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辰沒有死,而是成了植物人,躺在了醫院裡。一睡,五年。顧子遇將宋西辰當年委托他擬定的《遺囑》交給了許洛溪,那裡麵寫著,宋西辰死後,他名下所有的財產,包括但不限於不動產和動產、任何有價證券等,全部無一例外地留給了許洛溪。但是許洛溪沒有要。她總是相信,宋西辰會醒來。他的沉睡,隻不過是暫時的、甚至稍微有點漫長的一次中場休息。當年,顧子遇請了最好的刑事律師幫陳嘉美辯護,她被判的刑不是太重。後來,陳嘉美因為在獄中表現良好,獲得了減刑。四年後,陳嘉美出了獄。和顧子遇在一所莊重森嚴的小教堂裡舉行了婚禮。他們邀請的人不多,但是許洛溪在應邀之列。神父的聲音慈祥而溫和,“陳嘉美小姐,你是否願意與你麵前的這位男士結為合法夫妻,無論是健康或疾病。貧窮或富有,無論是年輕漂亮還是容顏老去,你都始終願意與他,相親相愛,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願意嗎?”陳嘉美看了一眼顧子遇,輕柔的白紗下是她明媚的笑容。陳嘉美點點頭,說:“我願意。”神父又問:“顧子遇先生,你是否願意娶陳嘉美小姐作為你的妻子?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忠誠直到永遠?”顧子遇看了一眼陳嘉美,燦爛的陽光照耀下他的笑一如既往地那麼有感染力。顧子遇點點頭,說道:“我願意。”隨後,綠色的草地上,穿著白色婚紗新娘陳嘉美開始扔捧花。意料之外,接到捧花的竟然是許洛溪。許洛溪抱著手中包紮得緊緊的捧花,回過頭去,看著不遠處穿著婚紗的陳嘉美。經過了短短幾年的監獄生活,許洛溪覺得陳嘉美比以前看起來憔悴了太多,她的身上再無那種華貴而精致的美。好在,如今陳嘉美的眼神裡也已經少了最初的那些殺氣和戾氣,而是多了幾分溫柔和平靜。究竟是怎樣的監獄生活造就了如今的陳嘉美呢?許洛溪緩緩地走過去,陳嘉美伸開手,蒼白地笑著迎接她。一笑泯恩仇,說的大概就是這樣。陳嘉美說:“洛溪,其實我一直還欠你一句對不起。”說完,她又糾正道:“不,我欠你很多句對不起。”許洛溪挑眉,她等著陳嘉美的繼續。陳嘉美麵有愧疚,“曾經,因為一些誤會,我以為宋西辰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並且為了得到他,我做過很多錯事,我甚至還派過王亮去巷子裡劫持你,對你動手動腳。”許洛溪點點頭,“這個我猜到是王亮做的了,王亮也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那次,他帶了幾個人在小巷子裡劫持了我,不過,哥哥很快製服了他們。“事後,哥哥又去了王亮家裡,找到了王亮。那時候,王亮已經和你撕破臉皮,又無處藏身,被哥哥帶到了派出所,又被關進了拘留所。“隻不過,王亮又在夜晚潛逃,結果夜路太黑,一個沒注意,摔下懸崖,摔死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惡有惡報。”說著說著,許洛溪似乎想起來了另外一個問題,她問道:“不過,我更想問的,是那一次,在律所的年會上,我在便利店撞見了你和王亮,難道那個時候,不是你讓王亮對付哥哥的嗎?”“不,那次不是我讓王亮對付你,我們在便利店裡說的,其實是車禍的事情,”陳嘉美搖了搖頭,看著許洛溪驚訝的表情,她看了看頭頂碧藍如洗的天空,語氣沉重地解釋道,“其實,當年你父母出了車禍,是因為他們的車刹車係統有問題,這就是我做的。後來宋西辰發現了這件事,我想,應該是王亮被宋西辰押到派出所的時候,把證據交給了宋西辰。”聽到這段話,許洛溪的腳站不穩了,她因為氣憤而整個身體都在發抖,許洛溪上前一步,也不顧這是婚禮的現場了,隻見她的雙手緊緊地箍在陳嘉美的肩膀上,“然後呢?”陳嘉美感受到了許洛溪的力道,肩膀處忍不住吃痛,但是陳嘉美沒有皺眉,因為她也知道,這是自己所必須承受的痛苦,雖然遲到了。陳嘉美忍著痛回憶起自己過去幾年的牢獄生活,“洛溪,我後來自首的事你也知道了。在監獄裡的那幾年,我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和我住在同一個牢房的,都是女殺人犯和拐賣小孩的人販子,我進去的第一天晚上,那些老女人……她們就對我拳打腳踢,還逼迫我做各種苦力活……”說著說著,陳嘉美的臉上開始滑落清淚,“那時候,白天我為了爭取減刑要積極勞動、學習,到了晚上,就要忍受這樣的淩辱。“你知道嗎?我在監獄裡暈倒過一次,醫生檢查之後,說,因為我以前工作太拚命熬夜太頻繁,在獄中又過於勞累、心力交瘁,已經失去了成為一個母親的權利,我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小孩了。”聽到這些,許洛溪緊握著的手漸漸地放鬆了。陳嘉美的聲音已經明顯帶著哭腔:“出獄到現在,我還在接受著心理谘詢,也在做複健……還好有子遇一直陪著我。不過,最讓我絕望的是,我再也不能做律師了,我從前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切,全部都被毀了……”許洛溪後退了一步,看著眼前變得如此憔悴而頹然的陳嘉美,她指起自己的右手,指著陳嘉美,搖搖頭,“那都是你應得的。”陳嘉美聽到這話,後退幾步,蒼白地笑了,“是,都是我應得的。”此時顧子遇正在找尋自己的新婚妻子,遙遙地看到對峙的兩人,跑了過來。顧子遇知道陳嘉美的精神和身體狀況都不太好,叫了聲“嘉美”。陳嘉美的眼睛裡因為感動而變得淚光閃動,她仰頭看著顧子遇——她的新婚丈夫,以前的那麼多年,她竟然從來沒發現,顧子遇這麼溫暖,這麼令她覺得依賴到無法離開。陳嘉美流著淚水說,在丈夫的懷裡喃喃道:“對不起……”顧子遇抱著陳嘉美,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肩膀,給予著妻子溫暖。許洛溪看著顧子遇和陳嘉美,即便陳嘉美已經淪落至此,至少她還有著顧子遇的陪伴。可是自己,卻在苦苦地一個人守著沉睡的宋西辰。那天,許洛溪臨走前,陳嘉美拉住了她,她態度誠懇地說道:“洛溪,往事已經過去,如今,我們隻想祝福你們,我是說,你和宋西辰,他會醒來的,不是嗎?”許洛溪點點頭,想起還在病房裡躺著的某人,對著陳嘉美說:“謝謝你。”但是她很快又轉念看著陳嘉美,說道,“但這並不代表我原諒你,陳嘉美,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就請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生命中,這是我能給予你的——最大的仁慈和原諒。”聽到這句,陳嘉美的眼睛又變得通紅了。其實,這已經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答案了。那天,婚宴結束後,許洛溪回到了病房,看著依然在沉睡的宋西辰,她問道:“你會醒來的,對嗎?”說完這句,許洛溪又點點頭,自問自答地說道:“對,你會醒來的。”許洛溪的目光比誰都執著,語氣比誰都堅定。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學說,說我們人類在這個世界上存活著,是依賴著內心的信念。誰也不知道第二天太陽會不會從東方升起,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宇宙不會不會爆炸地球會不會毀滅,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來源於我們的相信,我們的信念。在許洛溪的信念裡,就包含著宋西辰醒來這件事。宋西辰他會醒來的。許洛溪如是堅信著。真要說是為什麼相信,許洛溪也不知道,她不知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執拗,或者說,不知哪裡來的自信。就這樣,時光匆匆,轉眼,又過了一年。傅斯帶著自己的三個熊孩子來醫院看望宋西辰。傅斯幫許洛溪將宋西辰扛上了輪椅,然後推著他來草坪上,幾個人一起曬太陽。不遠處,傅斯的幾個孩子在嬉戲打鬨。傅斯現在,也算是家庭美滿,事業有成了。不過,與他的成功一起到來的,還有傅斯開始發福的小肚子。許洛溪關心地問起傅斯夫人的狀況,“菲菲怎麼樣?”一提到菲菲,傅斯整個人都柔和成了一灘溫柔的水。傅斯解釋說:“她剛生完,現在在月子中心呢。”他們這都第四胎了,最大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許洛溪哈哈大笑,“你們家是打算生一個足球場嗎?”傅斯回,“這不是四個男孩了,我們打算要個女孩啊。再說了,我還等著和你們家訂娃娃親呢,你們要加油啊!”說到這個,兩人忽然都沉默了。許洛溪看看輪椅上的那個人——宋西辰還在沉睡呢,沒辦法加油了。傅斯端詳半天許洛溪的臉,隨後說道:“洛溪,你的臉變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漂亮靈動的小女孩了。”洛溪大驚,從包裡掏出鏡子,左右看看,“難道我現在就不漂亮了嗎?”“現在麼……”傅斯打量著眼前人,搖搖頭,拋出了另外一個詞組,“我想,現在應該叫‘有韻味’。”有……韻味?還是第一次用“韻味”這樣的詞來形容許洛溪呢。不過也是呢,許洛溪想想,自己現在竟然都27歲了。過去的五年來,她每天早上五點鐘在鬨鐘的催促中醒來,不,甚至後來都不需要鬨鐘,身體已經形成了一個非常穩定的生物鐘。她每天都會雷打不動地在那個點醒來,然後收拾完畢,開車去醫院看他。在醫院裡,她會陪宋西辰一會,同他說說話,幫他翻翻身,然後,她再去上班。看完宋西辰,就像是她開啟嶄新一天的一個儀式。這個儀式感甚至重要到整個生命都不可或缺。然後,到了下班以後,結束了一天疲憊的工作,許洛溪又要再來醫院,看望宋西辰。為了能夠達到這樣的平衡,許洛溪特意把家選在了醫院的旁邊。這樣,一旦宋西辰有什麼事情,她都能確保自己可以在五分鐘之內趕到宋西辰的身邊。醫院、家,還有律所,三點一線的固定生活,五年來,沒有變化,也風雨無阻。回顧了這相當寡淡的生活之後,許洛溪不禁笑了。在這樣的日子裡,成長度過的自己,為什麼還會被傅斯稱作是“有韻味”呢?難道說,思念一個人,愛一個人,也會讓一個女人變得美嗎?傅斯又問她:“洛溪,你知道菲菲和西辰的事嗎?”許洛溪沒有料到他會問這個,以前宋西辰解釋過和菲菲的關係,不過隻是一筆帶過。她以前確實有過懷疑,因為菲菲總是在自己的麵前,對宋西辰百般維護。每次提到宋西辰,菲菲的眼睛裡,總是多了幾絲不一樣的光亮。不過,就算有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許洛溪手裡有的,是現在,和將來。於是,許洛溪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麼呢?”傅斯不解。許洛溪笑,目光溫靜如水,“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不是嗎?過去的,就過去吧,我們要向前看。”聽到這話,傅斯微笑了,他由衷地感歎,“菲菲有你,真好。”“不,是她,教會了我很多。”許洛溪糾正他。是在和菲菲相處的過程中,許洛溪一步步地成長了起來。如果沒有菲菲對自己的幫助,許洛溪的成長,也不會這麼快。那天,傅斯離開的時候。“傅斯!”她忽然叫住他。傅斯回頭,看見許洛溪那張因為年華洗禮而變得溫柔而洗練的一張臉。終於,許洛溪再也不是自己童年記憶裡那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敢做的小女孩了。終於,許洛溪也成長成了這樣一個可以獨當一麵,既能身披鎧甲堅強勇敢,也能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溫柔女強人了。許洛溪走到他的麵前,目光誠懇真摯。她說:“請一定要讓菲菲幸福!”傅斯聽到這句,笑得燦爛而溫柔。他摸摸自己因為幸福而挺起的小肚腩,握著拳頭,給了許洛溪他的承諾,“我一定會讓菲菲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