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開燈的客廳裡,金閃閃與薛醒麵對坐著,卻相對無言。半晌,電熱水壺的響聲打破了尷尬的寂靜,她站起身,走到廚房裡,準備泡一杯茶端給薛醒。金閃閃正倒著水,薛醒的手又環上她的腰,從背後抱著她,問:“是我不好,我們和好好不好?”金閃閃放下水壺,沒有說話。薛醒見她沒反應,又扶著她的肩頭把她轉過來麵對自己,他以為金閃閃會有些小女兒家的嗔怒,會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她卻沒有,她平淡地與他對視著。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結果嗎?金閃閃看著薛醒。他終於回頭了,這算兵不血刃的勝仗嗎?為什麼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你不是談戀愛了嗎?”半晌,金閃閃問道。“我昨天和她分手了。”薛醒道,“我和她不是來真的,我就是想氣下你,想看你在乎我的樣子。”金閃閃低下頭,沉默著。“閃閃,對不起,回我身邊來吧。”薛醒摸摸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胸前,“是我自私,但我從來沒想過真的離開你。”金閃閃聞著久違的薛醒身上熟悉的味道,兩個人還小時,他身上就是這樣淡淡的香,她眼睛突然酸了。“手指頭疼不疼?”薛醒輕輕握住她的手關切道。金閃閃點點頭,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下來。看到她落淚,薛醒才稍微安了一點點心,金閃閃好像連這樣劫後餘生的時刻都不太需要他了似的,居然要讓他這樣求和,才肯給一點情感反饋。程野躺在床上看著因為沒電關機而黑掉的手機屏幕,卻也不想去充電。金閃閃被薛醒抱在懷裡的那一幕,在他腦海裡閃了一瞬。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天花板,坐了起來,打算走到客廳,看會新聞,剛走到沙發邊,門鈴響了。程野愣了一會,走到貓眼處看了一眼。溫小宛。他歎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態。“怎麼了?”他拉開門道。“你還好嗎?”溫小宛怯怯地問道,“我看到新聞上……”“我沒事。”程野聲音平靜。“我能……進來坐會麼?”溫小宛見程野態度比平時溫和了許多。程野很想回絕,但莫名想到那次金閃閃一臉委屈的替溫小宛抱不平,不知怎的,就點了點頭,讓溫小宛進屋了。“喝茶嗎?”程野問了一句,打算進廚房燒水。溫小宛突然從背後一把抱住他。“你不生我氣了?”她聲音柔柔弱弱,帶著點哭腔。程野握住她的手,緩緩掰開,從她懷裡出來,與她保持距離。“我沒生你氣。”他儘量溫和地說道,“你看過我了,我沒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溫小宛怔了幾秒,低頭說道:“我今天看新聞時,不知道你到底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我嚇壞了。你一直不肯理我,不願見我,我知道你是怪我做錯事,可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無法想象今天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我沒有怪你,我自己也有責任。”“我不知道會搞出這麼大事的,那個女的自己也不是個正經人……”“夠了。”程野臉上的表情一冷,溫小宛愣住了。“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她一看程野的臉冷下來,眼淚劈裡啪啦地就落下來了,“這麼久了,你也該消氣了好不好?”“我不是在和你慪氣,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程野覺得這一年多來自己每一次的表述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不是認真的。”溫小宛還是不肯接受事實。“我是認真的,我不再愛你了,勉強自己對你對我都不負責任。”程野平靜地說道。溫小宛擦了擦臉,收起眼淚,問了一個自己早就想問的問題:“你是不是心裡有人了?”程野沉默了幾秒,回答道:“是。”“是那天在你家的那個女孩嗎?”“是。”他沒有遮掩,坦然回答了她。溫小宛低著頭沉默了好一陣。“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當時是糊塗,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該往前走了,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沒有誰離了誰是不能活的。”程野聲音終於溫柔了一點。溫小宛自嘲地笑了兩聲。良久,她長歎了一口氣,轉身朝外走,臨到出門前,又轉身說了一句:“你知道你的照片已經在網上火了麼?小心點。”程野還沒琢磨出她這話什麼意思,溫小宛已經將門一摔,走了。金閃閃靠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右手手指還一陣陣疼得厲害,薛醒叫了外賣,替她拆開包裝,看她右手不方便,就靠到她身邊來,打算喂她吃飯。這樣親密的舉動,以前戀愛時常有,但這一刻,金閃閃覺得莫名反感,她輕輕推開了薛醒的手。“沒關係,我自己來。”她笨拙地伸出左手拿起筷子。“不喜歡我喂?”薛醒心裡一沉,但聲音仍然溫柔地問道。金閃閃低頭吃飯,沒答話。奇怪的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回避與拒絕,反而讓薛醒更想把所有的溫柔都拿來補償她,重新馴服她。金閃閃根本沒有心思去思量這些東西,程野還沒有給她回電話,她總覺得不放心,又伸手去拿手機打他電話。電話這次通了,卻沒有人接。程野坐在客廳裡,看著手機在茶幾上震個不停,上麵是金閃閃的名字。一直等到她掛斷電話,他才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短信過去。“到家了,太累,先睡了。”金閃閃看到微信總算放心一些了。“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程野,今天是他救了你?”薛醒看著金閃閃,語氣平淡地提了一句。“嗯。”“替我謝謝他。”薛醒輕笑了一聲,道,“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不用了,明天我回家。”金閃閃道。“知道了。”薛醒彎腰在她額頭上一吻,走了。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裡,金閃閃又從沙發爬到窗邊趴著,看著他從樓下走遠,看不清表情。直到他消失在院子門口,她還趴在窗台上沒動,心裡麵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樣。她沒有主動向薛醒示過一次好,沒有示過一次弱,可是就像赫連周說的那樣,不給他糖,他反而殺了回來。這算她贏了吧?她怎麼一點勝利者的喜悅都沒有?薛醒突然間的回頭和甜蜜讓她很警惕,是真心實意?還是心血來潮?金閃閃回頭看向空空的客廳,赫連周還是不在,連個出主意的都沒有,她突然很想念她。定昭機場的候機樓裡,航班信息顯示屏一片全紅。因為從下午開始的空中流量管製加上晚上起霧,導致航班大麵積延誤,公共關係科手忙腳亂,赫連周被提前一晚叫回來頂班。時至夜晚十點整,控製區外還又大量的旅客滯留,周平帶著赫連周和兩個機場公安乾警一起,負責和被滯留的旅客溝通,防止衝突事件發生。“三個小時了,到底能不能飛給個準信行不行?”國航和南航兩大公司的值機櫃台前擠滿了人,旅客的耐心明顯已經快到頭了,值機人員也沒有辦法左右航班是否起飛,隻能儘量維持秩序。“航空公司那邊怎麼說?”周平皺著眉頭問道。“還是一句話,起飛時間待定。”赫連周答道,誰能想到公共關係科最缺人的時候,恰好就撞上了今年到此最大的一次航班延誤。“去和機場賓館那邊聯係好,讓他們報一下還有多少空房,通知下巴士管理處,做好安頓過夜旅客的準備。”“知道了。”赫連周點了點頭,趕緊去聯係各處,剛邁腿就覺得有點頭暈,今晚連軸轉的工作節奏讓最近心力交瘁的她有些應付不過來。省人民醫院邊的酒店裡,周嘉琦在這裡開了一間房住下,如果ICU那邊有什麼緊急情況,他從這邊趕過去也很快。從母親進ICU的那天起,他就給父親發了短信告知情況,而父親除了交代他這段時間好好陪護赫連琴,照顧妹妹以外,沒有提過要來看望前妻。降溫了,周嘉琦站在窗邊抽煙,冷風呼呼往裡灌,父母離婚後,他一直和父親以及繼母生活,對自己母親是有些生疏的。對他來說,記憶裡的赫連琴,從帶著嘉悅走的那天起,就變了樣子。窗外的夜景很繁華,他打開電視打發時間,就這麼在沙發上躺到不知不覺睡著。直到突兀的手機鈴響將他驚醒,他坐起身,牆上的時針指在十一點,是醫院的電話。當周嘉琦氣喘籲籲地跑到醫院時,醫生告訴他,赫連琴突發急性肺衰竭,鑒於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很有可能並發多器官衰竭,隻能儘力搶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眼看著時間到了十一點,滯留在機場的大量旅客還在等著各個航空公司的答複。有不少的旅客直接退改簽走了,還有一部分人依然在等著。南航櫃台邊又圍上來一圈等得不耐煩的乘客。“小姑娘,霧已經散了,是不是能飛了啊?給個準信啊。”值機的小姑娘正在接領導的通知,抱著電話點了幾下頭後,抬頭道:“不好意思,航班取消了。”赫連周帶著兩個同事在另一邊,給每個還在等待的旅客派發咖啡,一邊逐個賠禮道歉,一邊統計有意在機場賓館過夜的人數。領導周平走了過來,朝她招了招手。“航班全部取消,今晚不飛了,一會通知的時候注意措辭,旅客估計要鬨。”周平湊到她耳邊小聲道。“賓館和大巴已經安排好了。”赫連周一邊說著,一邊感覺到手機在口袋裡震個不停。周平示意她先接電話,赫連周放下手裡的東西。“喂?”“現在能回來嗎?媽情況不好,可能熬不過今晚。”周嘉琦在電話那頭儘量保持聲音鎮定。赫連周腦子裡嗡的一聲炸了。“科長,我媽……”她看向周平,剛想開口請假,身後突然爆發一陣喧嘩。“你他媽的等了一晚上你告訴我航班取消?!”“叫你們領導出來!媽了個逼的。”“等了五個小時!要取消不早點說!?”南航櫃台邊的乘客聽說航班取消,積壓了一晚上的不滿爆發了。開始破口大罵,對著櫃台的員工拉拉扯扯。周平趕緊跑過去製止,赫連周第一反應也是放下手機,趕去現場。“請大家冷靜一下。”周平喊道。航空公司的數名員工都被情緒激動的旅客圍住了,有一個男員工還被人揪著領子,邊上的女員工一直不停地道歉,雙方仍僵持不下。“先生,請您先放手,航班飛不飛也不是由值機員工決定的,他們隻是在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赫連周一看氣氛緊張,費力撥開兩邊的人,試圖讓揪著彆人領子的男士放手。“你們有沒有尊重過我們消費者?”“一幫混賬玩意,不把彆人的時間當回事!”“我們為各位準備了酒店和大巴,請各位稍安勿躁。”周平大聲喊道。然而情緒激動的乘客們根本聽不進去,赫連周和周平都被人推搡了幾把,航空公司的員工也開始有了情緒,雙方一人一句,直到機場公安過來維持秩序。兩邊衝突的人群被拉開,赫連周和周平的製服都被人扯皺了。正當機場公安努力將乘客和員工分開時,一位婦人一把推開了前麵攔著的人,手一甩,將一杯咖啡狠狠扔了出來。“我女兒等我回去過生日等了一晚上!你們就這樣的態度!”她怒斥道。熱咖啡淋了赫連周一頭,胸前染開了一大片汙漬,順著她的發梢和額頭全滴進了領子裡,她低著頭吸氣,隻感到頭一陣暈,周平趕緊把外套脫下來罩著她濕透了的衣服,護著她離開了衝突中心。“科長,不好意思,我媽情況惡化了,我想趕回去一趟。”赫連周還沒坐穩,就抓緊周平的手道。周平回頭看了一眼,現場情況還算控製住了,說白了,他們這個工作免不了要受氣。“你這樣行嗎?”他看著赫連周狼狽不堪的樣子,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讓她擦擦頭發。“我沒事,我開車去。”赫連周拿紙在臉上擦了一通,還好咖啡不算燙,沒有受傷。“那快去吧。”赫連周點了點頭,站起身就朝電梯跑,直接下到停車場取車,上機場高速,駛往市區,一路開到一百二十碼。ICU內,急性肺衰竭並發心臟衰竭,醫生結束了最後的搶救,在周嘉琦的同意下拔了管子,赫連琴於零點二十一分去世。赫連周車下了高速,在路口等著紅燈,因為焦急和恐懼,她手心出了一層又一層細密的汗,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隻想前麵的紅燈能快一點……再快一點。直到她的手機響起。周嘉琦沒有打電話過來,而是一條短信。“媽走了,一分鐘前。”赫連周看著這條簡短的短信,握緊方向盤的手鬆了。媽媽就這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