將冒著熱氣的溫酒遞給習晏然,繼續說道,“皇後認為事情發展至此,就不必將李雲青放走,借勢將他的族印弄到手,作為禮物送給即將到來的她的父親莫宣卿。莫宣卿族長可是一直很想得到騊駼的軍隊的。”“想要他交出族印,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習晏然顯然不看好皇後的這個主意。“他現在是階下之囚,不管有沒有可能都值得一試,更何況一直以忠心著稱的騊駼氏族可不會站在皇後這邊。”周申喝了一口酒,輕聲細語地說。“話說回來,你囚禁軒轅國的公主,到底是為了什麼?”習晏然問道。“這是鄙人的秘密。”周申言簡意賅地說。“不管你想要做什麼,若讓我發現你做的事情對矔疏氏族不利,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習晏然喝掉酒,麵色變得紅潤了一些,借著酒氣他說道。“大人放心,我與您一樣對矔疏氏族忠心不二。”周申笑著說。很顯然習晏然並不相信周申的話,隨後他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去皇後那兒了。”周申點點頭,說道:“大人可彆錯過明早的內閣會議,在莫宣卿大人來到之前,可是得由您來擔任內閣大學士一職的。”“內閣?”習晏然問道。“皇後廢除了丞相製,沿用了夏朝的內閣製,大人不知道?”周申好奇地問道。“我還是親自去問皇後娘娘吧。”習晏然說著踏著雪花離去。周申在他離開後又倒了一杯酒,小酌了一口,將酒杯放下起身看著滿天的雪花。淡褐色的眼眸掃視著四周,隨後目光落在了紫蘇的身上,這讓她嚇了一跳,隨後他慢步走來,看著她,笑著說道:“你可真是隻不安的小蛇。”紫蘇猛地醒來時,她已然躺在床上,房間裡依然彌漫著暖烘烘的香味,讓她迷迷糊糊的,她趕緊起身倒了一杯水喝下,隨後她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摸了摸袖口裡,卻沒有發現“千金”的身影。她到床上找了找,依然沒有找到,最後她心驚膽戰地跑去打開放在桌子上的蛇箱,打開蛇箱時她嚇得手中的杯子脫手落地摔成了粉碎,“千金”居然真的不見了!有人溫柔地敲了敲門,問道:“公主殿下,我能進來嗎?”是周申的聲音。紫蘇趕緊整理好情緒,說道:“可以,大人請進。”周申推門進來,手裡提著一個新的蛇箱,他看了紫蘇空蕩蕩的蛇箱一眼,又看了一樣打翻在地的杯子,問道:“發生了什麼讓殿下受驚的事情了嗎?”紫蘇抿了抿嘴,說道:“是做噩夢了。”“我待會兒讓下人送份燉鵸鷸湯來,我聽說這種稀奇的鳥兒的肉可以安神。”周申笑著說。“不必勞煩大人……”紫蘇趕緊說道。“公主莫要客氣。”周申說著將蛇箱放在桌子上,打開箱蓋,“千金”從裡麵爬了出來,紫蘇趕緊將它抓回手中。“是公主的愛寵吧?我在雪地裡發現了它,它與雪地融為一塊兒。要不是鄙人眼神好,可能就錯過了,哈哈。”周申笑著說,隨後問道,“不知是這什麼蛇?鄙人見識淺薄,從未見過這麼美的蛇。”“是碧眸雪蟒,哥哥在蛇澤深處找到的它。”紫蘇說道,心裡卻想著,剛剛的事情難不成是真的?但是明明隻是個夢呀!周申淡褐色的眼眸看著她,輕聲說:“蛇澤,我聽說從未有外人能穿過它進入軒轅國,對於一般人來說那兒就是世上最危險的地方。”他們說的囚禁軒轅國的公主是什麼意思?這些是真的嗎?紫蘇心裡想著那些對話,一邊點點頭說:“沒有人能穿過蛇澤。”“我聽說軒轅國是個雞犬相聞而夜不閉戶,土地肥沃春耕秋收,千年來一片祥和的桃花源。軒轅國建國千年不易,從無天災人禍,公主殿下,世上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嗎?”周申看著她的眼睛問道。“大家都覺得是這樣的。”紫蘇點點頭說。“看來殿下另有想法。”周申帶著笑意說。“並非如此……誒。”紫蘇欲語還休,可不能在彆人麵前說自己的國家不好,更何況我還是一國的公主。她隨後問道,“大人,我的父皇為何不來見我?我們的隊伍遇到了襲擊,可有他們的消息?他們還安好嗎?”“軒轅帝忙於事務,他交代我好好照顧殿下,在幾日後就會帶著您一同回國。您的母後他們已經在就近的城市得到軍隊的保護,等候著你們和他們會合呢。”周申說。“那太好了!”紫蘇高興地說。周申讓仆人將準備好的茶點送上來,打開香爐新添了香料,將房門關上坐下,對著紫蘇說道:“殿下隨意享用,不要客氣。”那個夢之後紫蘇肚子的確也是有些餓了,她拿過一塊糕點咬了一口,非常美味。“多謝周申大人。”她沒落下她的禮貌。伴隨著美味的糕點以及再次濃鬱起來的香味,紫蘇感覺到那種迷幻的感覺再次襲來,她用力咪了咪眼睛,搖了搖頭。“不如公主和鄙人說說您的夢吧?”周申看著紫蘇溫柔地說道。紫蘇恍惚之中讓“千金”脫了手,隻見到它慢悠悠地在地上爬著。紫蘇有些擔心它會爬到周申大人那,但是因為這種迷幻感而一時分不出神來。“是老媽媽死去的樣子……到底是誰那麼殘忍?”紫蘇悲傷地說。“皇後已經派人去追捕這群山賊了,很快就能替您的老媽媽報仇雪恨。”周申安慰著說。紫蘇的眼睛在地上四處找尋“千金”的身影,卻已經找不到了。公孫伯玉和她說過,蛇兒在這麼大的時候會很調皮,她如今是見識到了。“鄙人在您這個歲數的時候也常常做噩夢。”周申看著紫蘇的眼睛,似乎在捕捉什麼,他繼續說道,“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其他的同齡人都成了戰士,而我隻能隨著父親做著奇肱人引以為恥的生意買賣。“我們擁有數不儘的財產,卻得不到一分錢的尊嚴。我們的錢大部分都拿來替奇肱王買物資了,那些人拿著用我們的錢鑄成的刀劍,騎著我們的馬匹,嘲笑著我們是不會戰鬥的奇肱人。“我有時甚至會被大塊頭們揍上一頓,然後他們會取走我身上的財物作為戰利品,真是符合奇肱人的風格,不是嗎?”紫蘇有些難過地點點頭,說道:“他們也說我不像軒轅人,我不安分,總是惹麻煩,不像個公主,倒像個野丫頭。”“看來我們都是族裡與眾不同的人啊。”周申帶著無比的笑意說道,“你越是在意他們話語,才是越是中了他們的下懷。他們隻是在嫉妒我們,我可以不必拚上性命就能得到他們無法得到的一切,而您想必也是如此吧?不知您想要的是什麼呢?”我想要的是什麼?紫蘇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尋覓著“千金”的身影。她看見“千金”爬上了周申大人椅子的邊沿,她很想去把它抓回來,但是卻沒有這麼做。我想要的是什麼?我要是真的是“千金”就好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想要去君子國。”當這句話話脫口而出時,紫蘇嚇了一跳,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周申卻是微笑著。空氣裡香氣彌漫,紫蘇隻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的,好像快不屬於自己的。但是那種感覺卻很快樂,她不必再思考那麼多,不必再悲傷,不必再煩惱,所有年少的困惑都可以對眼前的男人傾述。“我不想一輩子待在軒轅……我聽說外麵有許多好玩的,美麗的,有趣的風景。軒轅千年如一日,一想到一輩子都要待在這樣一個地方,我就……周申大人,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不該和您說這些的……”紫蘇撐住頭說。“沒有關係,殿下,這是一個非常美好的願望。”周申輕聲輕語地繼續說道,“您看過九州殿上的九州圖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即使是九州大陸也並非天下的全部,西域有白民三十六國,東海之外還有許多島國,過了大洋更是有一塊神秘的異域,實不相瞞就算是鄙人也不曾看過,您的父皇應該與你說過吧?君子國就在那異域的中心。”“我非常非常想去看看……我小時候常常看著父皇從君子國帶回來的書,裡麵描述的許多奇異人種,怪獸,奇事,我就想著自己也能去一回就好了……但是自古以來隻有皇子才能去君子國學習,而我隻是個女孩兒。”紫蘇不再說下去,她有些難過,於是她把視線繼續放在“千金”身上,它居然順著椅子爬進了周申的口袋裡,幸好周申大人沒有發現!周申說道:“若是公主殿下不介意,若有機會,鄙人願意帶您去一次異域。您應該知道的,鄙人完全有這份財力。”“真的嗎?”紫蘇高興地問。“真的。您的父皇那邊,會讓皇後去與他談妥,我們會造一支巨大無比的船,橫穿過大洋,一睹異域的風光,而這一切財務都交給鄙人來承擔。”周申笑著說。“如果真的……真的可以的話,那就太感謝您了!”紫蘇覺得睡意襲來,但是她太高興了,高興地不想馬上睡去,同時也忘記了鑽進了周申大人口袋裡的“千金”。“殿下不必多禮。”周申笑了笑,繼續說道,“這就當做是鄙人給您的小小的禮物吧,但是您不知是否能也給鄙人一個小小的禮物呢?”“禮物?……但是我沒有帶任何的東西。”紫蘇說。“您能否告訴我,進入蛇澤的方法?”周申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進入蛇澤的方法?任何軒轅人都不得透露出這個秘密,這是他們軒轅人最古老的準則。我不能說……若是放在平時,紫蘇定然是不會說的。她是個孩子,但不是個傻瓜。但是不知為何,此時她的頭腦迷幻得一塌糊塗,若是她明白喝得爛醉是什麼感覺,此時這種感覺差不多就是伶仃大醉的兩倍不止了。她心裡想著大船,想著異域,想著迷人的遠方,以及不再被無聊的軒轅國困住的希望……紫蘇脫口而出,這一刻,她無法確定,她還是否是她自己,這到底是夢幻還是現實,往後這片記憶在她沉睡之後變得模模糊糊,不曾存在過一般。而眼前,她隻看見了一片黑暗,和無法收回的秘密。“進入蛇澤的方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