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陸程仍是起了個大早，他本來就不是貪睡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算是個工作狂。從冰箱裡拿了盒牛奶喝了，陸程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查看郵件和資料。自從上次跟鄭雪不歡而散，這幾個周末鄭雪沒再來找過他，白天去公司加班晚上跟朋友喝酒的周末生活才是他習慣的。但是陸媽昨天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說這周再不回家的話，就要搬過來常駐。十點鐘，陸程收了筆記本，出門下樓。陸家在城東，陸程的這套公寓偏西，開車過去要一個小時，如果遇上大堵車可能兩小時都到不了。好在一路順遂，到家時程少英正在廚房煮湯，陸程走進去討好道：“我說哪家太太手藝這麼好呢，剛走進樓梯道就聞到香味兒了，順著香味找上來，原來是我們家呀。”程少英見了寶貝兒子也顧不得昨天在電話裡放的狠話了，把陸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心疼道：“我就知道你平時又沒按時吃飯，趕緊去洗手，我這兒還兩個菜馬上就好。”陸程去洗了手回來幫程少英擺桌子，問：“我爸呢？”“本來說好等你回來吃飯的，剛才一個電話又被叫出去了，我們不等他，估計得晚上才回來了。”“我爸這要不了兩年就退休了，還這麼拚乾什麼，好像他們法院缺了他就不行似的。”“你說他？你自己呢，給你打電話你十回裡麵有九回說在忙，晚上八九點了你不回家休息還待在公司加什麼班！”陸程嘻嘻一笑，道：“這位太太，您去坐著，湯放著我來端。”“出去，出去……”程少英把他推出廚房，又念叨著，“你周姨說，上次鄭雪跟你出去玩兒來著，後來哭著回去的，怎麼回事兒啊？”鄭雪的母親跟程少英是同一所大學的教職工，關係好，陸程小時候，兩家都住在學校的房子裡，兩對門，來往特彆密切，鄭雪跟陸程都是兩家飯隨便吃，從沒見外過。一直到後來，陸程父親在法院一路升遷，鄭雪的父親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兩家人前後搬了家。但程少英和鄭雪的母親還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信息交換頻繁。陸程嘗了一口湯說：“是不是有點兒淡啊，再加點鹽？”“你的個人問題我從來不管，我也跟你周姨說了，兩個孩子年紀都還小，順其自然。不過，那好歹是鄭雪啊，你們從小玩到大的，你總讓她點兒，彆把人家一女孩子弄哭了。”程少英不依不饒。“鄭雪從小就愛哭，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們學校門衛室那個吳伯伯，對她做了個鬼臉她就哭了。哎，對了，那個吳伯伯還在學校嗎……”陸程又轉移了話題。飯後，陸程陪母親在客廳聊了會兒天，程少英又頗有興致地拉他去書房的電腦，看學校教職工聯歡會的錄像。“看，那個不就是你周姨，紅衣服的……”“喲，周姨還跳了一段啊，媽，你怎麼不上……”倆人正說著，客廳的門鈴響。程少英納悶兒說：“你爸今天提前回來了？”下樓去了客廳開門，留陸程在書房看視頻。等了幾分鐘，陸程聽見客廳有說話聲，不像是他爸，也走出去，站在複式樓的木樓梯上，看到樓下客廳的來人，他十分意外。莫璃安靜地站在他家客廳，帶著些微的局促。“姑娘，你弄錯了吧，我是程少英沒錯，但我想我沒有資助過什麼大學生……”程少英迷惑的表情。“阿姨，我知道您希望匿名捐助。”莫璃微微垂下眼，“但是現在我有能力，還是想把這個錢還給您，您用來幫助其他人也好……”“不，不……我是有參加過學校的一些捐贈活動，但絕對沒有單獨資助過個人，也不會有這樣的大額數目。”程少英擺手道，心裡也納悶，這姑娘看著不像騙子啊，就算是騙局無緣無故送錢是怎麼回事？“阿姨，我姓莫，叫莫璃，在Ｋ市理工讀大學的，可能您捐助的人多不記得了，但是對我來說當時那筆錢幫助很大，我一直很感激……”莫璃低聲繼續解釋，“我拜托了一個畢業後留校任職的同學很久，他才去幫我查到了捐贈人的名字和工作單位，我又去您的學校打聽到了您的住址……”陸程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他後退了一步，拿起手機一看，是老板Smith打來的，隻好進書房接了電話。再出來時，客廳隻有程少英一人了，手裡拿著個果籃。“剛才……有客人？”陸程問。“哦，剛走一會兒，這事兒也真是怪了……”程少英仍在納悶。“媽，我晚上有事兒，不在家吃飯了，先走了啊。”陸程說完，幾步邁下樓梯，換上鞋就走了。陸程在小區沒有看見莫璃，開了車沿著小區外的一條主乾道慢慢跑，到拐彎處的一個公交站台時，看見了她。莫璃穿一件簡單的煙灰色條紋圓領T恤和牛仔褲，一個舊舊的墨藍色背包被她從麵前反向背著。在一群等車的人裡她並不招眼，但陸程一眼就看見了她。她半長齊肩的頭發有一邊捋在耳後，手臂圈著背包，用一種略微慵懶的姿勢站著，安靜地看著路中央，眼神冷淡。這樣的她是陸程沒有見過的，在公司時她的淡是恬靜的，現在，是冷漠的。陸程把車停在站台前麵，按下車窗，叫了一聲“莫璃”，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陸總？”她意外，冷淡的表情換成一副禮貌的樣子。“去哪兒？載你一程。”“不用了，陸總，謝謝。”非常客氣的，連個拒絕理由都沒給他。“這個位置的公交車非常少，等半個小時都未必有。”“我不趕時間。”“……順路嘛，快，這地方不能停車，我再不開走會堵著後麵車的，還會被罰款。”“……”講道理達不到的目的，耍無賴可以。莫璃被迫上了車，扣上安全帶道：“陸總，那麻煩您送我到地鐵站，我坐地鐵回去很方便。”“去哪兒？說說看，說不定剛好順路。”陸程堅持。莫璃說了一個小區的名字，陸程果然沒聽過。“聽起來挺熟的啊。”陸程道，邊說邊在導航中輸入小區名稱。莫璃用眼神表示懷疑，卻又不好說什麼。“哦，這裡啊，果然是順路的，我就覺得聽起來挺熟悉的。我剛好也過那邊去，咱們就搭個伴兒，一起走唄。”莫璃：“……”陸程將車開上外環線的公路，繞行，“這個時間點走市區會堵車。”他解釋。莫璃沒吱聲。路上陸程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著話題聊，莫璃配合性地回答，措辭簡短而謹慎，像在應付一個麵試官。這樣的態度讓陸程也隨便不起來，她跟他習慣的那些女孩不一樣，她們或活潑或文靜或傲氣，陸程總能肆意地開玩笑把她們逗樂。莫璃……他不知道她算是哪一種，她的態度一直是禮貌的，話雖然少但也是誠懇的，她沒有刻意去偽裝什麼，可陸程就是覺得看不懂她。沒有插科打諢，陸程隻是跟她聊著一些工作上的話題。陸程其實是一個喜歡做工作，但不喜歡聊工作的人，但限於兩人現在隻有公司同事這麼淺薄的一層關係，陸程一副對公司事務津津樂道，饒有興味的樣子。車子開出半小時後，從午後就一直暗沉的天空突然響了一個炸雷，接著就是連成一片的轟隆聲，頃刻間，大雨傾盆。雨越下越大，天地連成一線。前方有車出了事故，道路堵住了，車子排成了長龍，隻能一點一點往前挪動，最後索性完全停了下來。堵車總是讓人沮喪，兩人一時無話，靜下來後，陸程突然覺得自己剛剛裝熱衷公事的行為挺虛偽也挺蠢的。車子的前後左右全部被雨水包裹，隻在雨刮刮開前視窗水霧短短幾秒，可以看見前方白茫茫的路。整個世界似乎都模糊不清，隻有車內的人和物是清晰的。“十年前，你在乾什麼？”陸程問。“什麼？”莫璃看向他，雨聲太大，又或者是這突兀的問題讓她沒明白。“那時候我１５歲，在美國讀高中。我１４歲就出去了，每年隻有寒暑假回來。”“陸總上學真早。”莫璃道。“我跳過級，大學實習就在ＴＫ，在總部工作了五年，去年底ＴＫ在中國成立分公司，我就回來了。”“哦。”莫璃一時不知道接什麼話。“你呢？十年前你在乾什麼？”“讀大學，大一。”陸程本想就此聊聊大學生活，莫璃已經轉了頭，目視前方，身材微微側向一邊，這是一種無意識的拒絕姿態。車流開始緩慢通行，一個小時後，陸程在導航的指引下將車開到了一個老舊的小區。開放式的小區，沒有門衛崗亭，靠路邊一道矮牆象征性地圈了圈，路的另一邊是成相結合部雜亂的民房區、小賣部、小餐館。車子進不去小區裡麵，陸程把車停在路邊。“陸總，謝謝您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莫璃客氣道彆，伸手去開車門。“等著——”陸程先下了車，在後備箱翻找了一會兒，回來時身上半濕，頭發滴著水，手裡拿著把傘遞給莫璃。莫璃意外，“謝謝，你……”她想了兩秒，在麵前背包裡翻了兩下，摸出件東西遞過去，“擦一下吧，免得感冒……空調先關了吧。”傘已經拿過來了，再推辭沒有意義，莫璃撐了傘下車，球鞋踩進雨水裡，快步往小區裡麵走去。陸程在車上一直看到她的影子在雨霧裡消失不見。這個雨天讓他覺得心裡很潮。手機鈴聲響起來，陸程收回視線，看到屏幕上鄭雪的名字，隨手按了免提。“陸程你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故意的嗎？是程姨叫我晚上去家裡吃飯的，你以為是我自己要來的嗎！你躲什麼……”剛剛的雨水順著發梢淌過脖子，滑上背脊，癢癢的，又混合著身上的雨水一直流下去，落在真皮座椅上。陸程拿起莫璃遞給他擦雨水的那樣東西，展開，是一件很大的棉Ｔ恤，新的，男人的。“……陸程你至於嗎！”鄭雪憤怒的聲音持續傳來。陸程手一鬆，將Ｔ恤扔在副駕駛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