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程從回國就沒坐過公共交通，自然不會有公交卡這種東西，錢包摸出來除了一排的卡，竟然隻有幾張美元和新幣。公交司機已經有不滿的視線投了過來，陸程眼巴巴地看向莫璃。莫璃無奈，走過去給他刷了卡。等回來的時候，位置已經被後來的人給坐了。莫璃找了個有扶手的地方站著，陸程也隨後跟了過來。莫璃側身麵對著窗子，並不看他。車子晃晃蕩蕩開起來，車內光線黯淡。陸程忽然幽幽開口：“這麼多天，你都不想我嗎？我每天都在想你。”莫璃沒防備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轉頭瞪著他，一句話沒說，臉驟然就燒起來了。“噗嗤——”兩人近旁座位上的女孩沒忍住，笑出聲後又覺得不好意思，低聲對莫璃道：“你男朋友很帥。”“謝謝，我覺得你也很可愛。”沒等莫璃開口，陸程鎮定自若地接口道。女孩被他這麼一搭茬，倒紅著臉低了頭。莫璃：“……”公交車停靠一個中心的站點，湧上來很多人，車內一下變得十分擁擠，外麵沒能上車的人還在不斷推搡著，卡在車門口的人尖聲吵嚷。莫璃跟陸程原本還隔著半人的距離，被這麼一擠就剩下半拳之隔。公共車一向都是這樣，管你認識不認識的，擠起來都是人貼人，莫璃早已習慣。倒是陸程，多年不曾體驗過國內高峰時段的公共交通，對這陣仗有些瞠目結舌。車內原本就空調製冷不足，現在人一多就更顯窒悶。陸程不習慣被陌生人貼著，一直儘力左避右閃，直到聽見莫璃小聲說“不要再過來了”，他才驚覺為了躲避其他人，他一直在往莫璃站的方向靠，已經把她擠到了一個很狹小的空間。旁邊是座位，身後是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她的後背幾乎與那男人的前胸貼著了。陸程下意識一把拉過莫璃，往自己身前帶，也顧不得會不會跟人擠著了，轉了個身兒，胳膊搭在兩條座椅背上，把莫璃圈在中間。莫璃站在他用手架出來的空間裡，倒是愣了一下。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擁擠與推搡，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現在有個人用身體擋在她麵前——而這個人前一刻還表現出對這種環境的明顯不適，倒叫她不知所措了。在這窒悶的車廂裡，充斥著汗液和各種難言的氣味，耳邊是公交車的行駛噪音、廣播和各種吵鬨聲。她站在陸程麵前，忽然就想起了沿海的鎮子，兩層的樓房，工廠後麵很大的長滿草的院子，媽媽做的蟶子、海瓜子和清蒸鱸魚。她想起小時候跟爸爸去坐火車，因為不能安睡不停哭鬨，爸爸把她的鞋脫掉，讓她平躺在兩人座的座位上，她才睡過去，爸爸就在座位旁站了一夜。想起初中時候下暴雨，路上積水嚴重，阿喬背著她淌水回去，到家才發現阿喬腳上剮掉好大一塊皮……“莫璃，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她抬起頭，對上陸程凝視她的眼神，恍惚，“什麼？”“你……看起來有點難受。”陸程問，“會不會是中暑了？”莫璃搖頭，車子猛一個急刹，伴隨著車上陣陣“哎喲喂”的驚叫聲，莫璃撞上了陸程的胸膛。陸程一手拉著扶手，另一隻手從背後攬住她。她聽到他胸膛急速的心跳聲。公交車搖搖晃晃恢複了正常行進，車上人又習慣性地抱怨了幾聲也就作罷。莫璃站直了身體，身後的手卻沒有放開。“陸程……”她低聲叫了一聲，用手去掰他的手。陸程鬆開了她，卻順勢握住她的手，手指從指縫探進來，十指相纏。莫璃說不出是因為什麼，她沒有再次掙脫。兩個人擠在人群裡，在空氣窒悶混濁的空間裡，都沒有說話，默默地站著，手掌相貼，手指相握，掌心裡不知道是誰的汗水濕漉漉的。莫璃一直垂著頭，沒有去看陸程，所以她不知道，站在身邊的陸程，同樣一臉的神思恍惚。車上的人來來去去，當廣播第十幾次報站時，莫璃掙了掙手。“我不！”陸程用力拽緊她。“到站了，下車。”莫璃終於拿回了手，兩人穿過人群一前一後下了車。夜間的涼風吹過，反而比車上涼爽。小區的輪廓出現在前麵不遠處，莫璃從剛剛那莫名的臉紅腦熱的氣氛中跳脫出來，腦子一下清醒了。身後的男人跟上來，腳步輕快，影子在莫璃旁邊一晃一晃的，如果這是隻狗，現在一定在搖尾巴了。“陸程——”莫璃停下來，歎了口氣，“我們談一談。”“談什麼？”陸程正滿心歡喜，見了莫璃的神情，忽然心中警鈴大作，立刻道，“不談。我今天累了，什麼都不想談。”“等等——”莫璃見他轉身要走，立刻伸手去攔他。她並不是時時都有拒絕人的勇氣，而且現在，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怪了。莫璃伸手過去時陸程已經背轉了身體，情急中她去抓他的衣服，陸程穿著件極合身的襯衫，她沒能拽住衣服，手指按在他結實細窄的側腰上。陸程僵了一下，莫璃也像被燙著似的縮回手。“好，我們談。”陸程轉身看著她，“你想談什麼？讓我彆胡鬨了？問我是不是真心的？回答一百遍也是沒有胡鬨，沒有更真心了。我不想談是因為覺得真心不是靠說的，我想做給你看。“想問我為什麼喜歡你？一見鐘情，我也不能解釋為什麼……還有什麼？或者你覺得我們不合適？你都沒有給過機會了解我，怎麼知道合不合適？”莫璃沒料到陸程這麼精準地看穿了她想說的，一時措手不及。陸程像是憋著一口氣，不給莫璃任何反駁的機會，繼續道：“如果你指的不合適還包括那些旁人眼裡的所謂‘條件’，認為我和你生活的環境和圈子不一樣，那他也一樣，為什麼你給過他機會，就不肯給我機會？”“誰？”莫璃這回是真的有些茫然了。陸程沉默著，他事後聽江芝毓說起過，莫璃被迫從上一家公司離職的真正原因，並證實了他原來心裡的那個猜測，是周明錚拜托了江芝毓讓莫璃進的TK。陸程從江芝毓的敘述中還捕捉到一條信息——他們曾經談婚論嫁，後來不了了之。這讓陸程既慶幸又嫉妒。莫璃想了一瞬也明白過來，“他”是指誰，畢竟他們有共同的交集江芝毓，他們才是同一個圈兒的。可是為什麼呢，在麵對周明錚的時候，她沒有過這許多的糾結與不確信？陸程似乎說得沒錯。她並不覺得是因為跟周明錚的那一段關係讓她踟躕不前，實際上，那段關係沒有給她任何傷害，即使丟了工作也是無心之失。周明錚給過她向前看的亮光，她心存感激。如果一定要問為什麼，她隻能說對陸程的感覺，他跟周明錚不一樣。“我哪裡不好？你覺得我哪裡不好我可以改。”陸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陸程……”她開口，“我不喜歡年紀比我小的。”“……”陸程之前一直保持著冷靜的講道理的態度，忽然就動了氣，聲音裡全是氣急敗壞，“你這是犯規！”這些天他一直在想她會有什麼顧慮，反反複複地想，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擺出來，想證明給她看，現在她居然跟他說因為年紀！看陸程憤然離開的背影，莫璃想，這大概就是他跟周明錚不一樣的地方。周明錚始終是平靜的，她在周明錚麵前也是無波無瀾，他們都是生活在背陰處的植物。而陸程是明亮的，熱烈的，他在她麵前問出那一長串問句的時候，她甚至是有壓迫感的。他會直白地討好，會暴怒，會生氣，她麵對他會有情緒，她沒有辦法在他麵前繼續保持麻木。美好的東西，她擁有過，失去時候的痛苦是數倍於擁有時的幸福。越幸福，就越痛苦。莫璃走進小區，原本就不多的路燈又壞了一盞，她拿出手機照亮，手心裡還是濕的。她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那種掌心相扣的灼熱感卻一直燒著。一路埋頭走到樓下，開鐵門時聽見不遠處急亂的腳步聲，住在這種管理鬆散的地方總讓人警惕性更高一些。莫璃迅速地擰開門，閃身進去，剛要關門，一隻手搭上來，抵住門。陸程有些氣喘地站在門外，聲音微啞，“你喜歡幾歲，三十，還是三十五？除了這個數字，他們有的我哪一點沒有？他們能做到的我哪一點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