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程在小區外麵的小賣部的台階上蹲著，手裡拿著瓶擰開蓋兒的水，遠遠看見周明錚走過來。周明錚走近看見他時微微頓了一頓，然後從旁邊台階上走過。過了會兒，手裡拿著包煙出來。他拆開給自己點上一支，問陸程：“來一支？”陸程接過來，就著他的火點上，說：“我們見過麵。”“我跟江芝毓在美國時讀同一間大學，我比她高兩屆。”周明錚吐出一口煙圈兒。兩個身著剪裁精良的襯衫的男人，蹲在破舊的小賣部門口，默默抽了一會兒煙。旁邊不遠處有野貓從垃圾堆處跳過，小賣部裡麵電視的聲音放得很大。之後，周明錚先按滅了煙頭，站起身，撫平襯衫上的褶子，說了聲“走了”。陸程點點頭，拿起水喝了一口，周明錚走遠後，他再一次撥了莫璃的號碼，依然沒有人接。陸程覺得有點發慌，他是下班時莫璃已經走了，他開車去了她經常教課的咖啡館等了一個小時也沒看到人。來了小區，可又不知道她具體住哪棟。前後打了三個電話都沒人接，陸程想著早上跟她糾纏的女人，總感覺有些不妙。電話快要斷掉的時候，忽然接起來了，“喂？”莫璃的聲音很平靜。陸程倒是愣了一下。“喂？陸總……陸程？”周遭鬨哄哄的，有杯盞交錯的聲音。“你在哪兒呢？是不是在喝酒？怎麼還不回家？”隔了幾秒，無奈的語氣，“我在朋友這裡……有事？”“地址告訴我，我去接你。”“陸程……”那邊似乎歎了口氣，忍耐著道，“彆鬨了行嗎？”陸程沒說話。“我在忙，沒事的話就掛了。”莫璃掛了電話。淩晨一點的時候，一輛電動車載著人在小區處停下。莫璃從後座上下來，對騎車的黑胖子說：“謝啦，王哥。”“咳，這話說的，小璃你天天去給我們幫忙，要謝你才對。”手臂上紋著滿臂紋身的黑胖子，一笑卻是一副憨厚樣。“你快回去幫著玲姐收攤兒吧，我先上去了。”兩人分手後，莫璃揉著肩膀往小區裡麵走，剛一轉身，一道雪亮的光照了過來。莫璃抬手蓋了一下眼睛，就見前方亮起的車燈光線暗了一節，然後車門打開，個子很高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莫璃下意識就皺了皺眉，陸程三兩步就走到了她麵前，伸出拇指輕輕按在她眉心，“不許皺眉。”“你怎麼在這兒？”莫璃微微退開一點。“從給你打電話起我一直就在這兒……又困又頭疼，可是不敢睡，怕錯過你回來……”說得十分委屈。“……”莫璃忍了又忍，終於道，“陸程你到底想乾什麼？彆鬨了行嗎？我……”“好了，好了……”陸程將食指豎在唇前，安撫的意味，“我明天要去新加坡出差，十天後才能回來，不乾什麼，就想來看你一眼。現在看到了，我現在就走。你累了，回家去休息。”莫璃抬頭看陸程，陸程神色有些疲倦，一雙眼睛卻是亮的，微笑著看她。莫璃往前走了幾步，身後腳步聲跟著。她也不回頭，一直走到樓下，拿出鑰匙去開老式的鐵門，腳步聲也停下。鐵門“吱呀”一聲大開，莫璃推門進去，徑直上樓，至始至終沒有回過頭。進到家裡，莫璃開了燈，在門口換了拖鞋進臥室，想了想，走到窗邊往下看，陸程站在路燈下麵笑著跟她招手。莫璃慌忙往後退了一步，心裡有些懊悔。手機很快進來一條短信，兩個字“晚安”。莫璃站在窄小的浴室間裡，閉著眼睛讓蓬頭的水流從頭上一直衝下來，臉已經消腫了，但皮膚在熱水衝刷下有微微的刺痛感。阿慧說，如果你真心拒絕一個人，就不要給他任何希望，何必打一拳又揉一下，惹得人念念不忘。那是她十四或者十五歲收到第一封情書的時候，在學校的操場上，那男生的樣子她早就不記得了，隻記得自己慌慌張張把信推回去的時候，信掉在了地上，男生窘迫而漲紅的臉。男生很是黯然地轉身走了，背影顯得很孤單，她又覺得不忍心，叫住他：“要不……可是……”她也不知道要說點什麼安慰他，可是這個舉動卻讓男生誤以為她或許隻是害羞，於是他仿佛受到了鼓舞，寫更多的信給她，在放學的路上等她。直到她不知道該怎麼收場時告訴了阿慧，阿慧則直接到男生守她的路上截住男生，當著一大群人的麵說：“彆癡心妄想，做白日夢了，阿璃根本不會看上你的。”那男生的臉色先白後紅，一言不發地走了。事後，她也急白了臉，質問阿慧乾什麼說這麼過分的話。阿慧反問她：“我哪裡說錯了嗎？”那是兩個人第一次發生爭執，她說：“你這樣說，他心裡多難過……”阿慧道：“你喜歡他嗎？你又不喜歡他，你管他難受不難受！”她小的時候笨口拙舌，不知道怎麼反駁。過了一段時間阿慧跟她說那個男生轉學走了。阿慧問她：“阿璃，你還在討厭我嗎？”她說：“我真討厭這樣的我自己，阿慧，如果我一開始就能像你一樣斬釘截鐵，後麵也就沒有這些煩惱了，他也不必像後麵這麼難受。”阿慧一直比她聰明，她除了學習好，其他時候都很笨。那時候阿喬跟阿慧常笑話她“長了副聰明麵孔，其實是個笨人”。可是無論如何，那都是一段美好的時光，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有安逸的小鎮，有日漸熟悉的老師同學，有一家四口圍著圓桌熱熱鬨鬨地吃飯，有阿慧在半夜裡跟她擠在小床上竊竊私語，告訴她文胸要穿黑色的好看。如今呢？隻剩下阿慧在大街上指著她說她們根本不是朋友，冷笑著質問她“你大概已經忘了阿喬在過什麼樣的生活了！”莫璃從浴室裡出來，打開臥室的小風扇，天氣炎熱，吹到身上的風也是暖的。她直直地躺在床上，身體很疲倦，可是睡不著。她下了班去玲姐的排檔幫忙，就是為了累一點，可是已經這樣累了還是睡不著。她起來在客廳的櫃子裡翻了一會兒，沒找到藥，這兩年睡眠已經逐漸恢複了正常，就沒在家裡備安眠藥了。隻能回到床上閉著眼睛，腦子清醒著熬著，夜很漫長，好在她回來時已經很遲。終於在又一次睜開眼時，看到窗外的天空泛白了。同時手機進來一條短信，陸程的，“我到機場了，正在候機廳的玻璃牆前看日出，非常美。莫璃，你如果醒了，也該看一看。”莫璃放下手機，走到小陽台上去，她住在二樓，從陽台上隻能看到樓下梧桐樹的樹冠，和冷冷清清還沒有關的昏黃路燈，天空還是暗的。陸程是向陽的，是充滿熱力和無所畏懼的，他看到的跟她看到的是不一樣的，他的生活跟她是不同的。早上去公司，剛開始上班不久，莫璃就接到電話說市場部總監Johnny蔣請她去辦公室一趟。莫璃有點意外，來公司還從來沒有跟這位打過交道，這一大早就急著叫她過去會是因為什麼事。“座位表是你排的？”蔣方正隔著一張桌子，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莫璃一眼，才開口問。莫璃接過蔣方正遞過來的紙，隻掃了一眼就明白了，回答說：“是的，蔣總，因為這次產品部和市場部都有大幅度的增員，原來的工位不夠用了，所以我們重新規劃了座位……”“產品部的工位大部分靠窗，市場部的卻大多在角落裡，這樣安排，不是很合理吧。”蔣方正表麵上和顏悅色的。“蔣總，是這樣的，我們是按照目前兩個部門所在的位置往外擴展做的初步規劃，最終也是要跟兩位總監商量後才定的。如果蔣總希望調整的話，我們也可以跟產品部那邊去商量，不過這樣一來，市場部和產品部人員的位置就交叉了，您看……”莫璃話沒說完，但意思卻是清楚的，要追求靠窗位置絕對的合理，就得把市場部拆兩半，一半跟產品部混合坐了，這樣您能接受嗎？“哦，商量是吧，那現在就叫陸程一起過來商量下吧。”蔣方正卻道。“陸總不是去新加坡出差了嗎？”莫璃疑惑，蔣方正不可能不知道，而且這又不是什麼著急的大事，從規劃到實施至少還有兩周時間，怎麼一大早剛來上班就大張旗鼓地張羅著座位的事。“哦……”蔣方正又應了聲，“那就等他回來再議了。”等莫璃出了辦公室，蔣方正隨手將座位表扔進了桌下的垃圾桶。陸程不在公司，一般員工還可能看得到，但要清楚地知道他出差去了新加坡，可不是人人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