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耽誤了那麼久,現在再快的速度好像也沒必要了,沒什麼區彆。綠燈來了,她發動車子,緩緩往前開,沒擦乾淨的咖啡液還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滑,涼涼的頭發搭在她額前,濕衣服在秋天的氣溫裡變得冰冷。她沒有回周嘉琦的微信,嘴緊閉著,一路上連哼都沒哼一聲,就這麼平靜地把車開到省人醫。“是家屬嗎?”護士看見赫連周一身狼狽地站在樓道裡,周嘉琦聞言抬頭,立刻起身走了過來。“怎麼回事?”他看著妹妹身上一大片的咖啡漬和濕淋淋的頭發。“沒什麼,旅客鬨事。”赫連周擺擺手。“家屬去見最後一麵,然後過來簽字吧。”護士衝他們招了招手。“還沒簽字的,我想等你來簽。”周嘉琦聲音些許哽咽。赫連周沉默地走到護士身邊,隻覺得腿好沉,病房的光好刺眼難看。赫連琴被推了出來,她躺在病床上,被白布罩著,赫連周伸手掀起來。赫連琴緊閉著雙眼,像睡著了一般,這讓她突然覺得,媽媽好像還沒有死一樣。白布蓋上,殯儀館的車已經到了門外,一個工作人員將赫連琴推走,赫連周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她看著媽媽的病床在樓道裡被越推越遠,就快要消失在儘頭。她再也沒有媽媽了。赫連周追了出去。“媽媽!——”“媽媽!——”周嘉琦聽見妹妹帶著哭腔的喊聲,撕心裂肺,眼淚也落了下來,趕緊追上前去。他害怕赫連周受不了這個刺激。“媽媽……媽媽……”赫連周撲到病床上攔著,抱著媽媽的雙腿,“媽媽,您彆走,您再叫我一聲!我是嘉悅啊……”“還能不能再搶救一次?”她眼睛裡全是淚水,抓住工作人員的袖子哭喊道,“我媽媽她還沒死,再搶救一次好不好?”周嘉琦跑過來想抱住赫連周,卻怎麼都抓不住她,她用儘全身的力氣抱著媽媽的病床不撒手。“媽媽……媽媽……對不起……彆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她像一個小孩一樣趴在床邊,哭得聲音都是破碎的。“都是我不好,媽媽,您原諒我吧!原諒我吧……再和我說說話吧!求您了!”她死死抓著媽媽的手,媽媽的手還沒有涼。殯儀館和醫院的工作人員左右為難,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推走死者,周嘉琦忍著淚,使勁將赫連周從病床上拽了下來,摟在自己懷裡,示意工作人員繼續自己的工作。“媽媽,彆丟下我一個人……媽媽!!!我害怕啊!”赫連周被哥哥緊緊抱在懷裡,用儘全身力氣喊道。看著媽媽的遺體被轉移到殯儀館的車上,她還掙紮著想去追,車門關上,沒多久就開走了。周嘉琦緊緊地抱著妹妹,任她在懷裡扭打,赫連周雙腿幾乎都站不穩,最後終於脫力地靠在周嘉琦懷裡,哭聲越來越弱。陳拓來接他們時,連日來都幾乎沒有休息過的赫連周,已經在周嘉琦懷裡精疲力儘地睡過去了。“嘉悅……整個人都崩潰了。”周嘉琦把赫連周小心地放在車後排座上,“你這兩天多看著她一點,喪事這邊就由我去操辦。”陳拓點了點頭,載著赫連周往自己家開。金閃閃鎖上門,想來今晚家裡還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她躺在床上發呆,一顆心靜不下來。薛醒今天一連串的深情脈脈告訴她,她對他有多重要,可她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反而還有一種,生疏的距離感。這和她想象的太不一樣了。她以為自己至少會有揚眉吐氣的感覺,可是沒有,她隻有疲憊、難受、不痛快。煩躁地翻過身,她拿起手機點開微博,隨手就往下刷。這一看,讓她完全愣住了。【虹茂傷人案見義勇為者曾被清除出公安隊伍】【虹茂傷人案見義勇為者身份竟是推理家】【虹茂傷人案空手奪刀的小哥真實身份是推理作家龍場野人,曾做過刑警】【見義勇為者程野原為公安部隊乾警,曾嚴重違紀】金閃閃不停往下翻著,熱門裡十條有四條都在討論程野。再看看評論,有誇的有踩的,但程野的真實姓名和筆名,連帶出過哪些作品,已經全部被人肉出來了。網友在肆意議論他的家庭情況,評論他的外表、挖掘他的感情史。某些評論的惡意揣測觸目驚心。金閃閃關掉了客戶端,心裡又是氣憤又是擔心,想給程野發微信,卻想起他早早就睡了。手機屏幕開了關、關了開,她最終還是沒有發出微信。第二天,金閃閃收拾完自己剛下樓,薛醒的車就到了院子裡。“你乾嘛?”她愣了下。“我陪你回家。”薛醒順手就接過她的包,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好久沒有去看叔叔阿姨了,走吧?”他把一切做得自然而然、理所應當,金閃閃有些尷尬地坐進了副駕駛。車一路朝城西駛去,車內很安靜,安靜得有些不自在。“手指好些沒?”薛醒率先打破了沉默。“好些了。”金閃閃看著指間的紗布道。“有沒有換藥?”金閃閃點點頭,臉朝著窗外,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不知道程野現在起床沒有。她把手機拿在手裡翻來翻去,不想打擾他休息,可又沒有他半點消息,心裡總覺得焦躁,也不知道程野有沒有看到網絡上的那些討論。片刻,她還是發了一條短信給他。“還好嗎?”車緩緩開著,曾經他們去過的舊公園又出現在眼前,金閃閃微微側身,看著那個公園慢慢消失在車的右後方。金閃閃心裡微微發酸,繞了這麼一大圈,他還是回到自己身邊了,和他長長久久難道不她一直想要的嗎?她試圖努力跨過心裡那道不知為何的坎。“你還記得這個公園嗎?”她終於露出了笑容,偏過頭來看著薛醒。“哪個?”薛醒看了看四周,“哦,是不是我們原來在這玩過啊?”“嗯……”金閃閃聲音低了下去。原來他已經不記得了啊。車到了家,一開門,楊雲美和金朝陽就圍著金閃閃轉了好幾圈。楊雲美嘴裡又是阿彌陀佛又是觀音菩薩的,看到她手指受傷的時候還是大呼心疼。金朝陽看到薛醒來稍微驚訝了一下,隨即便招呼他一起進來坐。回到家,金閃閃的心情還是好了一些,放下包坐到沙發邊吃著媽媽切好的水果,薛醒坐在她旁邊,金朝陽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一邊陪女兒看著電視,眼睛一邊時不時的朝薛醒身上瞧。他正想開口問他倆什麼情況時,楊雲美一屁股坐到了兩人中間。“小薛今天不上班啊?”楊雲美大大咧咧地拿起一塊蜜瓜邊吃邊問道。“今天請了假。”薛醒微微側身道,“閃閃昨天一定嚇壞了,我放心不下。”楊雲美聽到這話滿意的笑了,金閃閃坐在一旁不知道為什麼聽著覺得渾身不自在。“我上去拿點東西。”她放下果盤就朝二樓走。進了自己房間,金閃閃思量著要不要提前把冬天的衣服帶到租屋去。薛醒從後麵伸手一環就把她抱在了懷裡,金閃閃身子一緊繃,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上來的?”“跟在你身後來的。”薛醒把下巴靠在她肩上,“你一個人躲房裡乾嘛?”“我……看看有沒有什麼要收拾的。”“你在躲我。”薛醒輕笑了一聲。金閃閃一時無言,薛醒將她轉過身來,將一串亮晶晶的東西放進她手裡,是當初金閃閃一氣之下扔給他的戒指和項鏈。“好好收著,不要再丟掉了。”薛醒聲音溫柔。“你還留著呢……”金閃閃沒想到薛醒會把這兩個紀念品還給她。“舍不得丟啊。”薛醒低頭在她額前一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反應。這本應該是一個很甜蜜的片段吧。金閃閃這樣想著,她的心很用力的想要體會薛醒給她的甜蜜,很想投入他的懷裡,兩人和好如故,哪怕就當做享受一下勝利果實也好,可奈何卻毫無感覺,無法享受。她始終感覺,有一道坎,橫在她與他中間。“我下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她一溜就從薛醒懷裡跑了。薛醒回過頭,笑容消失在臉上,他再沒有過去那安全感過剩的做派了,他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金閃閃現在簡直像個滑不溜丟的泥鰍,抓都抓不住。“嘖。”他微微有些惱怒,這女人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越是抓不住,他越是想使勁。晚飯前,楊雲美在廚房裡忙得不可開交,金朝陽和薛醒坐在客廳沙發上談論時事,金閃閃在父親的小花園裡左瞅瞅右瞧瞧,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待在客廳裡,直到楊雲美喊開飯。“小薛好久沒來吃飯了,今天多吃點。”楊雲美今天格外高興,招呼著三個人落座。“誒,好的,好香啊。”薛醒討楊雲美喜歡很有一套。“喜歡吃阿姨做的菜,以後就常來。”楊雲美一邊給丈夫盛湯一邊笑道,“以後最好每周都能和閃閃回來一次,這孩子老不愛回家,每次都得催幾回。”金閃閃剛想開口反駁老媽,誰知薛醒立刻點頭笑道:“好的,阿姨。”她不自覺歎了一口氣。客廳的電視傳來新聞播報的聲音,金閃閃坐的位置剛好能夠看見電視屏幕。仍然還是虹茂傷人案的後續報道,金閃閃瞧了一眼,接著低頭吃飯,金朝陽和楊雲美有一搭沒一搭地旁敲側擊著,想問清楚薛醒對兩人的未來規劃。電視裡原本在詳述傷人者的家庭背景和動機,接著突然話鋒一轉,提到了程野。“有關昨天及時製止凶犯的青年作家,截止到目前為止,本台記者仍然聯係不上龍場野人本人。”金閃閃聽到這裡,把頭從碗前麵抬了起來,一雙眼睛專注的在看著電視屏幕裡說什麼。程野的消息傳來,不管是大是小,她都想知道。坐在旁邊的薛醒,一雙眼睛把她的動作、神情捕捉得一清二楚。“阿姨,我想今年先和閃閃把婚定了。”薛醒臉上笑著,聲音沉沉地說道,“我和閃閃也戀愛這麼久了,也該是時候把這事敲定了。”楊雲美兩眼放光,正準備開口,金閃閃回過頭詫異道:“訂婚?”薛醒輕輕握住她的手,卻不看向她,隻對著楊雲美說道:“阿姨您意見如何?”“我當然是希望你們早點把事情定了好呀。”楊雲美笑意盎然,全然沒看女兒臉色,倒是金朝陽坐在一邊還沒有出聲。金閃閃一臉懵逼,桌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跳出一個小信封標誌,她瞥見兩個字:程野。還在驚嚇當中的金閃閃立刻把手從薛醒手裡抽了出來,沒管楊雲美還在說些什麼,拿過手機就打開短信。“我沒事,怎麼了?”短短的六個字,她心裡突然就鬆泛了,舒展了。程野坐在沒開燈的客廳裡,電視上正在播新聞。他看著手機裡金閃閃的名字,想了好久,又發了一條短信過去。“彆擔心。”看著他發來的第二條消息,她發現自己不自覺在笑。擔心了一整天才等到他的消息。金閃閃看著程野的名字,又偏頭看了看薛醒,終於明白橫在她和薛醒中間的那道坎,是誰。“改天我請阿姨叔叔,和我爸媽在一起吃個飯吧。”薛醒還在和楊雲美說著,“閃閃現在的工作也不好做,如果結了婚,她不上班了就在家也挺好。”“我不願意。”金閃閃放下手機,聲音不大不小,卻打斷了薛醒和楊雲美之間歡樂的氣氛。薛醒回過頭,金閃閃與他對視著,又再說了一遍:“抱歉,我不願意。”開什麼玩笑,這麼大的事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爸、媽,我吃完了,有點事,先走了。”金閃閃放下碗就走到門口拎著包出去了,薛醒站了起來,回頭道了一聲歉,也追了出去,留下金朝陽和楊雲美麵麵相覷。金閃閃出了門,從快步走變成一路跑著,她隻想儘快走出小區,到馬路上攔一輛車。薛醒一路跑著在後麵追,終於耐不住脾氣大吼了一聲:“金閃閃!”她停下了腳步。薛醒追了上來,在她身後站定了,皺著眉道:“你什麼意思?”金閃閃回過頭,認認真真道:“對不起。”“對不起什麼?”“對不起,我不想繼續下去了。”她平靜地說道。“是麼?你又在鬨什麼情緒。”薛醒冷冷地看著她,金閃閃當著父母的麵這樣駁他的麵子讓他非常不爽,“哄完一遍又一遍,你還要我怎麼樣?把你當菩薩供著?”金閃閃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這個曾經讓自己要死要活的人。“你說不想繼續下去了是不想複合了是吧?”薛醒冷笑道,“你口口聲聲說得那麼離不開我,結果分了手才幾個月就不愛了?”金閃閃笑了笑,沒否認,也無意再指責薛醒過往的自私、自我,過去那些爭吵在此刻已經毫無意義。她和他之間的的確確是回不去了,這些年,關於愛他這件事,她儘心儘力,毫無遺憾,但也明白了,這個人心裡愛的隻有他自己。“說話啊,怎麼啞巴了?”薛醒那個公子哥式的盛氣淩人,隨著被拒的憤怒一起,再也掩藏不住了。“對不起。”金閃閃再一次低頭道歉,隨著她抬頭出現的,是一個大大的笑容。“對不起,以及,祝你以後好運。”她眼神堅定,看著薛醒,隨即轉身離開了。薛醒愣在了原地,秋風越來越寒,他不能相信,金閃閃竟然給了他如此大的挫敗。金閃閃覺得一刻都沒法等,拎著單肩包,踩著一雙小單鞋,在深秋的寒風裡朝前跑著,一路小跑到馬路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師傅,到城東的香樟華園。”她坐進副駕駛。“好嘞。”程野出門到樓下的便利店裡買煙,一邊往回走一邊點著火,還沒走到樓下就聽到來自金閃閃的聲音。“程野!”她站在他樓下喊著他的名字,“程野!”程野站在原地疑惑了幾秒……這他媽又出什麼事了?“程野!”金閃閃在樓下按了半天門鈴沒人應答,以為程野又早早睡了,叫了幾聲沒人理後,她都快泄氣了。“程野!——”“乾嘛?”程野沉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回過頭,他就站在她身後,一臉不滿地看著她。金閃閃幾乎是一瞬間就笑了,轉念又覺得不妥,趕緊把笑容收了起來。“沒……沒事,我來看看你。”她乖巧地看著他說道。“看我乾嗎?”程野挑著眉疑惑道,低頭又看到金閃閃手指上紮眼的白色繃帶。“手怎麼了?”他皺了皺眉,伸手抬起她的手,“昨天弄傷的?”“嗯,小傷,沒事。”金閃閃擺擺手,抬眼悄悄地看他。按照程野一直以來的脾氣和耐性,被網友這樣人肉議論、侵犯隱私,隻怕已經火山爆炸了,可她看他好像臉上沒什麼壞情緒似的。“換藥了沒?”程野的注意力還在她的手指上。“你不生氣嗎?”金閃閃問道。“生什麼氣?”程野的眼神落到她臉上。“網上的那些議論……說得很過分。”“啊……”程野總算明白金閃閃為什麼跑過來看他了,不禁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笑道:“你聽過《父子騎驢》這個故事嗎?”“聽過……”金閃閃道。“那為什麼還要那麼在意彆人說什麼?”程野一雙笑眼看著她,寬慰道。金閃閃想了想,好像也是這個道理,程野不氣也不想去爭辯,倒是她氣鼓鼓的。兩個人站在燈下,影子被拉得老長,交叉在一起。金閃閃一顆心亂跳個不停,剛想開口,程野卻突然“噢”了一聲。“對了,創文獎那邊來通知了。”他突然想起來要告訴她這個消息。“嗯?”“《少年殘影》入選了,有幾個活動要參加,組委會要我去北京。”金閃閃愣了一下,問道:“什麼時候動身?”“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吧。”一陣寒風刮過,樹木被吹得沙沙響。“噢。”金閃閃有些高興,又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那……那你早點休息。”程野見她表情有些怪怪的,想問什麼又止住了嘴,腦海裡閃現出她被薛醒抱在懷裡的畫麵。“不知道要去多久,可能半個月,可能一個月。”他想了想道:“你……手指頭記得彆沾水。”“我知道的。”金閃閃還是笑了笑,對他說:“你好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