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在都城的四合院雖小但是很精致,物件一應俱全,和秋紋閣的風格很像。清秋讓她在這裡安心養傷,長公主的婚事交給他就行。安素對於這些繁文縟節一竅不通,之前都是冷歡在管理,她從來不上心,如今需要辦理了,什麼也不會,幸虧有清秋肯出手相助。聖上下旨很快,十萬火急般要把長公主嫁給她。她自己也不知道芷汀用了什麼法子讓皇上按著她的心意來,她現在沒有實權,皇上肯將公主下嫁給“曾安之”,實在是太讓人驚訝了,畢竟長公主血緣正統,是皇後嫡女。京城中的人聽聞長公主即將下嫁曾家,覺得皇上對曾家還是有感情的,紛紛湊上門來拜訪。安素一概不見,對於馬後炮,她是煩透了,再者,她現在要扮演一個一蹶不振的紈絝子弟,自然要沒有禮數一點。因為是長公主出嫁,皇上在都城中選取了最繁華的地段蓋了駙馬府,供長公主和安素居住,另外授予安素一個五品閒職,每日喝喝茶聊聊天就可以拿酬勞的那種。安素心裡亂成一團麻,她總覺得煩躁,事情往她無法預料的地方發展,而她自己無能為力。清秋讓她忍耐,可是祖父屍骨未寒,往日的回憶曆曆在目,這叫她如何忍耐?她克製著自己的怒火和悲傷,整日在四合院練劍。皇上將二人的新婚之日定在了九月初八,眼瞅著日子將至,她心裡的負擔越來越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踏進權鬥的準備,是否可以重整曾家旗鼓。皇上賜予的府邸一切都整理好後,安素帶著綠竹就搬了進去,等候著大婚之日。安素自搬進駙馬府,整日地睡不著,頭發大把地掉,眼前時不時浮現好多人的樣子,以前院落裡從未交談的小廝的臉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腦海裡,其中停留最長時間的是陳碧書。他信誓旦旦會救她出來,卻一去不複返,她絕望之際,被清秋派來的一弦救走。回到家中發現滅門慘案,孤立無援之時,他也沒有出來找她,連最基本的安撫都沒有,寫的信件全被如數退回。他家的下人讓她不要再送信了,他不想和“曾安之”有任何瓜葛。她隻要想起他當時的誓言,嘴角就會露出一絲嘲諷,人家隨口說出來的唬人的話,自己竟然就信了,人家可能隻是看上了她曾家大公子的身份,如今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就無需費工夫了。安素拿著劍在院落中央揮舞著,她用力地劈砍著,最後用力過度,劍被甩了出去,她的手腕也晃了一下,這下好了,手腕和腳踝一起隱隱作痛。她站在院子裡看著地上的劍,也不去撿拾,一人一劍麵麵相覷,她其實不用扮演一蹶不振,她現在就是一蹶不振。“少爺,明天就要去宮裡接公主了,你快進來試試那送來的婚服!”綠竹站在房門口,呼喊著安素。安素聽到她的聲音,才回過神來,她把劍撿起來說道:“綠姨,你身體還沒有好利索,就不要跑出來了,有事兒叫我就行。還有你現在不是下人了,曾家隻剩下咱倆,咱倆要相依為命,你以後就是我親姨,有人的時候叫我安之,沒有人的時候,叫我安素就行。”“那怎麼行!”綠竹驚呼道。安素伸出手握住了綠竹的手說道:“我說行就行,走吧,進去試試婚服!”綠竹點點頭。二人走進房間,安素脫下衣裳,換上了男子的婚服,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心裡淒涼無比,女子的嫁衣許是穿不上了。綠竹看出安素的失落,她伸手拍了拍安素的肩膀說道:“苦了你了。”“沒事。”翌日,皇上女兒芷汀長公主出嫁,滿城的老百姓都出來看熱鬨,安素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臉淡漠,仿佛是彆人成親一樣,喜悅的嗩呐聲隻讓她覺得吵鬨。迎親隊伍路過陳府的時候,陳碧書正趴在門口豎著耳朵聽外麵嘈雜的聲音,他疑惑地問道:“這是誰要娶親?”門口看守的小廝說道:“是長公主出嫁啊!嫁的是曾家大公子曾安之,要不怎麼說曾家真的天無絕人之路,本以為就這麼從朝野中出局了,沒想到皇上竟然把長公主賜婚於曾家。”陳碧書突然用力捶打著房門,嚇著小廝了,陳碧書說:“為什麼是曾安之?!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日,靜夜歸來直說安素已經平安到家,此後再也沒有來過,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可他知道了,又能做些什麼呢?他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喜歡曾安之,若是沒有這檔子事,他還是那個放蕩不羈的紈絝子弟。接親隊伍進了宮,嗩呐聲傳進秋紋閣,一弦說道:“主子,不出去瞧瞧嗎?”“不去了,就在這裡坐著就好。”清秋坐在院落中,從袖中拿出一根翠笛,開始吹奏,曲子就是之前怕安素迷路的時候吹奏的曲子。安素身邊的公公喊著什麼,安素一句沒聽進去,她木訥地按著身邊的人的提示,按部就班地做著,心裡想著趕緊完事,全程心不在焉。忽然,她在嘈雜的嗩呐聲中聽見了那清脆的笛聲,嘴角微微上揚,她知道他是在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她安心不少。遇見木清秋真的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她隻是迷了路,竟然遇見他,在關鍵時刻還為她兩肋插刀,等到迎親隊伍出宮後,清秋拿下手中的笛子,歎了口氣,“遊戲正式開始了。”——芷汀穿著大紅色的嫁衣坐在轎子裡,手裡握著通紅的蘋果,她把蘋果拿近,用鼻子聞著蘋果上的淡淡清香,這味道讓她心安。轎子一晃一晃的,她咽了口口水,把蘋果放回了腿上,她真的出嫁了。離開了住了多年的皇宮,趕往屬於她和安素的府邸,她覺得自己膽子真的大,她使了些手段,讓出嫁的日子提前了許多,她嘴角微微上揚,仿佛自己做了一樁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兒。轎子緩緩落地,轎子的簾子被人掀開。有人遞過來了一條紅綢,她牽著紅綢從轎子裡走出來,蓋頭遮蓋著她的視線,她隻能跟著前麵的安素走。她透過蓋頭下擺的空隙看到安素穿的黑靴子,黑靴子突然停了下來,她沒有反應過來,趔趄了一下。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扶住了自己說道:“慢點兒走,不著急。”她點點頭,紅蓋頭也跟著上下擺動。“跨火盆!”她抬腳邁過火盆,踏入府中。一些冗雜的禮節過後,她被下人帶著走進新房。安素沒有邀請任何人,她的親人都已經死了,奏南島距離這裡又遠,事情發生得緊急,通知也已經來不及了,因此沒有酒席。她獨自一人坐在大廳,大廳上方擺放著曾老爺子、曾岩、白素琴三人的牌位。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靴子,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接下來的一切。“咚咚咚!”大門明明大開著,偏有人敲打著,這到底是駙馬府,安素抬眼想要看看這無理的人是何人,卻對上一張飽經滄桑的臉。他蓬頭垢麵,胡子拉碴,發未梳,臉未洗,臉上還有一道長著新肉的疤痕。她與陳碧書緊緊是幾日不見,兩人仿佛已有幾十年未見一般滄桑,短短時間內,她失去了親人,倉促娶親救命;他失去了心上人,愛人另娶他人。兩人的眼睛裡都早已經沒有了少年氣,原來人真的可以一夜成熟。安素冷笑了一聲,“不知陳公子大駕光臨,有何貴乾?”陳碧書看著安素滿臉的嘲諷,心如刀割,他假裝上吊騙取下人開門,爬樹逃出來隻為見她一麵。可是到了,卻不知如何開口解釋,萬般委屈說不出口,他的的確確沒有去救她,在她四麵楚歌的時候沒有在她身邊,可他不想那樣的,他說出來,她會信嗎?“來喝喜酒的。”他半晌憋出這麼一句話。安素紋絲未動,坐在原地看著他說:“陳公子是否有眼疾未醫,我沒有辦酒席,曾家血仇未報,如何歡暢痛飲,請您打道回府吧!”“那日……”他想要解釋,可是話還沒有說完,安素就站起來,扭頭走了。“送客!”安素一聲令下,幾個侍衛就走了過來,讓陳碧書出去。陳碧書站在原地,閉上眼睛,兩行清淚流下,繼而拂袖離去。安素不想再提起那日,就是那日,她曾家被人滅門,陳家和曾家一直敵對,滅掉曾家,陳家是最大的受益者。也許陳碧書不知道這些事,若他知曉,也不會那日帶她出去,讓她躲過一劫。但是陳家是曾家血案最有嫌疑的對象,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她不會和陳家再有任何瓜葛,自此,她走她的陽關道,陳碧書走他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府邸的走廊都被紅綢子包裹著,她慢慢走著,走到了新房,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而進。芷汀坐在床上,蓋著紅蓋頭,聽見開門的聲音,手掌拽著紅綢子的力道緊了緊。安素走到床邊,拿起床邊的秤杆,掀開了長公主的蓋頭。芷汀抬頭看著安素,伸出左手擋住了臉上的胎記說道:“我是不是很醜?”芷汀因為出嫁,臉上化了豔妝,五官突出,眉間還用丹砂花了牡丹花紋,大紅色的妝容和紅色的胎記竟然相得益彰,倒讓人覺得那胎記是故意畫上去的。安素伸手摸了她的臉說:“好看。”芷汀愣了一下,緊接著坦然笑著說:“妝都被你蹭掉了。”她的手指撫摸芷汀的臉的時候,忽覺一陣涼意,她皺著眉頭說:“怎的這般涼,可是凍著了?”說著,兩隻手都抬起來捂她的臉。“方才出宮,恍然發現自己做了天大的主,出了一身冷汗罷了。”芷汀說著。安素知道她說的是嫁給自己這件事,她歎了一口氣說道:“苦了你了。”“不過,縱然是天大的主,也是我自己的身子,我願意嫁給誰就是嫁給誰,與其嫁給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還不如不嫁。不就是搭伴兒過日子嘛,找個稱心如意的已是不容易,在乎旁的作甚。”芷汀認真地說道,她是真心不後悔自己的決定的。安素低頭看著芷汀說:“隻是若是皇上知道你嫁了個女子,說不定會誅我九族。對了,有一事我一直不解,你用了什麼法子讓聖上火速將你嫁給我?”芷汀狡黠一笑,“我謊稱你我有了肌膚之親,且最近身子不適,總覺得困和乏累,他怕我真的有喜,丟了皇家的臉,就把我匆匆嫁給你了。再說,不受寵的公主總會送出去和親,受寵的要親自挑選良配,我處於兩者之間,礙於母後遺囑,他對於我一向是心存憐惜,自然是聽我的。”“那……到時候沒有孩子怎麼辦?”安素傻嗬嗬地問道。“我隻是說困,沒有說懷孕了,可他們到底以為是破了身子,必須要嫁了。”芷汀說著。長公主為了她竟然不在乎清白名聲,執意相嫁,人家的議論也不管,她扭身坐在她的旁邊,屁股不知道坐在了什麼上,硌得生疼,她一下子就彈了起來。芷汀從她坐的地方拿出了一個核桃說道:“習俗,被子裡放核桃和花生和桂圓,祝咱們早生貴子、和和美美。”“你起來,我看看有多少。”安素一掀被,被子下麵密密麻麻放了一堆。她幾下撿起所有堅果放到盤子裡,然後拖鞋躺在上麵說:“這下舒服許多了。”芷汀見她躺在上麵,也把頭發上的珠釵取了,脫去外衣,躺了上去,“真的挺舒服的。你知道嗎?我在宮中,從來不敢這麼放肆地直接撲到床上,宮中規矩又多又雜,稍有不注意就會被指責。身為長公主,我不能帶頭行無規矩之事,也不願和她們爭些什麼,所以向來都是中規中矩。這是最難的,既不能冒頭,又不能太落後。我一天天地不能做自己,總是盼望著長大出嫁,想著嫁了人就好了。可長大後,看見年幼送去和親的妹妹哭著喊著不想離開家,卻被父皇嗬斥,我突然覺得不能隨著自己心意嫁人是件很可悲的事情,不如小時候什麼都不懂。”安素看著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說:“以後你在這裡可以隨心所欲做你自己,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任你把這個屋子的頂拆了都可以。我也算孤家寡人一個了,以後你就是我的親人。”芷汀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她笑著說:“這床還真是舒服啊!”“沒有以前曾府的床舒服。”安素失落地說道。芷汀伸手攬過安素說:“沒事了,有我在,你一定會重整曾家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忍,讓旁人覺得你無心戀政,到時候我幫你謀個官職,你就可以伺機回擊了。”她說的話和清秋如出一轍,在她溫暖的懷抱中,安素覺得出奇地安心。她有預感,這兩個人一定會幫自己重新把曾家撐起來。她點點頭,往她懷裡鑽了鑽,這幾天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了,她閉上眼睛,漸漸入眠。許久,芷汀見她睡著了,慢慢抽身,想要去關燈,卻發現她壓著了自己的袖子。她從頭上拔出最後束發的簪子,用鋒利的簪子尖劃過大紅的嫁衣,衣袖一下子就斷了,自始至終,她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她起身走到桌子前,發現桌子果盤下壓著了一本春宮圖。她拿起來,翻了幾頁,紅著臉放下了,搖了搖頭,扔到了一邊,這書半點用處都沒有。她吹滅蠟燭,回到床上,放下簾子,躺在安素旁邊,蓋上了繡花被。她側身看著安素安眠的樣子,又翻身平躺,覺得自己真算是可以做自己,有個伴兒了,她會幫她爭回原本屬於曾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