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把“千金”從蛇箱裡取出，放在手上。正如公孫伯玉說的那樣，碧眸雪蟒長得很快，如今它已經有手臂的長短，它優雅而慵懶地纏繞在紫蘇的手臂上，睜著漂亮的藍色眼睛看著她，就好像一個小姑娘。要是你真的是個小姑娘就好了，紫蘇在心裡想。玥兒不知去了哪兒，她已經兩三天沒見到她了，李府亂成了一團，而她今天就要離開了。來時的三個人兒，離彆時卻一個都見不到了。“不知兩位公子還能否回得來。”紫蘇對著“千金”述說，希望它能回答自己。紫蘇不想離開這兒，也或許說，紫蘇不想回到有熊帝都。她喜歡外麵的世界，有太多有趣的人和事兒，太多美麗的風景，這些東西在她穿過蛇澤回到有熊以後，一切都會消失，就好像一場虛幻夢境，而一生被鎖在閨房做個千金公主才是她的宿命。她會被嫁給軒轅國內的一方貴族，相夫教子，碌碌而終。想到這些，紫蘇就感到害怕，好像心裡壓了一座大山。老媽媽推開門，說道：“公主殿下，奴婢們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我們要出發了。”紫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走出李府，經過那顆白色的扶桑樹，它們交錯在一起，如同拔地而起的獠牙，上麵的二足烏無論如何看著都像是尋常的鳥兒。這不是我的神，我的神是女媧與伏羲。她走出門，發現公孫伯玉已經騎在馬上，他的黑鱗玄蛇已經被關進巨大的蛇箱裡，公孫賦老老實實地坐在他的身後，母親拉開車窗問她要不要坐一輛馬車，她搖了搖頭，上了老媽媽的車。父親正與李雲青在告彆，他們唏噓感歎，黯然傷神。“這時一彆，再見不知又是何年何月，雲青你要保重啊。”“陛下你也是，保重龍體。”李雲青傷感地說。“上天庇佑，你的兩位公子定會安然無恙的。”父親說。李雲青點點頭，說道：“多謝陛下。”他比紫蘇來時見到的那個李雲青，可要憔悴了不止一點，看得出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他心力憔悴。是時，一個穿著皇宮製服的侍從急匆匆地騎馬而來，下馬來不及行禮，和他們說了一些話。紫蘇看見在聽見這個消息以後，父親和李雲青臉上的表情都非常地驚訝和凝重，隨後父親過來對公孫伯玉說道：“你帶著一半的人馬先上路，朕要進宮一趟。”公孫伯玉遵命，並且沒有多問。招呼著馬夫們上路，而父親則和李雲青上馬朝著皇宮的方向遠去。“那人和父皇說了什麼？”紫蘇好奇地問。“老奴也不知道。”老媽媽緩緩地說。紫蘇悄悄撇了撇嘴，發現老媽媽並未發現自己這個不禮貌的舉動，她說道：“若是有什麼事，一起在帝都再留幾日就好了，沒必要這麼著急離開。”老媽媽麵容嚴肅地說：“皇上這樣決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該質疑你父皇的決斷，公主。”紫蘇端坐著，不敢多說，怕又引得老媽媽的碎碎念。你不該到處亂跑，不該拋頭露麵，不該弄得滿臉泥巴，不該隔三差五就撕壞了裙子。老媽媽自她打小就帶著這些話語在追逐著她，而紫蘇在追逐著公孫伯玉。他可以騎馬，可以訓蛇，可以無處不去，可以舞劍弄槍，她多希望自己也能是個男孩兒，而不是深鎖閨房隔著雲窗看著外麵的世界。紫蘇知道他們不喜歡她的野性子，但是她不以為然。他們困不住自己，她還是可以和公孫賦一起胡鬨，或是一個人爬得老高，站在女媧石像下麵一覽眾山，她曾經以為自己會這樣一輩子，但是隨著長大，她慢慢懂得了，她實在身不由己。老媽媽看了紫蘇一眼，替她打理起她的雜發，說道：“公主，再過一個月你就到了及笄之年了，到時候皇上會替你挑一位身份地位都與你門當戶對的英俊公子，你應該改掉自己這些壞習慣，做個體麵的公主，到時候不會令軒轅皇族蒙羞。”“父皇說過，要將我許配給李家。”紫蘇賭氣地說，比起一輩子困在軒轅國裡，她倒是寧願嫁到李家。而且，她發現自己還挺喜歡李雲川的。他沉默，堅毅，正直，不拘世俗，他就像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隻是他如今不知身在何處。“那隻是皇上隨口說說的罷了，必須承認，皇上與李雲青丞相情同手足，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老媽媽梳好紫蘇的頭發，把梳子放進衣服裡，繼續說道：“軒轅自有史書記載以來，從未與外界聯姻過，聯姻是戰爭的手段。軒轅從未有過戰爭，自然不需要聯姻。“公主，世上沒有軍隊能過得了蛇澤，世人皆稱我們軒轅為桃花源，不是沒有理由的。若是與外族聯姻，就等於把人送到他們手上做人質，就算皇上有心，文武眾臣也不會同意的。”“所以我們一生一世都得困在小小的軒轅裡？”紫蘇難過地脫口而出。“公主，軒轅是小，比起如今的奇肱國，不過是他們一塊封地的大小，但是卻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老媽媽難得沒有訓斥她，而是頗為感傷地扶著她的秀發，緩緩說道，“您瞧瞧您的烏發，如此美麗，多少年華如夢幻，朝如青絲暮成雪，日後公主您就會明白，一切您如今的向往都是過眼雲煙，而您擁有的才是世人所可望不可及的東西，而您一出生就擁有了它。”“我並非傾國傾城。”紫蘇說出這話，隻覺得自己有些沮喪，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是和一般的女孩兒一樣，有一顆愛美之心。“但是您是軒轅公主，這就意味著您將一生太平，無憂無慮。而軒轅的貴公子們都會對你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你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人。”老媽媽說。“我無法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紫蘇在心裡說，她想起當初那個年輕的侍從，想起李雲川，而他們如今都成了她無法觸碰的回憶。“公主殿下，老奴也經曆過您這個年華，如花一般的年華，你應該好好珍惜，尤其是像您這樣地位的人，您的選擇很多。“老奴必須承認，李家的二公子的確能讓您這樣年紀的少女春心萌動。若是當時的我，見到這樣的人兒也當然會暗暗愛慕，但是公主，您很快就會忘記這些的，相信我。”老媽媽微笑著說。紫蘇臉一紅，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臉紅，她甚至不覺得自己和李雲川有多深的感情，他們相識的時間那麼短，他們甚至從未有說過太多的話。“老媽媽，你想多了。我隻是不喜歡像鳥兒一樣被困在牢中。”紫蘇趕緊解釋著說。“那不是牢籠，是代價，而且比起我們所得，簡直輕如鴻毛。”老媽媽說。“什麼代價？”紫蘇不解。“永世和平。”老媽媽緩緩說道，“若是你真的看見了外麵世界的真相，便會懂它的珍貴。”紫蘇沉默了一會兒，她的確無法理解老媽媽的話。在她的世界裡，她向往故事裡駿馬奔馳的草原，誇父聚居的成都載天雪山，雪域四季落雪的白狼雪城，繁華的帝都，肥沃的江南，大漠孤煙的玉門關，而她隻能在書中讀到它們。過了一會兒，她問道：“老媽媽，晚上我能和哥哥一起在外麵嗎？馬車裡太悶了。”她以為老媽媽會和以往一樣拒絕她，沒想到老媽媽卻是微微一笑說道：“若是皇後允許，但是您得答應我，不能再到處亂跑，弄得一身狼狽。還有，不能把蛇藏在袖口裡。”紫蘇高興地答應過老媽媽，當然除了藏在袖口裡的“千金”這點。車隊前進了一天，夜裡在一處空地裡休息，這兒離帝都還不遠，不必擔心有什麼危險。眾人點起篝火，在附近的農家買了些食物，隨隊的禦廚大顯身手，煮了許多菜肴。公孫賦坐在母親身邊，母親端莊典雅，微微笑著，紫蘇過去感謝母親讓自己能不用待在馬車裡。母親抱住她，拍拍她的頭，溫柔地說道：“想到一眨眼你這個丫頭都這麼大了，再過一個月就可以及笄嫁人了，到時我與你父皇不知又要多少傷心，現在還是讓你瘋個夠。“哈哈，隻是這十幾年，苦了負責照顧教育你的老媽媽了。若到嫁人的時候，你可要好好給她行禮道謝。”“母後！”紫蘇裝作生氣地說。然後她捏了捏紫蘇的臉，說道：“彆到處亂跑，去找你的哥哥去吧，我還要看住賦兒呢，他簡直和當初的你一樣淘氣。”紫蘇謝過母親，跑到公孫伯玉的身邊。公孫伯玉正在打理著黑鱗，看見紫蘇後便關上蛇箱，笑著說道：“小妹，難得今晚你不用待在馬車裡。”紫蘇撇了撇嘴說道：“你在外麵看風景，我卻要在馬車裡看著老媽媽的苦瓜臉。”“注意禮數啊，我的小妹，哈哈。”公孫伯玉笑著說，他臉上的傷已經好了，全然沒有留下疤痕，他繼續說道，“我聽說幾天前，你又把父皇派去護送你回府的兩個傻瓜給甩掉了？他們後來可是被父皇罰了二十大板啊，如今不敢騎馬，隻能步行跟在隊伍後麵。”“不是真的吧？這麼慘？”紫蘇有點愧疚。“你不想和我說說你乾嘛去了嗎？”公孫伯玉笑著說，“我可是從來守口如瓶的。”紫蘇有心事從來都是和公孫伯玉說的，一切一切事情，包括她喜歡那個侍從的事情，她隻敢和公孫伯玉說。而他從來都能完美地解決這些事情，不讓父皇和母後知道。隻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紫蘇才感到真正的放鬆和安心。這回紫蘇卻哼了一聲，說道：“不告訴你。”公孫伯玉無奈地聳了聳肩，與她一起坐在石頭上，看著眼前的風景。母親抱著公孫賦，他已經漸漸入睡。片刻後，母親抱起他，悄悄地將他轉移回馬車裡。“母親是怎麼了？她過去對我們可是那麼的嚴厲，今天她好像有點不對勁。”紫蘇說。“因為過一個月以後，你就可以嫁人了啊。”公孫伯玉笑著說。紫蘇眯著眼睛看著他，裝作生氣地說道：“你們一個個怎麼都拿這事取笑我？！”“不是取笑你，我的小妹，是年紀已到，無法避免。”公孫伯玉感慨著拍了拍她的頭，繼續說道，“父皇早就決定了，待賦兒滿十歲就送他去君子國學習，也差不多就是一個月以後。母親很快就要一下子失去兩個孩子，能不傷心嗎？”每一代軒轅國的人都會送一個皇子去君子國學習，因為軒轅國從未經曆過戰爭，朝中最為缺乏的就是懂兵法的能將，所以隻得去君子國學習每一代最新的陣法和兵法。這是軒轅的祖訓，居安思危，不能因為有蛇澤的保護就放棄軍隊。如今是輪到公孫賦了。紫蘇卻有些羨慕，她不由地說道：“我也想去君子國。”公孫伯玉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然後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傻小妹，一個人遠赴異國他鄉，有什麼好的？”紫蘇吐了吐舌頭，說道：“我隻是隨便說說。”公孫伯玉看著眼前的場景，頗為感觸地說道：“小妹，倘若有一天你真的出嫁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若是有人欺負你，我一定會去把他大卸八塊的。”紫蘇忍俊不禁，“皇兄，我們是軒轅的皇族，還有誰能欺負我們？”公孫伯玉沒有說話。夜裡，母親回到了馬車裡休息，紫蘇留在外麵，靠在公孫伯玉的懷裡睡著了，車隊裡有二十多個士兵，分配好輪番守夜。夜裡，紫蘇夢見李雲川回來了，他騎著駿馬，紫蘇坐在他的後麵。馬兒在她從未見過的廣闊的草原上奔跑，耳邊是凜冽的風，凍得耳朵發紅，馬兒躍過一顆石頭，她抬頭，居然看見了大雪紛飛，雪花落在她的肌膚上。她伸手去觸摸雪花，突然置身在了一處白雪皚皚的地方。她覺得很眼熟，像是帝都的某處，而她抬頭，卻看見了父親公孫烈正跪在雪地裡，一個儈子手舉起大刀，猛地斬了下去。她尖叫著醒來，聽見了喧鬨聲，嘶吼聲，鐵騎碰撞聲。“保護皇後，保護小皇子，保護公主！”她隻聽見公孫伯玉喊道。睜開眼，她猛地看見一群騎馬的人在他們的營地裡與他們的士兵們打鬥，缺乏實戰經驗的軒轅士兵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在來回的衝擊中被他們砍死，他們是誰？為何帝都附近會有這樣的人？！老媽媽驚慌地跑出馬車，到處找著紫蘇，她大喊道：“公主殿下！您在哪兒，快回老奴這兒來！”一個敵人騎馬衝刺而來，一刀抹喉。紫蘇隻見她的血像鮮花般地綻出，倒在了地上。她瞪大了眼睛，看見了紫蘇，口中不知在說著什麼，微微動著，片刻之後就停止了。紫蘇腦中一片空白，看著眼前的屠戮。隻見公孫伯玉指揮起了剩下的幾個人，護著母後和公孫賦的馬車，他快速地用劍斬斷蛇箱的繩索，隻見巨大的黑鱗玄蛇從蛇箱裡咆哮而出，如同月下巨龍，在火光裡黑色的眼睛閃著熾熱的殺意。“黑鱗，擋住他們！”隻見黑鱗撲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尾部將一人甩飛馬下，血盆大口同時咬斷一人的脖子，直接吞下了他的頭顱。眾人一時不敢上前。公孫伯玉見到局勢暫時穩定了下來，咆哮道：“紫蘇公主在哪兒？公主在哪兒！”一個騎馬的人衝了過來，一把抓起了紫蘇，將她拉到馬上。紫蘇發現自己與馬車隔了好一段距離，眾人看見黑鱗巨蛇的樣子，不敢再戰，於是抓著紫蘇扭頭便走。“紫蘇！紫蘇！”她隻聽見公孫伯玉撕心裂肺的喊聲，那人將她的頭蒙住，她劇烈地掙紮，踢打他，他在她的肚子上猛地來了一拳，她疼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是她第一次被人攻擊，她是公主，她從未被人打過。她不敢再亂動，她感覺到馬兒跑得飛快，途中還換了一匹馬，但是他們一直沒摘下套在她頭上的布。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死過去，醒來時她已然在一處華貴的屋子裡。若不出意外，應該是回到了帝都了，她聞見了熟悉的皇宮氣味。她躺在床上，渾身疼痛，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床邊，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是玥兒！“玥兒？”紫蘇不敢相信地問。“紫蘇公主……你受苦了。”玥兒哭哭啼啼地說。“這兒是哪兒？你怎麼會在這兒？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好幾天了，你父親以為你還和二皇子在一起呢。”紫蘇擔心地說。玥兒哭著，沒有說話，突然房門被打開，一個美若天仙的婦人進了來，她頭戴鳳冠，身披鳳袍，是皇後。她笑著溫柔地說道：“紫蘇公主，下人不知分寸，讓公主受驚了。”“皇後娘娘？”紫蘇小心地問。玥兒紅著眼睛對皇後說：“皇後娘娘，您答應過玥兒，隻要玥兒乖乖地待在這兒，你會讓大哥和二哥都回來的是吧？”“自然是這樣，哀家從不食言。前幾日還收到了我妹妹莫丹皇後的來信，說找到了你的二哥，很快你們就能重聚了。”皇後溫柔地替玥兒擦去眼淚，說道，“哭了就不好看了。”“玥兒不哭，要漂漂亮亮的，我父親回來見我的吧？”玥兒問。“隻要玥兒乖乖的。”皇後溫柔地說。紫蘇從床上爬起來，皇後微笑著看了她一眼，說道：“紫蘇公主，這幾日外麵很不太平，為了您的安全，還是與玥兒一同待在這兒吧。”紫蘇不敢說話，心裡想到，那些人是皇後派來的？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她發現自己偷聽過她的談話？但是她聽不懂她的談話內容，也不曾與任何人說過。紫蘇深吸了一口氣，平複自己的混亂與恐懼，她問道：“皇後娘娘，我為何會在這兒？我隻記得車隊被不知名的人突襲，我被人掠走，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又為何會在這兒？”“是作亂的山賊，還好我們的人發現了您，將您救下了。”皇後溫柔地說道，然後又補充道，“您受了些傷，在這兒好些休息。”“我的父皇，母後可知道？他們現在如何，在何處？”紫蘇趕緊問道。皇後看了她一眼，溫柔地說道。“公主殿下，莫要擔心，您的父皇還在帝都不是嗎？”她起身離開，隻留下一句，不知是對玥兒說，還是紫蘇說，還是對門口的侍衛說。“莫要離開這兒，外麵可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