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在地下有個組織,我並非說其隱秘的意思,是真的在地下,幾乎沒有人知道。刀客本身進去都隻能蒙著眼睛,由組織裡的人帶著進去,彎彎繞繞要走上一個時辰你才能到。“那是一個鐵鑄的大廳,裡麵能幫你解決世界上大多數的問題,什麼事情都逃不過閻王爺的手掌,不是嗎?你要殺誰,隻要你有足夠的錢,他們就會安排相應的刀客來解決。“那個組織叫做“燭龍”,不管你有沒有聽過,如果你明白了他們運作的規矩,就會覺得這個稱呼真是非常合適。”騰非吃飽喝足後,用他的匕首刮著指甲,乾巴巴地和於千說著話。於千每動彈一下,渾身的老骨頭就像散架了般的疼痛,回想起昨天那生死的一瞬間,若不是紅樹的巡邏兵碰巧趕到,他們估計已經成為山賊的刀下亡魂了。他們被帶到濱海鎮,紅樹的首領趙韓與他們的士兵一起待在最前線。他們被安置在一處民居裡,阿席被抬走去軍醫處治療了,唯獨留下了騰非與他留在了小屋子裡。後勤兵給他們端上了熱菜湯和米飯,並且讓他們洗了個澡,但沒有說什麼時候能見到趙韓。於千是個老人,他花了大力氣梳洗乾淨,然後靜靜地坐著,思考是老人唯一剩下的寶物,於千在腦子裡構思著他該如何勸說趙韓放棄戰爭。騰非拿起桌子上的蘋果吃著繼續說著:“像大人您這麼正派的人物,這輩子都和“燭龍”沾不上邊,沒聽過也是正常的。“不過您放心,我不是燭龍的人,我不過是個拿錢賣命的普通刀客。能進入燭龍的刀客屈指能數,天下大概不過半百,而且分布在白民眾國到中原大陸,南海對麵的勞民主宰的異域,以及東麵的一些島上小國,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想要買凶殺人的有錢人。”紅樹手上的這些裝備是哪裡來的?他們與朝廷其實有暗中聯係,還是說他們在朝廷中有走私者?如此看來,他們怎麼都不像是普通的農民起義軍。但是無論趙韓的背後有什麼樣的力量在幫助他,戰爭的結局隻有一個,於千在心裡想,他必須說服他。“大人可有想殺之人?”騰非玩弄著他的匕首說道。“我此生已經殺夠人了。”於千無奈地笑了笑。“在我剛剛當兵的那會兒,我會在戰場上撿死人頭。你知道雖然那不是我殺的,但是撿回去說成是我的戰功,下一回的軍餉就能多拿一些。“但是後來我漸漸發現,同樣是一顆人頭,它的價格會全然不同,曾經嶽楓將軍的人頭就值千兩黃金。當然奇肱王祝林壽的更貴。“聽說在“燭龍”這些價格還要翻百倍,也就是說若有人出價讓刀客去殺這些人,那就要幾乎付出一個不小的國家財政才行。大人你可知你的人頭值多少錢?”騰非露出他乾巴巴的笑容。“我隻知那時奇肱人懸賞我的人頭千兩。”於千試著舒展自己的雙腿,一邊接過騰非的話。“在燭龍,你的人頭曾經高達到十萬兩黃金。”騰非笑著說。“我還以為能更高一點的。”於千不在意地說,同時伸直他的雙腿,發出咯咯關節的聲音。門被打開,進來的是一個岐鍾人,他穿著皮革甲,裡麵墊著鎖甲,鎖甲在他的身上小得像是塊肚兜,他的腰間佩戴著一把長劍,在他腰間小得就像個玩具。“於大人,我叫巨石,趙韓大人讓我來帶你去見他。”於千忍著疼痛站了起來,騰非過來扶住他。巨石在門口替於千備了馬,他巨大的身形牽著馬走在前麵,騰非跟在後麵,於千問道:“我們不是在濱海鎮見趙大人嗎?”“趙大人在黑魚鎮等您。”巨石簡短的回答,然後又補充道,“您知道的,我們的地方並不大,三個鎮子一天就能都走遍,從濱海鎮到黑魚鎮,不過隻要一個時辰的時間。”路上的海風讓於千想起了他曾經在這裡的時光,五十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如今他孤身回到這裡,卻不再抱著當初那樣的鴻鵠大誌。他甚至不記得當初在這裡生活的畫麵了,隻是記得海風,寧靜,魚腥味,各個族種的人和睦相處。出了濱海鎮士兵便少了,作為前線的濱海鎮隔斷了所有通往黑魚鎮和鹽鎮的道路。在通往黑魚鎮的路上開始出現不少農房,人們安居樂業。不像外麵的那些荒廢了的田地,這裡的田地上莊稼茂盛,果樹果實累累,路邊油菜花斐然一片。一個放牛的牧童在牛上睡著了,水牛搖著頭,尾巴搖擺著趕著飛蟲,這讓於千想起了他那個還在帝都的小曾孫子。趙韓不是個簡單人,於千在心裡想,他是故意讓自己看到紅樹裡人們的生活的,人們願意追隨這樣的人。騰非跟在後麵,對四周的景象卻並不感冒。他一隻手放在劍柄上,另一隻手從路邊的路上摘下一顆梨子,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吃了起來。“大個子,我聽說岐鍾人都是吃樹葉和水果的,你們是怎麼也想著來打仗殺人了?”騰非吃著梨子問巨石。“岐鍾人聚居的赤木林被奇肱人肆意砍伐,岐鍾人被抓去替他們乾苦力,大部分岐鍾人在趙韓大人的領導下在紅樹當兵,少數的跑到了彆的山林裡做了山賊。岐鍾人隻想奪回赤木林,那是岐鍾人生活了幾千年的地方,大人見過赤木林嗎?”“曾經有幸見過。”於千點點頭說。在他關於十八散鎮的回憶裡,除了黑魚鎮,最深刻的便是赤木林了。那是一片火紅的楓葉林,處在紅葉鎮的上方,紅葉鎮是綠石鎮之後的第二個鎮子,綠石鎮再過百裡就是洪都,在洪都的高樓也能看見紅海般的赤木林。赤木林裡的岐鍾人會在他們的長輩死後高歌,他們不管男女聲音都低沉空曠,悲涼之中帶著溫柔。這時赤木林裡的鴒鷂鳥會飛翔在高空發出鳴叫,鴒鷂鳥火紅的身體如同飛翔的紅葉,又似從天飄落的火花,它們盤旋在赤焰般的林海之上,如同夢境。這樣的場景能持續一整天。“能聽到大人您這樣人的讚美,讓巨石很高興。”巨石說話的聲音沉重而悲傷,他繼續說道,“不過如今赤木林隻剩下不到一半了。鴒鷂鳥被奇肱人射殺,幾乎沒了蹤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於千安慰他說。“借大人吉言。”巨石恭敬地回答。騰非笑了笑,不知意味。進了黑魚鎮,便是更加濃烈的魚腥味,一路上於千刻意尋找著羽民的“樹房”,卻收獲甚微。曾經羽民聚居的黑魚鎮如今大多是各族的人雜居,而可以看見的羽民不過十個,於千忍不住問巨石:“這兒的羽民們都去哪裡了?”巨石說道:“大多數是死了,一些去了海島做了海盜。如今他們不叫羽民了,而叫海妖,飛著來搶走漁民的東西,然後飛走。還有一些則是往內陸避難了,總之,這裡的羽民很少,部隊裡倒是有三四個,當傳令兵。”於千心中感傷,不知該說什麼。路上有士兵拿錢給了一個漁夫,然後拉著裝著幾桶魚的車往前線方向駛去。漁夫恭恭敬敬地對遠去的馬車鞠了個躬,拿著錢進了屋子。“趙大人規定,不能拿百姓的一分一毫,就算是軍隊用的糧草夥食,也要用軍隊的錢去買。大人,人們在這兒的生活雖然不富裕,但是很安穩,戰爭過後一切就都會更好的。”巨石說著,粗糙的五官難得地組合出了喜悅的表情。於千意識到眼前的岐鍾人把紅樹當成了一個獨立的王國了,但是對於朝廷來說他們就是反賊而已。他們會出兵鎮壓,會封鎖商道,在他們舉旗投降之前戰爭永遠不會結束。他們進了一座燈塔,這以前是用來觀察出海的羽民的燈塔,如今被改建成了黑魚鎮的哨塔。下麵站著幾個紅樹的士兵,騰非被留在了下麵,巨石帶著於千進了燈塔。燈塔很高,用的是海裡的黑岩鑄成的,石縫之間還有難以察覺的微風鑽進塔內。黑岩散發著千年依舊的海水氣味。走完階梯對於千來說非常困難,巨石舉著火把問於千:“大人,需要我背你嗎?”於千深吸了一口氣,鼻腔裡頓時灌滿了充滿海水腥味的空氣:“不必……我可以的,隻是要慢點。”趙韓是個什麼樣的人?於千用他幾十年的經曆去解讀這樣的一個人。他對外從未公開過他的身世,甚至人們都不知道趙韓這個名字的真假。他帶著人們奮起反抗,而且還弄到了朝廷的裝備,在見自己之前刻意讓巨石帶著他逛了鎮子,讓他看見這裡人們的生活,如今卻故意讓他這樣的老人走上這麼高的塔來為難他。也許不是為難,而是想讓我知難而退?於千在心裡琢磨。花了許多力氣上到了塔頂,打開一扇木製門以後,是撲麵而來的暖氣,裡麵坐著一位大約三十歲的年輕人。裡麵的光線並不明朗,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柴火的味道,狹小的空間被封閉得密不透風,那個男人坐在鋪著獸皮的椅子上。皮膚雪白,身材削瘦,披頭散發。若是進入了房間,便能聞到花香與魚腥味混雜在一起的氣味,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味道。“巨石你先退下吧。”男人聲音疲憊地說。巨石恭恭敬敬地退下,於千進了屋子,心想他應該就是趙韓了,與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我應該束發戴冠見於大人這樣的人物的,隻是我太忙了,這樣一塊小地方,有海盜和海妖帶來的困擾,更讓人頭疼的是奇肱人的卷土重來。“兩萬皇家衛,即使在蠢才的手裡,也是隻難啃的瘦駱駝。更何況,我的身子不太好。若是有招待不周,還望大人見諒。”趙韓用疲憊的聲音說著,聽起來的確是充滿了歉意,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如冰雪一般冷酷。“趙將軍哪裡的話?老朽還未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呢。”於千說。趙韓禮貌地笑了笑,說道:“不知大人能否把門關上?小輩身體怕寒,受不了冷風。”於千於是把門關上,房間又回到了密閉的狀態,魚腥味與花香在柴火燃燒產生的暖氣中又濃鬱了起來。“於大人請坐。”趙韓在空氣變暖後站起來離開椅子,往爐火裡丟進了一塊木柴,裡麵的情景讓於千感到仿佛冬季已經來臨,但是外麵不過隻是秋風涼意而已。“大人冒著生命危險來到此地,應當不隻是為了來看看小輩的病情吧?”“趙將軍,不知你有手上有多少兵馬?有多少能征善戰的精兵?”於千問。“於大人,您這樣問可就像是朝廷派來打探消息的密探了呀!”趙韓發出輕微的笑聲,又說道,“真是不好笑,區區三個村鎮的小打小鬨,朝廷才不會花這番心思。隨便派了兩萬成天在帝都吃喝玩樂的皇家衛以及一個大蠢驢,就讓我們坐立難安了。”趙韓往爐灶上放了一壺水,繼續說道:“實不相瞞,小輩隻有五千士兵。其中有戰鬥經驗的隻有兩千,而真正上過戰場的隻有一千,當過兵殺過人的隻有五百,其中勉強算得上精兵的火銃騎兵隻有兩百。大人應當已經見過了,我有的不過是一群農夫而已。”“我聽說大人用這群農夫打敗過胡駿。”於千說。“於大人說笑了,胡駿的軍隊來到鎮子裡便是燒殺搶掠,根本沒想著打戰,趕走他們自然是輕而易舉。但是如今他們真正提刀上馬與我開戰,大人覺得我又有幾分勝算?”趙韓說。“趙將軍心裡應該比我清楚,以你的能力,要趕走胡駿並不是不可能。但是就算趕走了胡駿,朝廷還會派其他的人來,一日不平定紅樹奇肱人豈會罷休?“奇肱人心高氣傲,何時容得異族人在他們眼皮底下舉旗反抗?如今是胡駿,但是到時候可不是這隻大蠢驢了,沒準是三親王的青衣軍,沒準是洪都的重甲騎兵,無數將士血灑江河,又有什麼意義?”於千儘力相勸。“於大人!”趙韓提高聲音說道,“你可見到人們是為何聚集在我的旗下?我可曾給他們錢財,許他們榮華富貴了?趙某自己也不過是一介漁民出身,自然明白奇肱人霸據中原以後,人們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在奇肱人的眼裡,異族人不如他們的馬匹。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亡父失夫,多少人成為奇肱人刀下的亡魂?大人,您都忘了嗎?您兒子在亡國後一聲令下,幾萬大軍就隨著他往大漠飛沙的玉門關而去,他與我如今又有何不同?“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大人。仇恨大過恐懼的時候,隻要有人點燃火把,人們便會齊聚在熾焰的光輝之下,凝聚他們到紅樹的不是我,是仇恨啊大人,這個世界,不為刀俎,便為魚肉,此番道理大人難道不比我清楚?”“天下。”於千不自覺地重複了這兩個字。不知為何,他在趙韓眼中看見了兒子於居石曾經的眼神,失去赤木林的岐鍾人,被射殺的羽民,成為亡國奴的常人。各式各樣的異族人,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過這樣的眼神。“想要憑一己之力改變天下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位居龍椅的天子,也不過是車軸下的一道痕跡罷了。我知道你也許能獲得幾場勝利,但是麵對舉國大軍,你難道認為用你的五千農夫就能與之抵抗?“誰都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也許你會被在史書上記上一筆,你是第一個敢反抗奇肱人的人。但是誰會去記那五千個農夫,他們隻不過會成為無人知曉的白骨罷了。“以奇肱人的性格,城破後,這裡所有的人都會死,一個都不剩。但是你若能投降,我會向朝廷求情,從輕處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於千說出這些話,不知為何倍感疲憊。“偉大的於大人救下一個帝都,如今也能救下一個紅樹。但是大人,我不會輸的,這場戰爭的勝利對於我來說非常關鍵。“我並未想憑一己之力扭轉天下局勢,我是想號招天下之士。五千農夫戰勝兩萬皇家衛,若此戰勝利,會有多少人前來幫助我?會有多少個紅樹在其他的地方興起?“大人,無論你說什麼,這場戰我都必須打,而且必須勝利。這隻是我開始的第一步而已,接下來我會占領十八散鎮,為攻下洪都做準備,死多少人真的那麼重要嗎?為了以後我們不用活在奇肱人的鐵騎之下,死多少人真的那麼重要嗎?”水燒開了,隻聽見劇烈的沸騰的聲音,寧靜之中趙韓說道:“大人,我已經過夠了被人踩在腳下的日子了。生死,真的無關緊要。”“所以,我已經沒辦法再勸說你了。”於千歎了一口氣說。“但還是非常感謝大人如此看得起小輩,冒險前來。”趙韓客氣地說,往兩個杯子裡放了一些魚葉草。那是一種漁夫從海裡打撈起來的紅色海草,泡成茶之後有補血暖體的功效。趙韓把滾燙的熱水倒進去,小心地遞給於千,然後自己拿著杯子走到窗邊。外麵已經是夕陽西下,血紅色的光輝破窗而入,照在古老的黑岩上,猶如最美的絲綢。趙韓披上外套,站在窗邊說道:“大人是不是還有事情忘了問我?”魚葉草散發出來淡淡的魚腥味,這個房間裡的魚腥味就從這而來的吧。於千喝了一口,幾乎就是水的味道,他說道:“趙將軍是如何弄到石弓與三連火銃的?”“我把於大人當做自己人,所以如實相告,至於大人相不相信我就不得而知了。”趙韓看著窗外,紅霞落在他雪白的臉上像是一塊塊胎記,他繼續說道,“小輩和朝中一個商人做了交易,他給我武器,而我付出的代價是幫他拖住胡駿的皇家衛。不知大人可認識有這樣想法的人?不知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不過對於我來說,能從中得到利益就可以了。”於千問:“你可見過他的模樣?”趙韓笑了笑:“不曾。他從來不親自交貨,而且他可不認為紅樹能打敗皇家衛,他隻是給我一點拖延時間的資本罷了。”是誰?若是為了保全紅樹,還能理解為在朝中的夏人餘黨。但是聽趙韓這樣說,那人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不過於千對於奇肱人的內訌並無想法,他隻關心其他族人的安危。“大人有多久沒有看過火銃鐵騎了?”趙韓又喝了一口魚葉茶,對於千說道,“大人可有興趣來窗口看看?”於千站起來,往窗口走去,看見了大約百人的鐵騎隊在夕陽下操練,全部都是體型肢體正常的族種。常人,盈人,貫胸人,岐舌人,他們身穿重甲,馬匹也是披著鐵甲,在模擬騎射的動作一次又一次。這一幕讓他想起了當初嶽楓的火銃軍,隻是相對技術成熟的嶽楓軍隊,眼前這隻軍隊就如拿著新玩具不知從何下手的小孩兒一樣。於千不知自己為何要說,他隻是說道:“和奇肱人作戰不該穿重甲,這樣隻會累死自己。奇肱人和愛穿重甲的白民打過戰,白民不是被能穿重甲的石弓射死就是被馬匹直接踩死,重甲太遲鈍,在戰場上就是活靶子。”“於大人,您與奇肱人打過幾十年的戰,你更是明白火銃鐵騎該如何運作。我需要您這樣的人,我們需要您這樣的人帶領我們。”趙韓看著於千說,長發在秋風裡擺蕩,雪白的臉黑色的瞳孔,裡麵是一種貪婪。“我不會再帶著任何人去赴死了。”於千淡淡地說,語氣裡有一種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蒼老。“那真是太可惜了。”趙韓惋惜地說,但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第二天早晨的時候,趙韓給於千備了馬,他們扶著阿席上了馬,他的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那時於千幾乎以為阿席會死,如今他在心裡想著阿席還活著真好。騰非扶著於千上了馬,隨後自己也上馬,打著哈欠。“大人,我們要回去了嗎?”阿席問。於千點點頭。“回去我一定要去妓院躺一個月。”騰非露出他乾巴巴的笑容。於千回頭看著紅樹,濱海鎮被加厚加高的城牆,不知自己這一回帝都,還能否見到裡麵生活的人。生死真的有那麼重要嗎?這個問題於居石問過他,如今趙韓也問他。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害怕彆人的死亡的?他曾手刃無數犯人,奇肱士兵,甚至是自己的逃兵,為什麼如今我如此害怕死亡?於千想起曾經自己親眼看到一座座被奇肱人屠儘的城池,裡麵鮮血與雪花融合在一起,他想起帝都最後城破時於居石憤怒地離開。他想起他的孫子於威在戰後時常突然發瘋,喊著:“莫要殺我,莫要殺我!”然後五年後他卻不得不依然目睹他上吊自殺。一國興亡,萬民枯骨,大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你若想做聖人,也隻能獨善其身啊。在你死後被鑄成金像,帝王們一邊祭拜著你,一邊殺著人。這個世界,不為刀俎便為魚肉,沒有第三種角色。他們挑了一條小徑準備離開,而此時他們卻聽見了號角的聲音。於是於千又回頭,飛速地駛回鎮中,隻見士兵們忙作一團,弓箭手爬上城牆,蹲下躲在掩護物下。城門下的士兵鐵甲長劍整裝待發,於千拉住一個年輕的士兵問道:“發生了什麼?”“奇肱人來攻城了,大人!”士兵說完便跑著去加入防禦的隊伍。於千看向城牆,發現趙韓已經穿著厚厚的棉衣披著獸皮披風站在那裡,他讓騰非扶著他走上城牆。“大人,還好您回來了。”趙韓今天束了發,看起來沒那麼慘白了,他盯著前方說道,“我還從未對付過這樣的情況,若不是大人回來了,我可就完蛋了。”於千放眼前方,幾裡外,是幾排長長的人群,仔細一看居然都是一些平民,其中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和婦女,他們被綁在一起。後麵是奇肱人的騎兵,慢慢逼近著濱海鎮的城牆。“大人身經百戰,一定見過這樣的情況吧?”趙韓用帶著請求的語氣說著看向於千。他轉過頭,臉上依舊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