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聽見了公孫一家就要來到的消息,昨晚李雲青又做了那個夢。夢裡他回到了和公孫烈以及嶽楓在君子國十年同窗的景象,李雲青的文章寫得最好,在論學方麵也最得老師的喜歡;嶽楓在兵法和武術方麵在所有學生裡是最好的;公孫烈呢,他總是人畜無害地笑著,英俊的麵容讓誰都忍不住喜歡他,包括李雲青自己。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三個不同種族的男孩兒,巨龍斷首,大蛇受困,駿馬失蹄……”君子國的不死民預言師那沙啞而陰冷的聲音幾十年來一直時不時出現在他的夢裡。李雲青又夢見了嶽楓在帝都斷頭台的樣子,他的長發淩亂,臉上儘是泥垢,雙眼卻淩厲如初。他跪倒在地卻頭顱高懸注視著李雲青,眼中不知是無奈還是憤怒……我們都不曾離開君子國就好了……祝林壽舉起大刀,猛地斬下,在血花飛濺的瞬間李雲青猛地驚醒了過來!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努力從夢境裡脫離出來,冷汗使得衣物緊貼住了背部,有些難受。隨後他起身,路過書房,兩個兒子正在裡麵聽老師授課,傳出聲音:“統治奇肱草原的是次親王,分封得到西北天門都至玉門關位置的疆界的是三親王,得到東北山西城直至白狼氏族的疆界的是四親王,他們都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當今聖上擁有帝都及南方所有的沃土,其中包括大小十三座城池,以及沿海的十八散鎮。在過了四親王的領地的北方是處在冰天雪地裡的白狼氏族,在西方沿著兩河儘頭過了一個世上最大最危險的沼澤蛇澤,裡麵是軒轅國,都是奇肱人自古以來的盟友。”李雲青到了文華殿,一邊吃著奴婢送來的早餐一邊看著新來的奏折。在前一個丞相去世後,當今聖上祝林壽就把他請來做了丞相。李雲青現在非常後悔,他覺得當初那個丞相一定是累死的。當今聖上幾乎不問朝政,所有的事物都由他來處理,他不得不佩服當初夏人是如何把國家治理了兩百年的。他覺得再讓他這樣乾十天他都要受不了了。特彆是這次大壽盛宴,幾乎是忙得不可開交。祝林壽倒好,現在不知在哪兒悠閒自得呢。人們常說:“奇肱人把常人趕下了龍椅,龍椅把奇肱人騙下了馬背。”這句話如今聽來真是一點沒錯呢。又是一直忙到了正午,李雲青吃了一些糕點,聽見下人來和他稟報說:“大人,軒轅國的人到了!”他把剩下的奏折丟在桌子上,立馬起身向外走去,騎馬回到自己的府邸,遠遠地便看見了以兩個人身蛇尾纏繞在一起為圖紋的旗幟。一小隊人馬停在他府邸的門口,管家正在派人把他們大大小小的箱子卸下來。這個公孫烈,居然這麼快就到了!李雲青在心裡笑罵道,卻是高興得不得了。兩人一見到便抱在了一起,然後見到對方的模樣就哈哈大笑起來。李雲青帶著笑意說道:“公孫兄,我們多久沒見了?”公孫烈毫不估計禮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年了吧?你還是這個老樣子!”“你也不是嗎?還是當年那個樣子,不知迷倒了多少思春的少女。不像我,一個奇肱人,怎麼打扮都有一股野氣,哈哈哈!”李雲青笑著說。“和一個國家皇上說這種酸溜溜的話不太好吧?”公孫烈也笑著說。“軒轅國的皇上來到奇肱國,第一個見的人卻是丞相而不是當朝聖上,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李雲青心情舒暢,他很久沒有說過如此輕鬆的笑話了。他的確沒有變化,權力具有讓人變得麵目全非的能力,李雲青早就見怪不怪了,但是公孫烈卻是唯一一個始終如一的人,隨和善良……以及十年如一的英俊。他看見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像足了公孫烈年輕的時候,臉上有點稚氣未脫但也逐漸開始棱角分明。麵如玉雕,身姿挺拔,身材健壯,應該是公孫家的公子。他動作溫柔地扶著一個夫人下了馬車,是公孫烈的妻子公孫夫人。公孫夫人名叫白清依,是他們老師的女兒,也是女中豪傑,看到這一家人李雲青隻感回憶良多,心中唏噓不已。“公孫夫人和公孫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李雲青故意學著當初的那些羨慕他們的少男少女的模樣說,讓公孫夫人哭笑不得。白清依責罵道:“都是老人了,還說這種話,讓晚輩見笑。”身邊的公子說道:“母親不老,正當風華。”“這位是公孫家的大公子吧?”李雲青收起了玩笑話,微笑著問道。“正是。”公孫烈向李雲青一一介紹,大兒子公孫伯玉。二女兒公孫紫蘇,小兒子公孫賦,三個孩子都非常禮貌地做了寒暄。李雲青在府裡安排了他們的住處,公孫烈帶了三百人馬。李雲青讓他們住在了一間大客棧裡,此外他早已特地準備了養蛇的地方,然後讓自己家的三個孩子出來見過客人。李雲河,李雲川,李雲玥。李雲河博覽群書,騎馬射箭的技藝也不賴,他一直想有機會去君子國學習。李雲川性格隨和,騎馬武術在年輕人裡頭是數一數二的,李雲玥知書達理,乖巧可愛,他們和公孫家的孩子應該會很合得來,李雲青想。離那件事情過去已經一年多了……李雲青還是時常會想起素兒,每每他閒下來,或是在扶桑樹的三足烏下,他就會想起她。在騊駼氏族的草原的帳篷裡,她麵容蒼白,痛疼得直冒冷汗,她最後握住李雲青的手,不停地對他說。“不要讓孩子們難過,不要讓川兒自責……不要讓孩子們難過,不要讓川兒自責……不要讓孩子們難過,不要讓川兒自責……”“素兒,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做到的……”李雲青哽咽地說。但是她聽不清,疼痛地隻能重複那一句話,直到死神抽乾她最後一絲靈魂。這本來就不是川兒的錯,是做丈夫的我的錯,我應該陪他們一同去狩獵的。但是他太忙了,即使到了帝都他也總是忙得少有時間可以陪三個孩子。不過這次壽宴將進行大半個月,在忙完準備工作已經他終於是能陪陪孩子們了,而公孫家的到來跟是他這幾年裡最開心的事情了。安頓好其他人以後,李雲青招了自己的侍從圖高過來。他是位年輕的奇肱人,隨他從草原下來,一直非常忠心且勤勞,之後便被李雲青提拔為侍從了。“圖高,去通知禮部尚書,軒轅國的皇帝到了,讓他通知皇上。”然後他倒了甘木酒,酒是周申送的,李雲青知道周申的為人。但是他一直以為隻要能把事情辦好,從中撈點油水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掠奪是奇肱人的天性,而他一定要把奇肱人這個天性拔除的話,這個帝國就無法運轉了。我也能從中分到一份羹,並不是壞事。他唯一有點介意的隻是那棵扶桑樹,兩棵纏繞在一起的樹杆雕刻得非常完美,但是把三足烏雕成了雙足烏,實在是褻瀆神靈,他打算在之後讓周申找原工匠修改一下。戰馬氏族的人不清楚騊駼氏族的支神(奇肱主神是駿馬之神,每個氏族又有支神)也是在所難免。然後他準備了仆柔小國供上的異果,以及從十八散鎮的漁鎮收購來的魚乾,這些陪上甘木酒都是極好的。同時他安排了下人去準備豐盛的晚餐,並反複叮囑絕不可以有蛇肉,另外他讓屠夫殺了一隻豬去喂公孫家的巨蛇。“孩子們相處得很融洽。”公孫烈笑著進了李雲青的書房,拿起酒杯喝了兩口甘木酒,立馬露出了非常享受的表情,他說,“甘木酒,真是讓人懷念,你是怎麼弄到的?我記得這些隻有曾經的不死民才會釀造。”“周申大人總是有辦法弄到這些絕世佳釀。”李雲青打趣著說道,“而且不死民也沒有死絕嘛。”“不死民……我記得我們在君子國那會兒,有一個長老就是不死民,每死一次過幾年就會從土裡重生,但是就會忘記自己前生的所有,我們離開時他多少歲來著?八十?我記得那時他已經走不動路了,牙齒掉光,喝水都困難。”公孫烈笑著回憶說。李雲青點點頭說:“那沒準他現在已經又是個五歲小兒了。哈哈哈。”公孫烈也跟著大笑,然後又喝了一口甘木酒:“現在想來,那和死了也沒有差彆嘛。”“那可不是,除了眾神,世上到底還是沒有永恒的東西。”李雲青感歎。公孫烈把手搭在李雲青的肩膀上,收起了笑意說道:“一年前我收到你的信,但是沒能親自送彆素兒,希望你能原諒我。”“從軒轅國到草原,那可是一個月的路程,你是一國之君日理萬機,我怎麼可能因為你沒來就怪你呢?不過有時我真希望我們從未從君子國離開過……”李雲青說著把甘木酒一飲而儘,繼續說道,“我真羨慕你,你不必和嶽楓為敵,而我不得不親自送他上斷頭台。”“他也是讓你們夠嗆的,我聽說他以兩萬人馬鎮守天門山十年之久,最後還在虎牙山城戰役中殺死了你們的王子祝令文。最後他被送上斷頭台,還要求能麵朝南方,你一定同意了吧?”公孫烈問。“他向南方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便讓皇上親手砍掉了頭。”李雲青說著歎了一口氣。“我聽說祝令文留下了一個兒子。”公孫烈問起這事。李雲青點點頭說道,“那是祝令文第一個兒子,也是唯一一個,他的母親在一年後就死了。你可不知道皇上有多喜歡他這個孫子,在他十歲那年就立了他為太孫,如今十五歲了卻連刀槍都不曾給他摸過。”“那也不錯,你不也是多少年不曾摸過刀劍了嗎?”公孫烈笑著說。“那是迫不得已,總要有人學習治理國家,奇肱人不能總是搶了東西就走。”李雲青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繼續說道,“說到孩子,紫蘇公主今年多少歲了?”公孫烈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笑著說道:“也是十五歲。”“不知公孫兄有沒有意向,雖然李家隻是奇肱氏族裡的騊駼氏族的主人,在帝都奉丞相之職。但若能讓我們的孩子聯姻交好,一定能使軒轅奇肱兩國的情誼永固。”李雲青認真地說。公孫烈早就有此意,聽到這話便忍不住大笑起來:“甚好甚好,隻是你不知道我那個女兒,可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女孩兒,倒是有幾分男兒的模樣,隻怕你那兩個文韜武略的兒子會不喜歡。”“這可好辦了,奇肱男人素來喜歡性子和他們相近的女人,那這事就這麼說定了。這幾天你看看喜歡我的哪個兒子,便來告訴我。”李雲青笑著說。“說著我們像是在賣孩子似的,這可不是文人該有的作風。”公孫烈調侃他。“說到底我還是個野蠻的奇肱人啊!”兩人哈哈大笑。隨後李雲青聽見了玥兒的尖叫聲,正想問發生了什麼,白青依麵帶笑容地進了來,說道:“伯玉帶著弟弟妹妹去看蛇了,可把玥兒嚇壞了。你們聊夠了,該出來用膳了吧?”皇上怎麼還沒來接見軒轅國的皇帝?公孫烈正午到的帝都,一直等到了夕陽西下。李雲青到了後來,臉上還是和公孫烈的歡聲笑語,心裡卻非常著急。皇上還不來,這可是失了帝國的禮儀了。李雲青來到帝都一年了,祝林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了他,從來不過問,這也是導致了李雲青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的原因之一。他是奇肱人偉大的戰士,卻不是個治國之君。要是令文王子還在就好了,令文王子曾經治理著他們征服的半壁夏土,是奇肱人裡難得的治國之才。在用膳之前,李雲青又招呼了圖高過來,讓他再去稟報一次,圖高說:“禮部尚書大人說,皇上正和周申大人在看戲,等戲完了就會過來。”失禮!真是失禮!李雲青在心裡罵道,他要見的可是一國之君,居然還在看戲!奇肱人啊奇肱人,我們真的守得住這個國家嗎?李雲青不禁想到。公孫家的人和李雲青的三個孩子在膳房準備用膳,奴婢們正把熱騰騰的食物端上來,李雲青坐在席位上努力先不去想這些讓他頭疼的事情。是時,門外響起了太監的喊聲。“皇後駕到!”皇後娘娘衣裝華美,長發披露在長裙上,頭上戴著鳳冠霞帔,麵容美若天仙,高大健壯的二皇子跟在她的身邊,臉上有隱隱的怒氣。他們身後跟著幾個帶刀侍從,五花大綁著一個人。王守,李雲青並不熟悉那個人,隻知他曾是於千的侍從,如今做了帝都警備隊的隊長。皇後娘娘來這乾嘛?“皇後娘娘萬歲。”李雲青帶著家人上前下跪,公孫家的人則以為這是來接見他們的人,也許是皇上太忙來不了呢。皇後溫柔地說道:“不知家裡在接待貴客,就這樣突兀地拜訪,實在是失禮。不過實在是有事要相問,才不得不如此。還望丞相見諒。”“皇後言重了……隻是不知是何事勞煩皇後親臨寒舍?”李雲青恭恭敬敬地問。“不知川兄在否?”二皇子皺著眉頭問道,眼睛卻已然在盯著下跪的李雲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