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芝毓對周明錚的這個答案很是意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周明錚示意她去外麵天台。兩人繞過整麵落地窗，到了餐廳臨江的天台。天色已經暗了，天台上亮著幾盞燈，沒有了空調，撲麵是濕熱的空氣。周明錚總算在天台的桌子上找到了煙灰缸，坐下，點燃一隻煙。他跟莫璃的相識起源於工作，最後，似乎關係也結束於工作。周明錚的公司主營建材出口，其中一大盈利產品為定製櫥櫃。而莫璃當時所在的公司主營產品就是櫥櫃，原本是一個以加工生產外貿公司的訂單為主的工廠。後來老板發覺出直接出口的巨大利潤後，就招了些人組建了外貿部，想把外貿公司的那一份利潤也吃下來。周明錚算是該公司的客戶，但有些時候兩家公司也會成為競爭對手。認識莫璃是因為交給該公司生產的一批訂單出了問題，業務員打電話給工廠卻一直推脫。眼看交貨期迫在眉睫，不得已業務經理才捅到周明錚這兒來。周明錚那時已經很少管這些具體的業務了，但這個客戶是讓他回國後賺到第一桶金的客戶。鑒於這種特殊意義，周明錚對於這名客戶的生意一直特彆對待。當下他直接打了工廠老板的電話，卻是老板娘接的，一口咬定老板出國了，自己一個女人什麼都不懂，說再過兩天等老板回來一定來給周明錚負荊請罪。周明錚懶得廢話，直接說當天下班前如果看不到來解決問題的人，過兩天自己公司的賬戶就該緊張了，貨物尾款的事情就永不要再提了。摔了電話後又吩咐業務員先去安撫客戶，同時做一個後備方案。業務部火急火燎地忙了大半天，下午快下班時前台說來了個年輕姑娘，說是老王工廠過來的。周明錚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這明擺著派個小姑娘來敷衍他。來人進了辦公室，周明錚頭也沒抬刻薄話先說了一通，之後直接按了前台電話吩咐送這位小姐出去。“周總，能不能聽我說兩句？”從進門起未發一言的人輕輕說了一句。周明錚擺擺手，“這事兒你解決不了，還是回去叫老王今天晚上給我電話，哪怕他在國外我願意等他時差。”話說得平常，但語氣已是冷到冰點。前台小姐已經戰戰兢兢在辦公室門口候著了，聽到這口氣知道不妙。老板很少發脾氣，一旦生氣那就像個炸藥桶，方圓十裡無寸草，不要說當事人會被爆成渣，連她們這種無辜的小魚小蝦也會被連累受傷，趕緊說：“莫小姐，您請先回吧，周總還有事要忙。”“周總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現在生氣於事無補。我總結了一下剛剛周總所說的，問題主要集中在三點……”周明錚原本已經重重摔下手中的筆，聽對方不緊不慢地說完一二三條，倒也卻是那麼回事。剛剛自己是在脾氣上，不過是嘲諷的話裡夾雜著幾句事件本身的問題，對方卻破繭抽絲地抓住了重點，這讓他的怒火平息了幾分。就好比一個犯錯的人隻說我有錯，你問他錯在哪裡，他卻茫然不知。那麼這種認錯方式，無疑是缺乏誠意又容易火上澆油。而如果他一上來就曆數自己的罪狀，甚至比你所想的還更深一層，那麼僅從態度上來說會容易被原諒一些。“那你說要怎麼解決這幾點，挽回我的損失？”依舊冰冷的。“說實在話……”對方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最終還是直白地承認，“損失已經造成就無可挽回了。剛剛說到的那三點，也沒有可能同時解決。周總大概也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格外生氣吧。”周明錚終於從一堆文件裡抬起了頭，看向莫璃。“周總，我想我們能不能重點解決其中的一到二個問題點，這樣儘量減少您的損失。至於損失要如何補償，可以以後再跟我們老板協商，眼下當務之急是要解決正常出貨的問題。“我今天已經去過我們工廠實地了解了詳細的情況，您看現在我們是不是能夠針對您剛才提到的那三點，來逐個討論一下？”麵對周明錚的強大氣壓，莫璃有點緊張，卻依然堅持著把話說完。周明錚沒應聲，一時間辦公室鴉雀無聲，站在門邊的前台小姐已經急白了臉。過了半分鐘，周明錚從靠椅上坐直身體，吩咐前台：“兩杯咖啡，順便讓業務部的陳經理也過來。”在後來的討論過程中，周明錚也看出莫璃也並不夠老練，每當他拋出一個問題，她總是會停頓幾秒，似乎需要時間在腦子裡消化整理。但之後的回答簡短且還算條理清晰，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這樣不夠圓滑的個性，對於做業務來說其實算個缺點，但周明錚倒是有點欣賞她的這種一覽無餘的坦白。在他看來，做生意從來都不是比誰比誰嘴皮子利索，那些耍小聰明的人與小商小販的性質無異。討論結束後，周明錚火氣早已消了，看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就約了一起去吃飯。莫璃婉拒，說往返工廠有些累，想早些回去休息了。周明錚知道工廠是在郊區的縣裡，開車過去要兩個半小時，這樣往返最起碼要五個小時，這樣算起來這女孩子是在他掛了電話後就去工廠，又馬不停蹄地趕到自己辦公室來，一直討論到這個時間點。不要說一個女孩子，換了他手下那些男業務員也夠嗆的。他忍不住嘲道：“老王也夠苛刻的，叫你一個女孩子這樣來回跑。”莫璃沒解釋，笑了一下算作回應。一直到這次事件解決後，老王就“回國了”，又厚著臉皮約周明錚喝酒請罪。席間無意中提到莫璃，周明錚半真半假地罵他沒人性，讓人一姑娘這麼奔波。老王倒是有些愕然，“我可沒讓她去工廠。”周明錚怒道：“就知道你他媽的隻想找個人來給你當替罪羊，壓根就沒想解決問題！”老王隻是嗬嗬嗬，回去後不久給莫璃升了職。周明錚之後再跟老王工廠有業務往來時也指明要莫璃對接，但一般都是手下的業務員去接洽，周明錚跟莫璃並沒有什麼往來。直到半年多以後，他美國的合作夥伴告訴他，美國著名的連鎖公寓酒店將要對建材的部分進行競標時，周明錚重新接觸了莫璃。當時他和合作夥伴對這一項目的配套櫥櫃部分誌在必得，除開豐厚的利潤不說，周明錚更看重的是這個項目會為公司帶來的名聲上的影響力。那會兒幫他打開更多美國知名酒店業務的大門，會讓公司的整個業務量翻倍。他那時分彆與他國內的幾個櫥櫃供應商接洽，一方麵他需要從他們中間選擇一個作為這次競標的合作夥伴，另一方麵他要避免在這項合作達成之前，有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消息，否則他的競爭阻力會大大增加。所以很多的接洽並不在公司，都是以他私人的名義一起喝茶或是吃飯聚一聚。也就是那個時候，他與莫璃的見麵增多。莫璃一開始對於這種非工作時間的邀約警惕而又排斥，後來架不住周明錚那套“突然想起來有個業務的事要麵談，白天事務太忙隻能在吃飯時間見一下”的說辭，畢竟周明錚的公司也算她手上的大客戶。周明錚絕對是那種懂得怎麼樣對人好，怎麼樣讓人開心的人。隻要他願意，上至八十老嫗，下至牙牙學語的小童，他都能讓你覺得無比的妥帖。莫璃赴約過幾次後，周明錚的進退有度、彬彬有禮讓她放下了戒備心，除去公務以外兩人有時也會閒聊幾句，慢慢也有了些類似朋友的感覺。某一天，一大捧花送到莫璃的辦公桌前，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周明錚在追求莫璃。接著周大老板的車隔三差五停在公司樓下，公司人人羨慕莫璃好命。那個時候，周明錚已經從美國合作夥伴那裡得到了確實的消息——這次競標的最大競爭對手正是莫璃所在的公司，對方的報價已出，而這次能否競標成功的關鍵，就在於能否壓住那份報價。“所以，莫璃把那份報價泄露給你，而你在此基礎上給了一個完美的報價，奪得了那份競標？”江芝毓深吸一口氣。“我得到了那份報價，也拿到了那個項目。”周明錚在煙缸裡按滅煙蒂，又重新點上一根，“但報價不是從莫璃那裡得到的。”“這說出來會有人信嗎？”江芝毓瞟了他一眼，“所有人都知道她被你追求，在跟你交往，對套路滿滿的周大老板，有女人會說不？”“是嗎？”周明錚很是自嘲地笑了一聲，頓了片刻，“芝毓，你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想結婚了吧？”江芝毓聞言大為吃驚，連到了嘴邊的譏諷的話都咽了回去，轉頭正視周明錚，“你……那時候說要結婚的人是她？”之前周明錚為莫璃工作的事拜托她時，她以為她是他的女伴兒或是某一任女友。雖然說周明錚這些年給人的感覺成熟沉穩了很多，但早些年的荒唐事留給江芝毓的印象太深，始終覺得這人在男女關係上沒個正形兒。“所以，你說對我而言，是一筆生意重要，還是一個讓我下定決心，想要陪伴終身的人重要？”周明錚淡淡地說，“我最初接近她的動機並不純粹，但是從我送花給她公司那天開始，我想的就不是要從她那兒得到什麼，而是我可以給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