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少時悲劇(1 / 1)

我想靠近你 程佑安 1969 字 4天前

陸程到家的時候是傍晚,紅霞滿天,遠遠看見陸海華一個人在小區的石頭路上散步,他走得很慢,背著手,依然背脊挺直。陸程慢慢走過去,在身後叫了聲:“爸——”陸海華轉過來,看見陸程,表情意外又有點驚喜,隨後很快恢複了一貫的嚴肅臉,問:“你今天怎麼回來了?你媽跟他們學校的團還在日本旅遊沒回來呢。飯吃了沒?這個點兒估計是還沒吃……”陸程看著他爸,他的樣子和神情乍一看還和以前一樣,高大而威嚴,可言語動作間,卻全然是一個老人了。“還沒吃。你是不是也還沒吃,我上去隨便做點兒一起吃。”“你會做什麼?”陸海華擺手,“就會炸個牛排,一點兒不好吃。我晚上煮了個麵,吃的早。家裡冰箱有你媽走之前包的餃子,上去我給你煮了吃點兒。”兩個人穿過小區,走到樓前,上樓梯時陸程伸手想去扶陸海華,陸海華固執地不讓他扶,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三年前陸海華生的那場病來勢洶洶,在醫院裡住了一星期後,不僅沒有好轉反而在一天夜裡突發腦梗塞,但也幸好是在醫院裡,救治及時,出院時身體輕度偏癱,有很長一段時間手腳都不太利索,直到現在一條腿也還是行動緩慢。陸程非常的自責,他當時在醫院裡鬨那麼一通,讓本該靜養的父親發了那麼大的怒,後麵大概是他的狀態太差,讓父母一直操心,導致病情惡化,這讓他這些年時常愧疚。到了家裡,陸海華就忙著去廚房給陸程煮餃子,陸程說自己來他也不肯。餃子端上來,陸海華也在餐桌對麵坐下,看著陸程吃下一口,忙問:“怎麼樣?可以吧?”“老媽包的,當然好吃。爸,你也吃幾個吧?”餃子餡是程少英常包的薺菜豬肉餡,全家人都喜歡吃,可是現在陸程吃不出任何味道。“你吃你吃,等你媽回來了我們再包就是。”陸海華就坐在桌旁,一直看著陸程把一盤餃子吃完。前兩年他還是時常挑剔念叨陸程一番的,可是陸程越來越沉默,既不抬杠也不反駁,陸海華反而無話可說了。父子倆原有的相處模式被打破,他又不是會說軟話的人,於是便成了這樣相對無言的沉默樣子。等到陸程吃完,把盤子拿進廚房裡收拾了出來,陸海華坐在沙發上,說:“說吧,你今天回來,是有什麼事?”陸程抬眼看他爸,一時躊躇。“最近血壓都還正常,該吃的藥都在吃,沒什麼可擔心的,你老爸還經得起事兒。”陸海華平靜道。陸程發現其實他爸一直比他以為的要了解他。他在側邊的沙發坐下,開口道:“三年前我媽私下裡找過莫璃,這事兒你知道嗎?後來,你去找了楊宇鋒,又是為了什麼?”陸海華怔了片刻,長長歎了口氣:“……你還是知道了。”“我還知道鄭宇死了。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回陸海華沉默了更長的時間,陸程耐心等待著,什麼都沒再說。“……大概五個月前,我知道的。”陸海華終於開口,“鄭家並沒有對外提過這件事,畢竟鄭宇十幾年沒回來過了,你鄭叔也許是要麵子,也許是覺得不提,就好像兒子還在國外生活,隻是不常聯係一樣。”“我知道,是因為在那之後收到了鄭宇的一封信。我完全沒想過鄭宇會給我寫信,他小時候其實挺怕我的,也不怎麼跟我說話。大概是他覺得有些事,我可能知道,覺得或許我能懂他的感覺吧。那距離他去世已經一個月了。他的信裡沒寫什麼具體的事,隻是一直在描述他的感受,從信的內容來看,他的思維很渙散,幾乎沒有什麼邏輯,前言不搭後語,可是卻讓人感受到一個黑暗、陰鬱的世界,那是他生活的世界,他被病痛深深折磨著。我看了信感覺到他的狀況很糟糕,怕出事,趕忙去鄭家問鄭宇的情況,才知道他已經不在了。”“兒子——”陸海華很少這樣叫陸程,陸程看向他,陸海華眼裡透出擔憂,“這個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很多,有時候生活沒那麼順遂,可是……”陸程想起幾個月前程少英常常有事沒事就電話跟他聊天,陸海華這樣從不玩智能手機的老古董也專門注冊了微信號,時不時地給他發個信息問候,想來是因為這事受了觸動,又一直擔心他消沉的狀態,陸程覺得心裡有點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想知道,十多年前到底發生什麼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陸海華又沉思了一會兒,慢慢開口道:“……那本來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深夜裡發生的搶劫鬥毆案,那個片區每年都要發生十幾起。那一次情節比較嚴重,受害人桑仔死亡。從嫌疑人自己的供述,周圍人證的供述,以及監控錄像來看,過程是嫌疑人醉酒後在旁人唆使下,跟人合夥搶了受害人的錢,在逃跑過程中,被受害人追上,兩人發生了肢體衝突,之後受害人抽出隨身帶的水果刀,向嫌疑人進行攻擊,在扭打過程中反被嫌疑人刺中胸口,因刺中位置為心臟要害,受害人很快倒地死亡。”“呈遞過來的人證物證都很齊全,沒有什麼問題,隻等按流程到期進行審理判決。這案子看起來不複雜,我原本沒太放在心上。有一天鄭宇的外公請吃飯,鄭老是我從前剛進法院時的領導,也當了我十幾年的領導,一直都很栽培我,後來他升職離開法院,那時候也退休了,我們來往雖然不像之前那麼密切,但是恩情同事情一直都是記得的。他約吃飯,我是一定要去的,去了後發現楊局也在,也就我們倆。席間也不過是閒聊,鄭老問我最近忙些什麼案子,工作還順不順利,我說都是些小案子,沒什麼特彆的。之後飯局結束,我也隻當是一次純敘舊。”“飯局過後沒兩天,我在重看手上那個案子的資料時,偶然發現監控視頻裡麵有鄭宇,雖然圖像模糊,可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太熟了,我能認出來。證詞裡麵沒有鄭宇的,雖然說這種情況下並不是所有圍觀的人都會提供證詞,可是,聯想到鄭老之前突然約的那頓飯,我總覺得有點蹊蹺。”“我打電話給鄭老,想問問鄭宇最近的情況,可是鄭老一接到我的電話就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我就怕這案子會在你手上,除了你,沒有人會認得小宇,可是偏偏就這麼巧。可是,海華啊,既然在你手上了,我就不得不腆著這張老臉不要了,要求一求你。’”陸海華回憶起那次與鄭老的見麵,他的老領導,年近七十的老人,十分艱難又堅定地跟他說:“海華,這件事情我懇求你,求你一定幫個忙,我不能讓小宇去坐牢。”那年暑假的那一個夜晚,對於少年的鄭宇來說,本該是無數尋常而又平靜的日子中的一天。他有完滿又經濟殷實的家庭,有一個與他內斂的性格相互補的活波的女朋友,剛度過了愉快而充實的假期,暑期的頭一個月他跟女朋友在國內好幾個城市去旅遊,第二個月他去了舅舅在工業區入股的一家工廠實習,想要為自己的履曆多增加一份社會經驗。很快,到九月份他就會去心儀的大學讀書。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在工廠留宿的話,沒有在深夜接到女朋友的電話跑出去的話,大概一切都是美好而讓人憧憬的。那天工廠裡加班,作為“空降人員”的實習生鄭宇主動要求留下來一起加班,晚上結束後去了廠長給他安排的單人間休息。半夜,女朋友打電話過來,他頂著困意陪女朋友聊天。女朋友跟同學去了野外露營,而鄭宇因為要在工廠實習沒有陪她去,心裡是有點愧疚的。女朋友的聲音在電話裡很興奮,兩人不知不覺間就聊了兩個多小時。女朋友說:“小宇,我現在在帳篷外麵看月亮,從山頂上看到的月亮又大又圓,你那兒能看到嗎?”鄭宇住的房間沒有窗戶,因此他什麼都看不到。“他們都睡了,周圍好安靜啊,我一個人坐在外麵喝啤酒看天空,雖然很愜意,但是又有點遺憾,要是你在身邊陪我一起看就好了。”“你等我。”鄭宇從床上坐起來,“我現在出去,一會兒我們就能看同一片夜空,做同樣的事了。”他穿上衣服走出去,天空中果然有一輪明月。經過門衛處時,保安認得他,隻問:“這麼晚還出去啊?”就給他開了門。鄭宇笑著:“出去買兩聽啤酒,很快就回來。”跟你做同樣的事,就好像跟你在一起。少年人的浪漫情懷。他懷著這樣溫暖的心意跑在廠區外的大路上,又拐進小巷子裡,那邊臨近夜間排擋區,有半夜開著的小賣部。巷子裡沒幾盞燈,光線昏暗,鄭宇快步走著。忽然一個黑影躥出來,差點跟他迎麵撞上,很快地跑到另一條小路上去了。“攔住他!搶劫!”隨後一個人追了過去。鄭宇沒猶豫,立刻跟了過去。趕到時,隻見兩個人扭在一起,一個紙袋被扯爛,紅色的票子掉了一地。一人忽地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把水果刀,銀色的刀刃在月光下一閃,那人麵色憤恨,穿著形態如同任何一個街頭的小混混。“彆動!我報警了!”鄭宇鼓足勇氣衝那持刀的“搶劫犯”嗬斥。“搶劫犯”完全沒理會他,直接向對麵的人撲去,那人躲了一下,“呲”一聲,像是衣服被劃破了,有沒有流血不知道。鄭宇有點著急,跑過去,從背後一把抱住“搶劫犯”,“搶劫犯”掙紮著,他力氣不夠大,一下被掙開了,“搶劫犯”轉身就拿刀來劃他,他兩手緊緊抓住“搶劫犯”持刀的手。先前被劃那人像是反應過來了,也過來幫忙拉扯,“搶劫犯”用另一隻手去推那人,鄭宇忙趁機要去奪刀,那“搶劫犯”像是紅了眼,怎麼都不肯撒手,鄭宇死命扭著他的手,爭奪中,隻聽一聲沉悶的聲音,鄭宇一直抓著的手驟然繃緊,他低頭,隻見那被他抓著的手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往回扭轉,對準了持刀人自己的胸膛,而刀刃已經完全沒了進去,這時,滑膩的液體從那人的指縫裡滲出,流到了他的手上。暗紅刺目的顏色一下晃了他的眼睛,他慌忙撒手,腦子裡一片空白。旁邊的人還在拉扯著那“搶劫犯”,“搶劫犯”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被那人拉扯了過去,身體的重量壓向那人,那人不防,被他推著連退了好多步。在一盞路燈下麵,“搶劫犯”躺倒了,抽搐著再沒起來。另外的年輕人呆愣愣地看著,手上、胸前都是血跡。之後的一切對於鄭宇來說都有點模糊,他隻是看著那一攤血,頭暈想吐。警察來了,讓周圍幾個圍觀的人一起回派出所去協助錄個證詞。他下意識將手插進了衣服口袋裡。之後,在派出所裡,他覺得惡心得厲害,他偷偷打了電話給外公。很快,有人把他帶到了單獨的房間,還給他倒了杯熱水,他一直沒動,也沒將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外公來後,很快帶著他離開了。路上,他不停地發抖,外公將手搭在他肩膀上說:“小宇,彆怕,外公不會讓你有事的。”掌心裡的血跡怎麼洗都無法洗乾淨,那天之後,少年鄭宇的世界裡再沒有明亮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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