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跟袁慧趕到派出所時,天色已經泛白了。小彬一個人站在派出所門口等她們,見了麵就哆哆嗦嗦道:“昨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半夜工廠宿舍的門也關了回不去,那個聰哥就說讓大家去遊戲廳玩,他請客。“去了後我玩了兩局遊戲就在椅子上睡了,睡之前看見阿喬跟著聰哥去了那種……就是遊戲廳裡有種猜輸贏的局。後來我睡了一覺醒來,看見阿喬往外麵走,不知道是不是輸了,臉色不太好看。“我還叫了他一聲,問他去哪兒,他也沒聽到。然後那個聰哥就跟過去了,搭著他的肩膀像是在跟他說什麼事兒。我就沒管了,繼續睡,再後來就聽到外麵吵吵鬨鬨的,說是出事了……”袁慧臉色蒼白,莫璃也是極度震驚,她無法把搶劫、殺人這其中任何一個行為跟阿喬掛上鉤,心裡隻有一個聲音:這怎麼可能?!這太荒謬了!!兩個人在派出所外麵待了一整天,再加上小彬陸陸續續跟當晚其他人打探帶回來的消息,得到了這樣一個事情的梗概。當晚在遊戲廳,聰哥招呼人去組猜輸贏的局,一局一百,阿喬不知怎麼就跟著去了,後來輸了幾局,阿喬就退出不玩了,說頭暈去外麵透氣了。聰哥說怕他醉在外麵了,就跟出去看看。遊戲廳老板在小房間裡睡覺,剛好聽到了他們在外麵牆根下的對話。聰哥問阿喬是不是缺錢花,阿喬就說她妹妹上學需要錢,他暫時手頭緊,問聰哥能不能借他點錢,很快就還。聰哥就笑了,說:“跟我借錢要利息的,怕你還不起。不過,你要急著用錢的話,我倒是有些活兒可以介紹給你。”那聰哥其實就是這一帶的一個混子,平時靠著賭局來錢,再加上坑蒙拐騙、偷雞摸狗一些營生。阿喬估計也看出來他沒什麼正經活兒,就說不用了,自己再想辦法。後來聰哥拉著他,又小聲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遊戲廳老板就沒聽見了。再後來就是被大門口的吵吵嚷嚷給鬨醒了,遊戲廳老板從小房間出來,就看見遊戲廳的另一個常客,桑仔,也是個小混子,被聰哥帶的兩個小弟按在牆上,嘴裡正不乾不淨地亂罵著。聰哥笑嗬嗬道:“沒想到老子在這兒吧,撞槍口上了吧?欠我的那兩千塊錢怎麼說呀?”桑仔罵道:“老子欠你娘的兩千塊!你他媽的有臉提!開個局還作弊,玩不起你他媽的就不要玩!”按住桑仔的一個小弟就給了他一拳,桑仔在掙紮中身上掉出個沉甸甸的信封來。聰哥撿起來一看,樂了,“喲!這是專門來給我還錢的啊,這得有大幾千啊,行,我就收下了!”桑仔又急又怒,猛地掙脫了兩個人的牽製,向聰哥撲過來。聰哥揚手將信封扔給一個小弟,桑仔又轉頭衝向那小弟去搶,那人又急忙扔回給聰哥。聰哥似乎覺得這樣的戲耍很有意思,等桑仔再撲過來時,他將信封往不遠處的阿喬懷裡一扔,“阿喬,你不是要借錢嗎?這就是聰哥我的錢,保住了我就借給你!”阿喬怔住了,手裡捏著那個厚厚的信封,當桑仔氣勢洶洶地衝他奔過來時,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轉身往旁邊巷子跑去。“趙聰,你他媽給老子等著,收拾完這小子再來收拾你!”桑仔惡狠狠道,跟著追了過去。“走!跟去看看!”趙聰興奮道。幾個人趕到時,一盞昏黃的路燈下,桑仔倒在地上抽搐,身下是大片的血,旁邊一把尖尖的水果刀,紅色的鈔票散亂地落在他身上身下。阿喬眼神空洞地站在他麵前,木然攤著兩隻沾了血汙的手。不遠處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陌生的青年人也正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像是被嚇傻了。更有三三兩兩夜不眠的人聽到了動靜,從黑暗的巷子裡走出來圍觀……之後的十多天裡,每一天都度日如年。莫璃沒辦法見到阿喬,完全沒有社會經驗的她,全然不知道要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事件。阿慧回去找她舅舅了,希望說服她舅舅這個在她眼裡很能乾的人來幫幫阿喬。莫璃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隻能每天去派出所守著等著最新消息,並試圖說服辦案民警讓她見阿喬一麵。然而從沒有人理會她,除了那一次在派出所門口遇到受害者家屬,一個四十多歲的乾瘦的女人,帶著一個小女孩。那女人撲過來撕打她,嘴裡嚎啕著“殺人犯!你們還我的兒子!還我的兒子!”最後是民警出來拉開了她們,並告訴她說案子已經移交給法院等著判了,人也移交到看守所,不在這裡了,讓她不必再過來了。她從地上爬起來又去了法院,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且比派出所大多了,她不知道該找誰。輾轉兩天,既見不到阿喬,也不知道案子的進展。有人指點她說讓她去找找陸庭長,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著這一絲希望。可是陸庭長很忙,她就在外麵等著,等著他出來,又一直跟到了他家裡。在那個小院子裡,麵對陸庭長的詢問,她眼淚止不住簌簌往下掉。等她說完了來意,陸庭長隻說會酌情秉公處理,讓她先回去等消息。他的語氣是溫和的,但態度也是不容置疑的,她隻能離開了。又等了兩天,她還是又去了法院,等待的日子太煎熬,一想到阿喬受著比她更甚多倍的煎熬,她就輾轉難眠,一刻不得安寧。這一次她見到了那個道貌岸然的李法官,他說他經手阿喬的案子,他說這案子人證物證俱全,沒什麼可說的了。她的眼淚又唰地出來,那時候的眼淚總是那麼多。“可是,他們說……”她局促哽咽道,“那把水果刀是那個桑仔的,是他拿出來想去刺阿喬的,阿喬或許隻是想自衛……”“自衛?”男人好笑地看著她,“他搶了被害人的錢在先,這是搶劫罪,之後跟追上來的被害人扭打起來,在扭打過程中刺中了被害人的心臟。“那地方有視頻的,雖然不算特彆清楚,也能看到兩個人扭打在一起,何況旁邊還有個見義勇為的目擊證人。小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這事兒很清楚,沒什麼可說的。”或許是莫璃絕望的神情讓男人動了點惻隱之心,或許是因為彆的,隔了一會兒,他忽然又改口說他或許能想想辦法。然而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嘴唇離她的耳朵很近,氣直吹到她耳朵裡去,隔著裙子的布料用一隻手就解開了她內衣的扣子。她全身僵直地站在那裡。她能為阿喬做什麼?如果失去阿喬,她還有什麼?當男人以似乎可以掌握人命運的高高在上的姿態告訴她一個地址時,她說:“好的,周末我去那兒找您。”然而周五的時候,案子提前宣判了,這個時間比她之前被告知的要早。搶劫並故意傷人導致受害人死亡案,因考慮被告未滿十八歲,及案件中其他細節因素,予以酌情減刑,被告人林喬,被判十八年有期監禁徒刑。這個宣判下來的時候,莫璃站在法院高高的大樓門外,腦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對於這個判決是該慶幸還是該絕望。匆匆趕來的阿慧蹲在地上放聲嚎哭,莫璃此刻卻流不出眼淚來,她徒勞地一次次去拉阿慧,說:“阿慧,你起來,你快起來……”“都因為你!”阿慧忽然掙脫了她的手,“如果不是為了給你籌學費,阿喬怎麼會到處去想辦法弄錢!怎麼會沾上這些事兒!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他去坐牢!你為他做過什麼?“你知道監獄裡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嗎?十八年!你知道那有多長嗎?跟他現在的生命一樣長!十八年後他出來都快四十歲了,你要他以後的生活怎麼過!”莫璃臉色慘白,站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阿慧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淚,往外麵跑去,身影彙入熙熙人潮中,變成很小一個黑點,消失了。莫璃在法院外不知道站了多久,法院高聳的大樓在明亮的陽光下投下的陰影,像一座巨大的即將傾覆的山蓋住她。“憑什麼我兒子死了他不用償命!殺人犯!你們還我的兒子!”桑仔的母親從法院裡出來,尖叫著撲打著她。莫璃趔趄著撞在門口的花壇上,轉過頭,看見那女人枯黃乾瘦的麵容和渾濁的眼神,那是長期的貧窮和生活的負擔留給她的印記。她或許把全部的人生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兒子身上,或許一直依賴著他,而現在,她的兒子沒有了。她的絕望,莫璃感同身受。那個比莫璃小上幾歲的女孩兒,沒有上來幫手,隻是有些膽怯地躲在母親身後看著。莫璃沒有還手,任女人推搡著,一把扯住她的頭發。“住手!”陸庭長從裡麵出來,嗬斥了一聲,麵色沉鬱,“注意控製情緒!”隨後叫法警拉開了兩個人。“你們都欺負我……”中年的婦人在一邊嚎啕大哭,似乎要哭儘人生中所有的心酸。陸庭長走近莫璃,緩了緩語氣,說:“你哥哥已經移交K市南城監獄,過兩天你可以去申請探視。另外……”他頓了頓,“作為親人,你們能做的就是勸勸他,讓他好好表現,是有希望減刑提早出獄的,他還年輕……”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最後還是沒再說下去,歎了口氣走了。莫璃又茫然站了一會兒,走到仍在哭泣不止的婦人身邊,說:“對不起……”婦人抬起頭,眼睛裡不是恨,而是愁。悲憤與怨恨會在短時間裡爆發並主導著人的情緒,而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最終留下並折磨著人的,卻是對人生的無奈和對於生活的無望。“我不服,我還要去告,我要上訴!我要讓那個殺人犯關一輩子!”她顫抖著說。莫璃撲通一聲在她麵前跪下,“阿姨,求求你!我會代我哥哥補償你的!我會去賺錢,我會代替你的兒子贍養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