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想過，如果再見到，她會問他：“好久不見，你好嗎？”禮貌的，客氣的，有距離的。像兩個曾經熟悉過後來不再共事的前同事，像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點，但並不準備繼續保持關係的舊朋友。陸程或許會有點驚訝，或許會不想理她，或許還厭惡著她。可是，按照他一貫的教養，他大概還是會淡淡地應一聲，然後兩人相互點頭，彆過。從此再如兩條平行線。可是現在他提前說了她準備好的台詞，禮貌，客氣，有距離的。“我……挺好的。”莫璃抬頭仰視著麵前的人，有點倉促地答。麵前的人像是笑了一聲，仍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哪兒好了？”莫璃愣住了，這不是她熟悉的陸程，她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菲菲從儲物間裡取了包，拿出個銀行牛皮信封在手裡。走出來時就看到陸程一手插在褲兜裡，站在沙發邊，莫璃麵前。菲菲止步，覺得自己此時不該過去打擾。可是，再看，又覺得情形有些不對。氣氛有些怪異，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但絕不像是美好的久彆重逢。“陸總。”菲菲走過去叫了一聲。陸程扭頭看見她，以及她手裡捏著的信封，“什麼呀這是？”說著特彆不講究的伸手過去，食指撥開封蓋看了一眼。“喲，發工資嗎今天？”陸程笑。菲菲心說：“發不發工資您還不知道嗎？昨天才告訴你莫璃來借錢，這會兒裝什麼蒜呐！”“莫璃家人病了，急需錢用，我幫忙給湊點兒，都是同事。”菲菲索性直說了，意思是作為同事我都幫了，你看著不管？“家人病了？”莫璃這次是清清楚楚聽到陸程笑了一聲，然後聽見他說：“她有家人嗎？”菲菲也有點詫異，莫璃家裡具體什麼情況她不清楚，原來做同事的時候莫璃就不愛說家裡的事，她詫異的是陸程現在的態度。這樣冷淡又刻薄的態度可不像陸程的風格，就算當初追求未成，也不至於跟對待階級敵人似的吧。何況據菲菲的觀察，陸程那時是意氣風發了幾天的，再加上印象中陸程在莫璃從公司離開後，失態來問過她那麼一次。而且昨天知道莫璃來過後又追出來問，菲菲總一廂情願地認為陸程還念舊情，可這會兒……莫璃站起來，接過菲菲手裡的信封，說：“謝謝你菲菲，我會儘早還給你的。”說罷也對陸程點點頭，像是全然不計較他譏諷的口吻，轉身往門口走去。陸程從菲菲過來就沒再看莫璃一眼，這會兒也毫無耐性地轉頭就往辦公室方向去了。莫璃在樓道裡等電梯，樓層數字一層層增加，電梯門四周的玻璃中映照出正對麵TK的大廳和前台。三年多了，公司內部的裝修似乎沒什麼大的改變，左邊是通往各部門辦公室的走道，右邊是儲物間和吸煙室。人倒是比以前增加了不少，在之前等待菲菲的時間裡，莫璃看著從辦公室裡出來去吃午餐的人群，都是陌生的麵孔。“叮”一聲，電梯到了，莫璃走進去，轉身麵對著電梯門，ＴＫ大廳正中的大理石台麵的半弧形前台，隨著電梯門的合上，慢慢在視野中消失。應該……不會再來這裡了吧。那時候，莫璃第一次見到陸程，就在ＴＫ大廳的這個半弧形前台前。三年又六個月前。“哎？人事行政部的？那我們是同部門的同事啊，你等著，我給江經理打電話啊。”前台菲菲看了莫璃的入職通知書，熱情道。菲菲電話還未撥通，莫璃就看見江芝毓跟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一起，從左側的通道前方走了出來，兩人邊走邊說笑，氣氛融洽。菲菲顯然也看到了，放下電話，“喲，小陸總回來了！”隨後湊近莫璃笑道，“我們公司的第一大帥哥，怎麼樣，不比電視上的偶像明星差吧？有美色可供觀瞻，這也算是來我司上班的一大福利呀。”莫璃看了一眼福利，跟明星要怎麼比她不知道，但那確實是個外貌英俊的年輕男人，隻是莫璃此時的心思更多是在“小陸總”這幾個字上。在這份工作之前她已經失業快兩個月，能得到這份工作她是意外的。ＴＫ作為美國知名的老牌集團公司，無疑在全球是知名的，但對於它的具體業務，不是行業內的人還真是不太了解。莫璃接到麵試通知後在網上做了一些了解，ＴＫ以往都是以合資的方式在進行一些項目，一直到去年才以信息安全解決方案這一塊主業務獨立進入中國，中國分公司成立其實還不到一年。莫璃自認以她發在網上的簡曆，並沒有能吸引這樣的外資公司的地方，而且電話讓她來應聘的崗位是行政助理，更是與她過往經曆沒有多大交集。雖然她的求職意向上勾選了行政文員類，那也不過是廣撒網隨意選的。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這樣的外企可能對英文有要求，而她的英文還不錯。實際上她沒有什麼多的選擇，她在擇業方麵有硬傷，原來的行業回不去了，現在有ＴＫ這樣的公司願意接受她，哪怕隻是個最最基層的行政助理崗位，她也很珍惜這個機會。“小陸總……是公司的什麼領導？”莫璃悄悄問菲菲。“是公司產品技術部總監，公司的核心部門哦。”菲菲笑，“他人很隨和的，你放心好了。”說著話，江芝毓和陸程已經走到近了，陸程徑直往門口方向去了，江芝毓看見她就先過來前台這邊。莫璃開口道：“江經理，你好。”“來了。”江芝毓應了聲，忽然叫住已經到了門邊的陸程，“哎，順便跟你介紹下，我們新來的行政助理，你們部門以後的相關行政事務找她辦吧，彆什麼都來找我，這兩個月簡直忙瘋了，我又不是千手觀音……”江芝毓說著，就見陸程的眼光越過她，定定看向莫璃。於是扭頭跟莫璃介紹了一聲，“這是產品技術部的陸總。”“陸總，你好。”隔著一段距離，莫璃禮貌地問候。之前還跟江芝毓有說有笑的陸總，這會兒臉上卻沒什麼笑容，也沒答話。這麼一停頓，氣氛就有點冷淡下來了。莫璃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心裡忐忑。倒是江芝毓招呼了一聲說：“讓菲菲領你去ＩＴ那邊登一下係統，領門禁卡，我過會兒上來咱們再聊聊具體工作安排。”說著走向陸程：“走吧，下麵該等著急了。”電梯口已經有人按了電梯在等他們，三人一起走進電梯，江芝毓道：“驚豔了？”陸程知道她指什麼，笑笑，不置可否，順著她的話道：“嗯，驚豔。”同行的司機小高，“誰？小陸總江經理你們在說誰！美女在哪兒？”說著扒著電梯門往外看了眼，恰逢菲菲不知道在跟莫璃介紹什麼，兩人一起往電梯這邊看來。小高“哦”了一聲，沒說什麼。電梯下了兩層後，突然道：“……是還挺好看的。”江芝毓大笑，“你這反射弧也太長了點。”小高倔強辯解：“你們說很驚豔嘛，我剛看那一眼……覺得也算不上吧，但後麵想了一想，不知道為什麼又感覺確實挺好看的……”菲菲口中小陸總的隨和，莫璃沒有感受到，因為陸程的一言不發，開始是不安了幾秒，後來坐在辦公室裡的時候，想想自己確實沒什麼逾越的地方，何況自己的直接上司是江芝毓，心裡也就不再介懷這事兒了。中午吃飯的時候，菲菲再次提起了這位小陸總，“咳，其實小陸總這個人……我剛來公司的時候，第一次跟小陸總見麵可逗了。“那時候是我上班第二天，在前台看見個大帥哥風風火火地進來，也沒掛牌兒，看著實在年輕，以為是公司的實習生呢，想故意調戲一下，就說‘哎，請等一下，請出示工作牌’。“大帥哥眼都不眨地說‘我是送快遞的’，我當時還真被他唬住了，問他是文件還是包裹，我這邊先簽收。誰知他抓起前台的電話就撥分機號，可把我嚇壞了。“沒來得及阻止，就聽他說‘Linda美女，帶上我的工作牌兒出來收快遞了，順便把我抽屜裡那根藍條的領帶帶出來’。然後就看見產品部高級助理Linda一路小跑出來，叫了聲陸總。“我當時就懵了，然後小陸總套上領帶就往會議室跑了，嚷嚷著‘總部的視頻會議，我來不及了’。臨走還不忘給我解圍說‘我們公司新來的前台小美女特彆儘職儘責，把我工牌兒給她查一下’……”菲菲說著咯咯笑起來，一副標準迷妹的樣子。莫璃又確認了一下，“公司隻有這一位陸總吧？”“對啊。”菲菲想一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ＴＫ是外企，又不是國內家族企業。老大叫史密斯，一個美國人。小陸總也是美國總部直接空降過來的，聽說他在美國那邊發展得很好，會回來墾荒是因為家在Ｋ市。”“聽你一直叫小陸總，以為還有一位陸總。”莫璃也笑，她以前在私營企業工作，裡麵彎彎繞繞的關係不少，六個人裡麵就能拉出三個是老板家的誰誰誰，遠近不論，總歸是比自己這樣純打工的要親近。開始不明白吃了些虧，所以進了新公司也便注意了些。“叫小陸總，是因為他太年輕啊。”菲菲笑得眼睛彎彎，“我原來還以為但凡是個總，都得三四十呢，可是小陸總才二十四五。”莫璃跟著笑笑，安靜地吃飯。她沒有去質疑這位小陸總的年齡與職位匹配問題，這個世上的人有各種各樣的，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沒人能做到，何況這位小陸總跟她的工作關聯實在不大。菲菲卻是興致不減，她來公司也隻有幾個月，之前從老員工那兒聽來的八卦，現在終於有了比自己更新的新人當傾聽者。“我們小陸總是真正的學霸，讀書時跳過兩級，大學讀的是美國那個很著名的……叫什麼學校來著……”菲菲思索了兩秒放棄，繼續道，“聽說家境也很好，你想啊，要不是家境好怎麼會初高中就去國外讀書了……“跟你說哦，我們江經理跟小陸總關係很好……聽說兩個人在美國的時候就認識，大家都猜他們是不是曾經是戀人關係哈哈……不過江經理年紀比小陸總大，但架不住人長得漂亮啊……”跟一個來公司才半天的同事，這樣背後說著頂頭上司的八卦，莫璃心說這姑娘心可真大。她出於本能地相信菲菲就是個沒心眼兒的姑娘，但仍然謹慎地沒有搭話。這些年混跡職場底層的經驗，她知道自己沒有一顆玲瓏心，隻能多做事，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