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沒見了。”薛醒的一雙桃花眼彎成了好看得要命的弧線。縱然經過赫連周的幾次教誨，金閃閃此刻還是大腦一片空白，心都跳得不規律了。她很努力想要表現得自然，但最後隻是乾巴巴地擠出了一個“嗯”。“今天好巧。”薛醒繼續朝她笑著，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姿態瀟灑地站在她麵前。金閃閃腦子裡已經儼然是一出慘案現場。早知道今天會碰到前男友我早上就該把頭發也卷一下，換件漂亮裙子出來……早知道今天會碰到前男友我昨天晚上就不該那麼晚睡，連組長都嫌我臉色不好……剛剛吃完午飯都沒有補口紅，為什麼不補下口紅……覺得自己今天很醜的金閃閃，忍不住把目光移向了錢穎穎，隻瞥了一眼，她心裡就有了結論。好他媽美！講道理，這下她連薛醒的眼睛都不敢直視了，現在她恨不得能遁地逃走，恨不得能憑空消失。“是……挺巧的。”她努力保持微笑，幻想畢竟隻是幻想，修羅場的酷刑還是得繼續下去。“這位是？”錢穎穎覺得金閃閃似乎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見過。“哦，這位是金閃閃，我……同學，閃閃，這是錢穎穎。”薛醒介紹道，金閃閃想了起來，這個錢穎穎就是上次周小美叫來的同事裡，那個問薛醒要電話號碼的長發美女。果真在一起了……他們果真在一起了……錢穎穎個子高，身材勻稱修長，襯得自己越發平凡，薛醒正緊緊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裡。金閃閃知道狹路相逢這一天遲早會來，但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會這樣狼狽、自卑，赫連周教她的那些話，已經全部被她丟到了腦後。上一次見麵，有備而來的她尚且還能爭一口氣。而現在，原來有了新歡之後，她在他口中，不過就是原來的一個舊同學而已。輸了，這場賽跑，她還是輸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應該有自知之明，繳械投降了。薛醒的眼睛捕捉著金閃閃臉上的每一絲表情，握著錢穎穎的手不自覺出了汗。她並沒有他之前想的那麼淡然，她膽怯了，難受了，她心裡明明就還有他。薛醒的嘴角揚起一絲求勝欲和安全感得到滿足的微笑，眼前的這個窘迫的金閃閃簡直可愛極了，讓他非常滿意，正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看到一個身影站到了金閃閃身後。“你在乾嘛呢？”程野低頭問道。金閃閃聞聲回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眼神還透著一股喪氣……程野心裡嘀咕了一下，看了看另外兩人又看了看金閃閃，敏銳地察覺到似乎有一種很微妙的氛圍。“你朋友嗎？”“嗯。”金閃閃點點頭，連頭都不敢抬，窘迫全寫在臉上。程野心下了然，雙手插兜，嘴角一勾，抬頭朝薛醒和錢穎穎笑了笑。“你好，程野。”他直視著薛醒，朝他伸出一隻手。“薛醒。”薛醒也伸出手和程野握了下手。兩人麵對麵禮貌地笑了下，程野和金閃閃並肩站著，比薛醒還稍微高一丁點，和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好像有些不太一樣，她覺得程野一來她好像突然就沒有那麼慫了。“這邊你都逛完了嗎？”他低頭問道。“嗯……你和作協的人談完了嗎？”金閃閃道。“嗯，要去那邊看看嗎？”“好啊。”“那我們先走了。”程野手輕輕搭在金閃閃肩上，禮貌地朝對麵兩人點點頭，帶著她走了。薛醒客氣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低頭朝錢穎穎道：“走吧。”錢穎穎邊走邊回頭，盯著金閃閃的背影一直看，女人的直覺，怎麼會察覺不到剛剛氣氛的微妙？“我和你在KTV認識那次，剛剛那個女生是不是也在？”錢穎穎問道。“嗯？”薛醒心不在焉，腦子裡正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剛剛程野和金閃閃之間的細節，沒聽清錢穎穎的話。“沒什麼……”錢穎穎咬了咬嘴，沒再追問下去，在她看來，薛醒這時的反應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是繼續逛還是回家？”走遠後，程野的手從她肩上放了下來。“你不是嘉賓嗎？還能說回家就回家？”逃離修羅場的金閃閃，心情放鬆了幾分鐘，很快又開始沮喪起來。偏偏這人一難過，就全都寫在臉上，程野挑著眉打量了一下她這個衰樣，歎了口氣。“能，我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他道。“那走吧，我肚子餓了。”回想著錢穎穎的漂亮動人，站在玻璃反光處都能照出自己黑眼圈的金閃閃，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待了。兩人走到程野停車的地方，程野替她帶好了頭盔，又扶著她上了車，下午的陽光斑斑點點，氣溫正好，他一擰油門，一路沿著江邊大道駛去。車行至一片寬闊高聳的江堤邊停下，堤下是一片斜坡草地，不遠處有賣零食小吃給遊客的小車。“喂，下車了。”他皺了皺眉，偏過頭，金閃閃一路上像一隻衰考拉一樣趴在他背上，動都不動一下。“哦……”衰考拉笨手笨腳地爬下來，“這是哪啊？不是回去嗎？”“你不是說你肚子餓了嗎？”程野下巴朝小販車那邊努了努，“這有吃的賣。”“嗯……”金閃閃好像根本就沒朝那邊看，就隻點了點頭，失魂落魄地朝草地上走去。程野頓時有點崩潰，道：“……嗯是怎麼樣？你要吃什麼，我去買，行不？”“不想吃。”金閃閃呆呆地低頭看了看草地，迅速往地上一賴，不動了。“喂……”程野一口氣憋到了胸口，隻見金閃閃把頭埋在膝蓋裡望著江麵發呆，她這渾身的喪氣就差沒化成爛泥癱在地上了，瞧著她這模樣，他又將話吞了回去，把頭盔往車頭上一按，撓撓頭走了。金閃閃兩眼出神地望著江，明明最近已經很久都沒有想過薛醒這個人了，為什麼還是會有一種，難過到痛恨自己的感覺。她看著下午的陽光照得江麵波光粼粼，有些刺得眼睛疼。過了一會，程野又折返回來，手裡拿著一支冰淇淋。“吃不吃？”他索性也坐到草地上，偏頭一瞧，金閃閃兩隻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他就是之前讓你哭成鼻涕蟲的人？”程野歎了口氣。“嗯……”金閃閃點點頭。“你這麼喜歡他，為什麼不爭取一下？”程野撕開冰淇淋，打算自己吃了。“我現在也沒有很喜歡他……”金閃閃一把從程野手裡把冰淇淋搶了過來，“我就是氣不順。”程野挑了挑眉，笑了：“怎麼個氣不順法？”“他甩的我……”“誰先甩誰有這麼重要嗎？”程野疑惑道。“也不是……”金閃閃無奈地歎了口氣，“大概是因為我從沒有揚眉吐氣過吧。”“讀書的時候，他就很招女孩喜歡，我總是在想，為什麼他就喜歡我呢，會不會有天見到更好的就會明白我有多普通。”金閃閃垂頭喪氣的，說到這裡，又自嘲地笑了一聲，程野沒出聲。“所以我把他當做我的地球，我就是月球，圍著他轉啊轉，現在想想，真是蠢到家了。付出這麼多，還要被人嫌，被人甩，就是這氣不順，做夢都會夢到他嘲笑我。”金閃閃一邊說著一邊都快把冰淇淋吃完了。“那你剛剛還不爭口氣？”程野笑道。“我……我慌了。”金閃閃嘟囔道：“我覺得我今天好醜。”“醜嗎？還好啊，你平時不一直都這樣嗎？”本來是句玩笑話，誰知金閃閃居然點了點頭道：“也是……”太陽向西滑去，黃昏將近，整個江麵閃著金燦燦的光，晚霞鋪灑了整片天。程野其實很想誇誇金閃閃，說她並不醜，還有點漂亮，但怎麼就是開不了口，他偏過頭看著金閃閃的側臉，她還有些鬱鬱寡歡，不知道為何，他仿佛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受了礙。“你其實一點都不普通。”片刻，他歎了口氣。“真的嗎？”“真的，傻子才會不喜歡你。”金閃閃回過頭，程野正看著她，兩人並肩坐在夕陽下的綠堤上，落日把他們的身影照成剪影，程野沒有移開目光，他說：“你要對自己有自信，知道嗎？”金閃閃看著他片刻，道：“程野，對不起，昨天我不該說你。”“沒關係，我也不該衝你發火。”一群小孩子從河邊笑鬨著跑開，對視之間，兩人都覺得氣氛簡直有些和諧得不習慣，雙雙移開了視線。“季萌把你介紹給誰了？”金閃閃扯開話題。“不認識，幾個老頭。”“你們都聊了些什麼呢？”“沒什麼……”程野皺了皺眉，“季萌想推薦我去參加評選。”“創文獎？”金閃閃知道國內有名的推理獎項就這麼一個，每年會從當年出版的推理中評選年度冠亞季軍以及新人獎，圈內關注度還算高。“嗯。”“參啊！你想送哪一部作品參加？你今年就隻寫了《少年殘影》這一本吧？”金閃閃終於興奮了起來，雖然程野寫好像隻當是一種娛樂而已，但在國內推理這個種類是個冷門，能多累積一點知名度當然更好。“參加乾嘛？又不發錢。”程野笑道。“……我懶得和你理論。”金閃閃早知道他會百般推脫，“我回家去查下參評規則，我來送審。”“你怎麼老對彆人的事這麼上心？”“上心也有錯？”金閃閃白了他一眼。“你知道嗎？”程野看她終於有心情和自己鬥嘴了，笑道，“你為了增加銷量絞儘腦汁的時候，為了尤真真打抱不平的時候，還有為了催我稿臭不要臉的時候，才是金閃閃，不是屎坨坨。你要是對自己的事也能這樣積極才好，見個前男友就把你慫成這樣，你以前那股勁頭哪去了？”“那還不是因為昨天一直想著怎麼和你道歉，所以沒睡好，今天醜醜的，當然慫。”金閃閃抱怨道。“一直想著和我道歉？為什麼？”程野調侃道，“你昨天不是挺理直氣壯地生氣走了麼？”“因為……”金閃閃感覺自己好像不該出賣小王。“小王和你多什麼嘴了？”程野卻一猜就中。“沒多什麼嘴，就是說你的好話來著嘛……”金閃閃揮了揮手，企圖打哈哈敷衍過去。“我昨天對她那個態度，是不是的確太惡劣了？”程野思考了幾秒，問道。“嗯……從你的立場來看，無可厚非，完全不算過分。”金閃閃也認真地答道。過了一會，她斟酌了幾秒，又說道：“之前我問你為什麼辭職不做警察，你不願意回答，其實你很熱愛警察這份職業吧？”程野看著夕陽沒說話，晚風把他的衣角吹得作響，他一會瞧著天，一會又瞧著自己衣角，金閃閃看著他的側臉。他的鼻梁，頜骨、下巴和喉結的線條像他的性格一樣硬，好像什麼事都能扛一樣，放在夕陽的餘暉中，又顯得有些落寞。“從責任上來說，因為我的疏忽造成了被害人遭受更多折磨，情感上，沒法真的看著自己交往多年的女朋友吃官司，理智上，又不能容忍自己的私心對這個職業的不尊重。所以我扛下這個鍋，離開警隊。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唯一的選擇。”良久，程野終於開口。“離開警隊後很不習慣，遇事很消極，閒得沒事的時候，就把自己以前看過的、經手過的案子，編成故事發網上，結果被一些編輯看中，就這麼莫名其妙入了作家的行。”說到這裡，程野笑了笑，“用心做的事沒能做下去，做著好玩的卻又成了事業。其實我壓根不知道我現在是在乾嘛。”金閃閃沒說話，她想了想，好像大部分時候她也壓根不知道自己在乾嘛……“難道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她歪著頭問道，“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大部分時候都得走一步看一步，我去年這個時候還以為我今年會結婚呢，現在我連自己明年還做不做得成編輯都不知道。”“還明年？明天的事都不知道呢……”程野笑道，金閃閃也笑了。“是啊，所以為了我明年還能有口飯吃，你老老實實去參評、去讀書會吧大爺，求你啦，做人不要這麼孤高好不好，讓大眾也欣賞一下你的魅力。”金閃閃又開始了沒皮沒臉地打趣遊說，“寫書不好嗎？既然入了作家的行，態度就積極一點嘛，既來之，則安之，你看你教育我的時候頭頭是道，怎麼就不端正一下自己的人生態度？”程野笑笑沒說話。金閃閃又接著說道：“現在是IP時代了，作家這一行餓不死了，你這車怎麼買的？”“之前的書賣了點版權，拿那個錢買的。”“所以你看，寫好故事又能警醒世人又能賺點小錢，有什麼不好？”金閃閃已經漸漸忘記了之前的不快，開始搖頭晃腦了，“誒，對了，今天那個季萌和你是怎麼認識的啊？”“怎麼了？”“問一下唄，我看她好像挺喜歡你。”程野甩了個冷漠臉給她，道：“你腦子裡成天都擺些什麼八卦陣，她是我第一本書的責編，就這層關係。”“噢，責編晉升成作家，很厲害啊！”金閃閃歎道。“嗯，她是個很重事業的人，人很善良也很勤奮，是個明白自己要什麼的人，彆說對我有意思了，她根本就沒這份心思。”程野瞥了眼身邊的金閃閃，語重心長道，“一個女人可以有千萬種活法，情感不該是一個人的全部，女孩子存在的意義不在於此，明白嗎？”“知道啦，知道啦……”金閃閃站起來拍拍屁股，“還回不回家了？”“走。”程野朝車邊走去。這次金閃閃自己熟練地戴好了頭盔，一踮腳就迅速在後座上坐好了，看著程野挑著眉地笑，她一抬下巴，道：“我學東西很快的。”她雙手規規矩矩地環著程野的腰，又小聲道：“誒？不對啊，你之前不是說今天這活動有我喜歡的作家出席嗎？誰啊？我怎麼沒看到？”程野沒說話，趕緊油門一擰，朝著落日的方向奔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