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的睫毛急速地抖了兩下,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波瀾。靜了兩秒,她說:“是的,我曾經因為林喬的事去找過您。”“以我的立場,隻能按照章程來。”“我明白的,我當時隻是……我實在沒有彆的辦法了。聽人說您是法院的副院長,又是案子的主審官,所以我,我想著去求一求您……”那段讓人備受煎熬的時光呼嘯而來,莫璃的手指無意識絞在一起,指節發白。“沒事了,已經過去了。”看出了她的情緒波動,陸海華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手裡,頓了一頓,說,“那個孩子……這些年,怎麼樣?”“我不太清楚……他不肯見我,但是聽負責人說,他表現挺好的,很有希望提前……出獄。”莫璃垂著眼,雙手握著茶杯。“這件事……你跟陸程說過沒?”陸海華的態度仍然很溫和。莫璃垂著的睫毛又抖了一下,“還沒有,我……”莫璃卡住了,她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樣一件事告訴任何人,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中的有意回避,好像不說,就沒有發生過,阿喬就還是好好的。她從來不覺得阿喬是她人生中的障礙或是背景中的汙點,不說,隻是不想彆人在心裡惡意地揣度阿喬。阿喬是犯了很大的錯,可是他不是壞人,她無法向人解釋清楚這一點。遇見陸程後,陸程就像一塊澄淨的水晶,她想過要跟他講講阿喬,要跟他分享她內心的隱秘,她覺得陸程會理解。可是在心裡掩埋了太久,要開口隻覺艱難。從她接受陸程起,一切都推進得太快,她才剛剛適應他,就被帶去見了父母。而他的父母都還是曾經的故人,一切都在她還沒有理清頭緒的時候翻了新篇兒。現在麵對陸程的父親,她想說她不是有意瞞著陸程,她是還沒來得及說,但這聽起來怎麼都像借口。“我……”“如果沒有說過,就不要提了吧。”陸海華說。莫璃錯愕抬頭。“畢竟好多年前的事了,對你們現在的生活又沒有什麼影響,何必又提起來徒增傷感呢……而且,陸程,你跟他也相處了一段時間了,應該也看出他是個非常簡單的人。“從小順風順水,生活圈子也很簡單,可以說,他是一直生活在陽光裡的,沒有看過社會的陰暗麵。出於一個父親的私心,我希望他能一直簡單生活下去。“所以,莫璃,我想請求你,不要跟他提及這些沉重的事。你們年輕人交往,就輕輕鬆鬆地交往,不要有那麼些負擔,可以嗎?”陸海華的聲音平穩有力,有一種久居其位日積月累形成的威嚴感,儘管他已經儘可能地以柔和的態度麵對她。從餐廳裡出來,莫璃說不清自己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回到辦公室的。陸叔叔的話像是一種認可,他不計較她的背景,他讓她不必去麵對剖析往事的艱難,她本來應該覺得輕鬆的,可她還是不可抑製地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這也提醒了她,如果和陸程在一起,她就必須麵對這種時時要掀開傷疤的痛。下午,莫璃在電腦桌前端坐良久,桌子上手機震動,她拿起來看,是陸程的消息:“Honey,久坐不利於身心健康,偶爾要起來走動一下哦!???”莫璃下意識左右張望了一下,手機馬上又震起來,“彆左右看了,我在你頭頂裝了攝像頭。”莫璃立刻仰頭往上方看了一眼,繼而失笑,裝修圖紙她都看過,怎麼可能有攝像頭裝在頂子上的。第三條消息又到了:“這樣就很好,多轉動脖子預防頸椎病哦。”莫璃轉身從身後的玻璃牆看出去,隔著兩道玻璃,陸程在辦公室呲著一口白牙笑得開心。見她轉過來,扔了手機,兩手在胸口處比了個心形向她拋去。莫璃忍不住笑起來,菲菲從外麵走廊經過,一臉驚奇地看著莫璃。莫璃飛快地轉回電腦桌,卻又將臉伏在手臂間笑了。熱戀中的人總是不厭其煩地重複著許多旁人看來不可理喻的行為,與年齡閱曆都無關,戀愛讓人成為幼稚的少年。下班時,前台菲菲看著踩著點準時出現在打卡機旁邊的陸程時,驚訝不已,“小陸總,你今天不加班了?”“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今天準點下班。”陸程心情很好地露齒一笑,飄飄然地出門走向電梯間。半分鐘後,莫璃出現在打卡處。“哎?莫璃,你今天比我走得還早欸。對了,我下午聽了個市場部的笑話,笑死我了,說……”“菲菲,我有點事要先走了,下周來再聽你講。”莫璃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斷她。“哦,好呀……”菲菲有些迷惑,莫璃向來很有耐心呀,不管她再囉嗦,講的東西再不好笑,她都耐著性子聽完,今天這是……菲菲邊關電腦,邊瞥一眼電梯間,此時電梯間空蕩蕩的,電梯剛好到,陸程已經進了電梯,莫璃才推門出去。小陸總似乎按了門控鍵在等她,莫璃快步走向電梯,小陸總伸手擋了一下電梯門,然後……一把抓住莫璃的手把她拉了進去。菲菲:“我沒看錯吧?!”電梯門緩緩合上,菲菲眼睜睜地看著陸程的手拉了莫璃進去後就再沒放開!如果說少小離家求學的經曆讓陸程的性格很獨,對於家的依賴感少於尋常同齡人,那麼現在,陸程不知道自己心裡這種對於家的強烈的向往與依戀是從何而來。他倚在門框上看著在廚房裡忙來忙去的人的背影,心裡的滿足和溫暖像是要滿得溢出來。他沉浸在一種不可名狀的幸福感裡,要不是莫璃出聲問他蒸鍋在哪裡,他覺得他可以一直這樣看下去,多久都不膩。陸程走過去,從背後抱住莫璃,弓下腰把頭架在她的肩上,說:“你是怎麼做到的?”怎麼能讓他這樣心甘情願地產生這樣強烈的歸宿感?“嗯?”莫璃覺得他的短發紮得脖子癢,稍微彆開了一點,“不複雜啊,魚是彆人已經剖好了的,洗乾淨,抹一點鹽,放薑絲一起蒸一蒸,最後淋上醬油,是我老家那邊的吃法,非常簡單,可是對於食材的要求一定要新鮮。”“嗯,我學會了,以後我做給你吃。”陸程道,仍然不撒手。一頓飯做了很久,等到吃完收拾完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莫璃去洗手間洗手,陸程又跟了進去。藍色的洗手液擠進手心裡,兩手還沒相握陸程的手已經從背後伸過來,捉住她的手掌,將洗手液塗了滿手,然後一點一點輕輕揉搓她手掌的每一寸皮膚,再從掌心滑向手背,逐漸往前,一根一根細細搓揉每一根手指。房間裡很靜,隻有水龍頭裡嘩嘩的流水聲。莫璃抬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及肩的頭發被陸程攏到了一邊,露出脖頸的弧度,眼睫半垂,臉頰有紅潤的光澤,鼻尖上冒出微微的細細的汗珠,這是她從來不熟悉的自己。水流衝過手指,好像一把刷子刷過,有癢而麻的感覺。她垂下眼看到兩人糾纏在一起的手指,忽然就有些急促了呼吸。“我給你準備了睡衣,在浴櫃的第二格裡,看看喜不喜歡。”陸程貼在她耳朵旁耳語,而一隻手已經從水流中抽離,捏住她襯衫的下擺,解開了最下麵一顆扣子,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著浴室裡的水聲,陸程甚至想去陽台抽根煙了。他不是沒經過事的毛頭小子,也並不覺得自己會是縱情於享樂的人,但是此刻,從心理到身體的反應之大讓他有點想苦笑了。門鈴忽然響起,陸程幾乎是從沙發上彈起來的,他煩躁地起身,打開半扇門。方誌鴻一臉喪氣地站在門外,手裡拎著一打從超市買來的聽裝啤酒。“哥們兒我,今天又被趕出來了,陸少爺你說恬恬……”“轉身,按電梯,下樓,走出小區,立刻,馬上,現在!”陸程用口型無聲地說完,也不管方誌鴻懂沒懂,麵無表情地碰上了門。兩天的周末對於有些人來說意味著很多事,可以是遠足,可以是跟朋友聚會,可以看書看電影,可以徹夜打遊戲,當然,也可以加班。對於陸程來說,這個周末,他隻沉迷於一件事情,想要跟眼前這個人待在一起,想要一刻也不分開,想要無限貼近,無限沉溺。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縱欲的人,整整兩天,他們甚至連家門都沒有邁出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