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K總經理辦公室，陸程站在落地玻璃幕牆邊往下俯視，二十二層的高度讓下麵的所有事物都隻是一個黑色的小點。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他出神地盯著下麵。她沒有變。像三年半前他在TK的前台初看見她時的樣子，淡漠，堅硬。不像他出差前最後一次見她時的樣子，長的頭發披散在枕頭上，皮膚柔軟，眼裡有光，明媚，生動。也不像他在墓地見她的那次，那時她太憔悴了，現在像是精神了些。離開他……就這麼好麼？沒有他去黏著她煩她，她也不用在他麵前曲意迎合，所以，又恢複了從前那副淡然的樣子了嗎？那才是她真正習慣和喜歡的姿態吧。陸程自嘲地冷笑了一聲。“咚咚”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陸程回過神來，說：“進！”江芝毓推門走進來，“獵頭公司又推薦了一名技術總監人選，簡曆我已經發到你郵箱裡了，你現在要見一見嗎？”陸程點頭，“簡曆我已經看過了，背景還不錯，讓他進來吧。”一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被江芝毓帶進來，陸程客氣地請他在對麵坐了。男人看著陸程年輕的麵孔，雖然自己比他年長很多，工作經驗也長了不少，可是對麵前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心裡可不敢有一點輕慢。這可是TK曆史上最年輕的GM（總經理）了，在行業內也是鼎鼎大名，不僅因為他原本技術出身過硬的底子，還因為在他接手TK後，用一年時間扭轉了TK進入中國市場後一直不上不下的尷尬局麵，現在TK的國內業務已經呈現緩步上升趨勢。行業裡再資深一點的人，還聽聞過關於這位年輕的陸總不少八卦，例如，在上位時如何用雷厲風行的手段強勢驅逐了原來的死對頭，市場總監蔣方正如何不留情麵地駁回了總部安插過來的眼線……八卦精彩絕倫，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但這位陸總給外界的印象：冷硬、有手腕，不好相與。這與男人原來對陸程留下的印象不太一樣，他印象中還是技術總監時的陸程陽光、朝氣、平易近人。“陸總，我們以前見過，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幾年前的一個技術論壇上……”男人擺出職業化的笑容，以這種拉近距離的方式開口。江芝毓在外麵等著，送走麵試者後，又回到總經理辦公室，問：“怎麼樣？”“我覺得可以，技術背景真實，行業經驗豐富。了解一下他離開老東家的真實原因，沒什麼問題的話可以走程序了。”陸程說完，等了一會兒，見江芝毓沒有反應，抬頭，“怎麼？”江芝毓看著他搖搖頭，微笑道：“難怪Linda說你越來越嚴肅，大家都越來越怕你了。你以前可沒像這樣老皺著眉頭的，你太緊繃了，陸總！”陸程被調侃了，失笑，揉了揉眉心，“Linda現在也變得碎嘴了。”“給你打個預防針，等技術總監到位了，你恐怕得著手找一個新的行政人事經理了。”“芝毓姐？”陸程驚訝。“陸程，我要結婚了。”江芝毓淡淡笑著，“再有三個月舉行婚禮，之後我就去美國了。”“跟總部上次來過的那個Steven？可你們不是剛交往了幾個月？”“有時候緣分到了，覺得……就是那個人了。”陸程想了想，站起身跟江芝毓輕輕擁抱了一下，“雖然很遺憾我要失去一位優秀的人事經理，不過，芝毓姐，我從心裡為你高興。”“到時候痛快點批我假期，彆老逼我來公司加班，我就謝謝你了。”江芝毓笑道。“有機會介紹我跟Steven認識一下吧，以私人的關係。”江芝毓答應了，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頭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他在國內嗎？”陸程意外，翻看著電腦上的備忘錄，“不過，我今天晚上……”“Takeiteasy！陸總！你已經多久沒有過業餘生活了？一個每天隻知道加班的男人，知道有多無趣嗎？”陸程無奈苦笑，“行，那下班我載你一起。”“我下午出外勤不回公司，回頭我把地址發你，你下班自己過去吧。”下班時，陸程果然收到了江芝毓提醒他赴約的消息，附上了餐廳地址。陸程合上筆記本，拎起沙發上的外套走出了辦公室。大概公司的人長久沒見過他這個時間段出現，都感覺十分驚奇，紛紛叫著“陸總”，然後猜測今晚上是有什麼事，要不要加班。陸程徑直出了公司門，走到電梯口，菲菲正在等電梯，見了他也十分驚訝，“陸總，你這是……下班了？”陸程裝模作樣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道：“這個點，不該下班嗎？”“不是……”菲菲小聲道，“工作狂也有準時下班的時候？”陸程裝作沒聽到，問：“Lastwday（最後工作日）是哪一天？叫你們江經理給你弄個部門歡送會什麼的？你也算是我們老員工了。”電梯門開了，菲菲跟陸程一起進了電梯，剛到下班的點，電梯裡還沒什麼人。“下周上完就不來了。”菲菲一個即將離職的人，對著陸程說話也隨意了些，“陸總，我會想你的。”陸程笑了一聲，“這時候我要是不說一聲‘我也會想你的’是不是有點過不去啊？”“咳，我說正經的。這是我第一份工作，也算是唯一一份正式的工作了，我是個沒什麼事業心的人，結了婚之後我大概就再不會出來工作了，所以我挺珍惜在公司裡認識的同事的，不管是還在的，還是已經走了的，隻要大家還願意跟我來往，我就拿大家當朋友。”陸程“唔”了一聲，沒作評價。“陸總，我從你還是小陸總的時候就在公司了，親眼看著你一步步走到總經理的位置。這感覺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有點冒犯，就像……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步步成長了，覺得特彆親切又特彆驕傲……”陸程這回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陸總……”菲菲有點欲言又止，“你都已經是GM了，還要天天加班嗎？都不交個女朋友談個戀愛什麼的？”“嗯，我怕我交了女朋友後，公司的女員工就要走掉一大半了。”陸程一本正經地不要臉。“那你以前，不也跟……你跟莫璃就真的沒可能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呀，我覺得莫璃她人……”菲菲眼見著陸程臉上的笑消失了，眼神沉了下來，連忙住了口。一直到電梯到達一樓，陸程都沒再開口說過話。菲菲於是明白，莫璃這個名字，這個人，是陸程的不可觸及的雷區。在下班的高峰期中，陸程花了一個小時才到達江芝毓發給他的那個餐廳。看起來是家新開不久的餐廳，地段略有些偏，所以餐廳裡客人不多。裝修很有格調，座位與座位之間保持著距離，是個適合談話聊天的地方。服務生領著陸程進去，往一個偏角落的方向指了指，“您預約的桌號就在那邊。”陸程往裡走了兩步，並沒有看到江芝毓和她的男朋友，那邊沒什麼人，一目了然，一對老夫妻坐了一張桌，已經開始用餐了。還有一張桌子旁坐著個背影單薄的女人，支著一隻手側頭看外麵，風衣外套搭在椅背上。陸程盯著那背影定定站住，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放下手臂似乎要轉頭看過來。陸程提腳要往外走，手裡的手機卻“叮咚”響了一聲，在安靜的廳裡顯得很突兀。他低頭看手機，是江芝毓發過來的消息：你到了餐廳沒？之前沒跟你說，我約了莫璃來。我在公司看到她了，她似乎遇到了什麼困難，我以幫她想辦法為名約了她出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出過什麼問題，不過陸程你……陸程沒看完，匆匆抬頭，隔著十來步的距離，莫璃已經轉過身，靜靜看著他，目光裡有著一點驚訝，一點局促。陸程冷著臉，快步走過去，拉開桌子對麵的一張椅子坐下，生硬道：“說吧，你到底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