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程出差的十天中，莫璃的手機遭到了持續的短信轟炸。有時候隻是簡單一個“m!”有時候問“在乾什麼？”有時候是一張在酒店陽台俯拍的整個城市的夜景照片，隨後發來文字“我很想你”，直接的，毫不扭捏的，肉麻的。莫璃不知道要以什麼心境來麵對這些短信，她一條也沒有回，卻又不能否認在夜裡看到那條“我很想你”時心口怦怦跳了。少女時期的莫璃有些晚熟，情感上顯得遲鈍，大概這也是她被阿喬和阿慧嘲笑“笨”的原因吧。沒等她體會到少女情懷，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一夜間天翻地覆。十八歲時要去讀大學，以為生活要開始好轉了，阿喬卻在她入大學前的那個暑假出了事。大學四年，她活得像個罪人。談情說愛，於她來說，是既奢侈又多餘的事情，她的全副精力都用來對付自己，讓自己撐下去。日子一天天過去，對於愛情，也有過渴望，但一腳還沒踏出去就已經感覺疲憊。原來她已經這麼老了，那些年輕愛情裡的試探、忸怩、曖昧以及那些風花雪月，她無力嘗試。她寧可過現在這樣寡淡而麻木的生活，索然無味，但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周明錚的出現曾經讓她動搖過，那個成熟理智的男人讓她覺得妥帖，他不像她進入社會後那些曾短暫圍繞在她身邊的那些男人，總要迫不及待地侵入彼此的世界。他們跟她分享自己經曆與生活，不管她是不是想知道，與此同時，他們需要相應的回報。她需得鋪展自己的所有在他們麵前，不管她是不是願意。周明錚不太說自己，也不問她。跟周明錚的相處放鬆，他誠懇有趣，又懂得保持讓雙方舒適的距離，所以他向她發出邀請時，她認真地考慮了，一個人走了太久覺得很孤獨。但還是搞砸了吧，那天晚上他吻她，她本能地抗拒，也是那時她發現，有些事情還是勉強不來的。周明錚很敏銳地覺察到了，他是君子，沒有勉強她，他給她開車門，叮囑她到家發短信給他。後來他們不再聯係，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而他是驕傲的男人，也許自尊於他來說更重要吧。陸程……至於陸程，莫璃不知不覺歎了口氣。“歎什麼氣？今兒晚上第三回了！”王玲攀著她的肩膀，探頭去看她手裡拿的手機。莫璃忙把手機收起來，手機屏幕上是陸程剛剛發過來的信息：莫璃，我說我對你是一見鐘情你信嗎？王玲笑，“喲！談朋友了？小璃，你早該談個朋友了，不過啊，眼睛得擦亮點兒，挑個好的，彆跟我似的，眼瞎挑了你王哥，倒了半輩子黴。”莫璃看了眼在不遠處忙活的王哥，忙對王玲使眼色，“玲姐……”“我還怕他心裡不舒服？”王玲聲音反而還大了些，“他要是有臉有皮，我們現在哪至於過這樣的日子，老王，你自己說是不是？”黑胖子點頭如搗蒜道：“是是是，老婆說的都對……”莫璃被逗笑了，王玲也笑，“你個年輕姑娘就該多笑笑，天天心思沉得跟石磨似的，你不愛說的事我也不問，但要是有什麼需要分擔的，一定要跟我說。”手機又在手裡震了一下，莫璃低頭看，還是陸程，“明天回來，第一次體會到度日如年。”這回王玲也看見了，“喲喂”了一聲，莫璃臉騰地紅了。王玲更樂了，“小璃我認識你這麼久了，這小女孩兒的樣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還真是談了朋友了，改天一定要帶來給玲姐看看！”“咳，不是的……”莫璃對這樣的自己也覺陌生，不知道臉是怎麼就燒起來的。她窘迫地彆過頭去，用手扇著風，然後就看到了馬路對麵靠著車門靜靜站著的周明錚。在王玲簡陋的路邊排檔攤，周明錚跟莫璃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桌子上鋪的一次性塑料薄膜桌布，被強力大頭風扇吹得嘩啦啦的。王玲很有眼色地端了壺茶水過來後，就一直離得遠遠的，去擇菜了。“可以抽煙嗎？”周明錚問。莫璃伸手從旁邊桌上拿了個煙缸過來放著。“少抽煙，對身體不好。”“就抽一支。”周明錚笑笑。莫璃想了想，又說：“我大學時候有一段時間因為心情不好，抽很多煙，生了場大病，在醫院裡住了整整一個月。”“我大學時候跟幾個朋友一起做公司創業，沒日沒夜，每個人都拚了命，最後因為我的個人原因，一夥人分崩離析，公司破產，我也生了場大病，在這裡……”周明錚微笑，點點自己的左胸口。兩個人從來不說的過去，現在可以對對方提起，便是要告彆了。“莫璃，對不起。”周明錚抽完一支煙，將煙蒂按滅。“我知道那件事與你無關，你不是那樣的人。”“不隻是那件事……總之，我很抱歉。”周明錚聲音低沉，“因為懦弱和內疚，我一直不敢來見你。”莫璃想了一會兒，笑了，“我……之前以為你是生氣了，看來，我們也沒有想象中那麼了解對方。”“如果我說是因為生氣呢？如果……那天重來一次呢？”周明錚看似不經意道。莫璃啞口無言。“沒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周明錚微笑著歎口氣，換了話題，“在新公司工作愉快嗎？”“江芝毓，你們認識的吧？”莫璃問。周明錚沒點頭也沒有否認。“我之前沒想到，工作了一段時間後才明白過來，ＴＫ這樣的公司，每個崗位每天都有大把的簡曆等著篩選，我那樣的學曆和工作背景，哪裡有什麼能吸引他們的？”莫璃淡淡笑一笑，“我身邊認識的這有限的幾個人裡，要說有誰能認識江經理，大概也隻有你了……謝謝。”“不要說謝謝，都是我的錯。莫璃，其實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知道你在新公司乾得開心嗎？如果有什麼……一定不要委屈自己。如果你想乾回本行，我想請你去我的公司，不要有什麼顧慮，公司會聘請職業經理人管理，我的重心會轉向跟美國合夥人的新項目，大概……很少會在國內了。”莫璃對於周明錚突然要離開感到微微愕然，隨後想起他的問題，道：“我想，目前我還是很希望留在ＴＫ工作的……謝謝你，明錚，還有，希望你事業和生活都順利。”周明錚似乎也不意外她的回答，頓了片刻，問：“是因為公司裡的那個年輕人嗎？”莫璃恍神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他指的是誰，倉促道：“不，不是，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因為ＴＫ跟我以往工作過的公司不同，我在裡麵見識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你們認識？”“一麵之緣。”“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不可能的……”莫璃還在徒勞地解釋。周明錚站起身，隔著桌子將手放在莫璃的頭上輕輕揉了揉，遠處王玲往這邊瞥了一眼，迅速地轉了頭去。“莫璃，你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我不是那個對的人，但希望你能遇到那個合適的人。”周明錚收回手，轉身往對麵街道走過去，莫璃也站起來，看他一直走開。“莫璃，再見。”陸程飛機落地時已經下午三點了，從下機手機開機起，就叮叮咚咚一直在收短信和郵件。他走出機場坐上出租車，開始翻看信息。新加坡這十來天的出差，密集的會議，頻繁地私下約談，每天結束後晚上在酒店還要處理中國區的部門事務，就連在飛機飛行過程中還在電腦上審核方案，饒是一向以精力旺盛著稱的陸程也感到了疲累。比起事務上的繁累，新加坡亞太區這邊的複雜關係，以及暗湧之激烈，更讓保持中立的人精神疲憊。陸程靠在出租車後排，閉目養神了幾分鐘，才又繼續看手機，瀏覽到江芝毓發來的一條信息時，忽然坐直了身體，頓了兩秒，直接電話撥過去。電話接通，沒等陸程開口，江芝毓已經在電話那邊道：“陸程，如果你是要勸阻我就不必說了，現在這件事情已經鬨開，不在我的掌控範圍內了。莫璃的辭退文件都已經準備好了，我現在要去跟她做辭退前的麵談，這件事情你無力挽回。”“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到公司。”陸程急道。“我等不了你了，今天是莫璃試用期的最後一天，以試用期不合格處理可以將影響減小到最小範圍。過了今天再辦辭退就要往上報審批了，而且可能帶來很多無謂的糾紛。”“給我一個小時，我會在今天下班之前把事情解決，不會讓你難做。芝毓姐，你既然發短信通知了我，就再幫我一個忙吧。”電話那邊江芝毓歎了口氣，道：“我至多等你到五點半，你自己看著辦吧。你不用去找Smith了，這件事的關鍵點在Johnny蔣，他捅到Smith那裡去不過是做做樣子，如果在這一層得不到解決，他就有條件鬨到亞太區那邊去了。”“我知道了。”陸程沉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