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坐在書房裡，沒有開燈，一室昏暗，隻有電腦屏幕閃著光。他把三校過後的稿子又過了一遍，確認下連貫性，正拿起手機，電話卻剛好打了進來。“野哥，在忙嗎？”小王在電話那頭問道。“在做事，怎麼了。”“呃……”小王有些猶豫道：“剛剛小宛姐打了個電話給我……”“嗯。”程野語氣平淡等著他說下文。“她問我，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說在你家看見一個女人。”“嗯，你怎麼答的？”“我說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我的事又給你添麻煩了。”程野歎了一口氣。“野哥，你有新對象了？”小王還是問了一句。“沒有，下午在我家的那個是閃閃。”程野無奈地笑了下。“哦……哈哈哈……”小王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又補充道：“野哥，小宛姐那個語氣，聽上去好像在哭……你的事我是局外人，不好說什麼，但是，事情都過去一年多了，做不成戀人，做個朋友還是……”“不用說了。”程野直接打斷了他，小王也不再往下說，換了個話題：“行吧，晚上一起吃個飯嗎？正好我下午在你家這邊有點事，我媳婦兒又回娘家了。”“來吧。”程野關上了電腦。——飯局畢，赫連周提到自己還要回機場值班。“我還以為你中秋是放假呢……”周嘉琦道。“機場哪有法定節假日，你們放假的時候正好是我們最忙的時候，我是因為媽的事才請了兩天假，今晚要回去接班了。”一行四人朝外走，陳拓問道：“閃閃，嘉悅去機場，你怎麼回去？”“簡單呀，我打個車就好。”“要不這樣吧，我送閃閃，陳拓，把你車借我開開……”“那我呢？”陳拓問道。“你和嘉悅一起啊。”周嘉琦打的什麼主意，三個人全看出來了，金閃閃有些忍俊不禁。陳拓乖乖交出了車鑰匙，她看了眼赫連周，赫連周似乎沒什麼表情，於是便跟著周嘉琦走了。隻剩下赫連周和陳拓兩人，臨江站著。“你呢？”赫連周問道。“我既沒車，又沒地方去。”陳拓雙手往褲兜裡一插，爽朗一笑，“不介意你的前男友蹭下你的車吧？”赫連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兩人走到停車處，陳拓卻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我來開車吧。”他早已看出赫連周一臉的疲倦。一路上都沒有堵車，去機場的路，陳拓開得又穩又快，一偏頭，赫連周似乎又在副駕駛睡著了。直到他在停車場停好車，她才睜開眼。“最近好累……”赫連周揉了揉肩膀，對自己一上車就睡著了的事感到抱歉，正準備坐起身，陳拓伸手把她攬了過去。“彆什麼事都自己扛。”陳拓溫柔的聲音把她緊緊圈在懷抱裡。赫連周猝不及防，眼眶一紅，連日來的焦慮、難過、擔心讓她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心，而陳拓這一瞬間卻讓她的心酸得像一片雨雲，即將要崩落。聞著陳拓懷中熟悉的味道，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放任自己靠近過他，而此時她把臉埋在他胸膛，緊緊地捏著他的衣角，像小時候那樣，輕輕哭了起來。如果媽媽沒了她該怎麼辦？她不敢想。陳拓緊緊地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頭，什麼也沒說，輕輕撫著她的頭，讓她慢慢釋放自己的情緒。“你怎麼回去？”良久，赫連周清了清嗓子，平複了情緒。“我開你車回去，你交班那天我來接你。”陳拓伸手輕柔地替她整理頭發。“嗯，開車注意安全。”赫連周點了點頭，叮囑道。“知道。”陳拓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這一次她沒有拒絕。他知道這是她最脆弱的時候，最需要他的時候，她沒有力氣再拒絕他，他很滿意她的反應。撇開情感上想要守護她、心疼她的衝動，猜度人心的天分在這個時候變成了一個多麼殘酷的招數。但他知道這是抓住她的最佳時機，必須一擊即中，他不會放過。“我在這下就好。”在離家不到一公裡的地方，金閃閃下了車，與周嘉琦道彆了。抱著那一袋三校稿，她去水果店提了一袋柿子打算散步回家。左右手都騰不開的情況下，電話又響了，她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來看，是尤真真。“真真啊。”“閃閃姐，假期愉快嗎？”“愉快……”金閃閃口不對心地說。“嘿嘿，我想問下你，你們出版社現在招實習生嗎？”“你想來實習嗎？”金閃閃手臂夾著稿件文件袋，又把水果袋從左手換到右手，電話打得相當艱難。“對啊，這學期大四了嘛。”“明天上班我幫你問問吧，奇幻部好像是一直有招實習生的。”“那就拜托你啦，謝謝哦。”尤真真在電話那頭特彆開心。臨街的小飯館裡，小王坐在門口，正和程野喝著酒聊天，看到一個姿勢特彆怪異的人站在街邊扭來扭曲，眯著眼一瞧……“誒，那不是閃閃嗎？”小王興高采烈地喊道：“閃閃！”“閃閃！這兒！”金閃閃剛剛掛斷尤真真的電話，聽見有人在叫她，左顧右盼，不管小王怎麼叫喚，她老半天都沒找到人。程野瞥了一眼她那個傻樣，嘴裡冷冷地冒出來兩個字：“智障。”這兩個字她倒是迅速鎖定了，轉過身，看到小王和程野坐在她身後的店裡。小王一臉喜慶地揮手招呼她過來，而程野就隻是自顧自喝酒。哼。金閃閃揚頭就走，不明就裡的熱心群眾小王立刻喊道：“彆走啊！找你有事呢！”“乾嘛啊？”金閃閃回過頭道。“發請帖給你。”小王笑嘻嘻地招手示意她過來，金閃閃一步挪一步地走進了店裡。“誰結婚啊？”她瞧見程野麵前桌上有張紅色請帖。“下個月我結婚，來喝酒啊。”“喲，那恭喜了。”金閃閃接過請帖，笑道。“你站著乾嘛？坐啊。”小王給她抽了張凳子，金閃閃猶豫了一下，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我出去買包煙。”一直坐著沒說話的程野這時候起身走了出去，小王這才稍稍反應過來，這倆人剛剛連招呼都沒打。“你們倆怎麼像在鬨彆扭啊？”他把金閃閃拉過來小聲問道。金閃閃撇著嘴不說話，程野一走，好似氣氛就沒有那麼尷尬了，小王頓時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你和野哥現在……是不是真的在談戀愛啊？”小王眯著眼問道。“你摸著你自己的良心問問你自己……”金閃閃一臉生無可戀地轉過頭看著他，“可能嗎？可能嗎？可能嗎？”“不可能嗎？”小王笑道。“可能嗎？”“不可能嗎？”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金閃閃突然反應過來：“誒，不對，什麼叫‘真的在談戀愛’？誰跟你造的謠啊？”“這還不是你整天去催稿，被人家前女友撞上了嘛，以為你是情敵。”小王一邊喝著酒一邊調侃道。“算了吧，我得造多少孽才能和程野成一對啊？還情敵，今天就為這事我莫名其妙被他凶一頓。”金閃閃一提到這就來了勁，“人家姑娘來找他，他不讓人進門就算了，還直接把人關在外麵，我就勸了兩句讓他彆這樣……”“閃閃，這事問不得。”小王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為什麼，我沒問人隱私啊，我就說彆對人這麼凶……”程野從便利店買了煙出來，走到小飯館門口，又沒進去，轉過身點了一根煙，站在轉角抽著。“野哥是因為她才不做警察的。”小王瞧了一眼門口，沒看見程野的身影，繼續說道：“野哥爸媽都是烈士，他從小的誌願就是做警察……”“那為什麼為了她不做了？”“哎……小宛姐平時人還是可以的，但是遇到事情就拎不清……”小王皺了皺眉，“她把和程野在一起時，無意中聽到的案情泄露了。”“為什麼？”金閃閃十分驚訝，“泄露給誰了？”“一起性侵案，嫌疑人有兩個，其中一個是溫小宛父親家那邊的親戚，發案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這層關係，但是接到報案時，溫小宛正好和程野在一起……”“然後呢？”“然後，因為溫小宛通風報信，嫌疑人很早就外逃了……”“那最後抓到了沒有呢？”“抓到了，但是費儘了周折，花了很長時間，加上嫌疑人家屬一直想方設法對被害人進行騷擾……”“騷擾？這是什麼道理？沒人管的嗎？”小王意味深長地看了金閃閃一眼：“因為辦案過程的一些事……以及一些被害人的情況……溫小宛和野哥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有留意、偷聽，再透露給自家人。加之嫌疑人外逃，很久都沒能歸案，所以被害人精神上受到了很大打擊。”“那後來抓到沒有呢？是怎麼發現有人偷聽的呢？”“後來抓到了，野哥自己察覺到是小宛姐，察覺到以後他沒有隱瞞，把這個情況主動上報給了局裡。”“那這也不是他的錯吧……他是被開除的嗎？”“那倒不會開除，就是吃處分，通報批評。倒是小宛姐，是要負法律責任的。”金閃閃聽著，沒有說話，她想起曾經在程野家看到過的那張證件照，穿著警服的程野從容帥氣，自信滿滿的樣子。脫下警服的時候，大概很難過吧。“那他是因為什麼離開警隊的呢？”“野哥父母在世時都是老警察，他走動了關係，加上又是主動承認，才想辦法替溫小宛把這個鍋扛了下來，然後主動辭職了。聽說野哥自己去看了受害人，大概心裡不好受吧，他父母因公殉職都是烈士，警察這個職業在他心裡是神聖的。”小王說到這裡頓了頓，“程野在這方麵……有點精神潔癖，對自己的要求特彆高，和小宛姐也因為這個事分手了，小宛姐也就是不懂事，不懂法，當時和我們每個人都道過歉，我們王隊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她又天天來哭著求我說好話，但野哥無論如何都不回頭了。”金閃閃越聽越沉默，今天在程野家門口的那個就是溫小宛沒錯了，也難怪程野會是那樣的態度。“不要隨意去評價彆人的事，你隻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清楚的外人。”程野說這句話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原來是她冤枉人家。她看了看小王，又看了看門口，想道歉卻不知道從何開口，一瞬間連麵對程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站在店門外的轉角後叼著煙的程野，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看著腳邊的螞蟻來來去去搬著家，一根煙抽完，才慢騰騰走回去。“她呢？”走進來的程野發現隻有小王一個人坐在桌邊。“說有事先回家了。”小王又給他倒上了酒，“也不知道什麼事，腳底抹油似的溜了……”程野沒再說什麼，想起自己下午莫名其妙衝金閃閃發的那些無名火，大概她也不想理睬自己吧。控製脾氣真是件很難的事啊。中秋假後的第一個工作日，金閃閃早上再次遲到了。“組長，我們組還招實習生嗎？”她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從老張身後冒了出來。“招啊，怎麼了？”老張一回頭差點被嚇到，“你臉色有點難看啊，放假在家沒好好休息？”“《少女心的奇幻旅程》的作者想來實習，可以嗎？”金閃閃沒有回答老張的問題，昨天晚上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和程野道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良心不安。結果抱著手機組織語言組織到兩點都沒憋出個屁來。“可以啊，尤真真是吧？她文字功底挺不錯的。”“那行，我今天下午要請個公事假，龍場野人有活動。”中午吃過飯，她就從公司離開了，上了出租車後就開始給程野打電話。程野橫在床上，被子踹到了角落裡，手機掉在了地上，以至於響了八九遍後才把他吵醒。“喂？”“你怎麼還在睡覺！”金閃閃的聲音直穿他整個大腦，原本連眼睛都還沒能睜開的程野瞌睡徹底醒了。“你這麼大聲乾嘛！”程野在電話那頭也凶了起來。“還有四十分鐘你要參加的那個公益講座就要開始了！”金閃閃站在程野家樓下已經二十多分鐘了，宛如一座活火山。程野看了眼時鐘，發現自己的確睡過頭了。“知道了，在我家樓下等我。”說完便掛斷了電話。“誰慣的你！”電話掛斷，金閃閃忍不住還朝著話筒抱怨。又站了二十分鐘後，她聽見程野的腳步聲不急不慢地下來了。明明是要作為嘉賓參加公益講座，他卻穿了一身極其隨意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金閃閃覺得就算把他腳上的鞋換成一雙人字拖也毫無違和感。“放你包裡。”他走過來就往金閃閃的通勤包裡塞進一本書，金閃閃還沒反應過來，隻見程野摸著頭頂的幾根傻毛，就朝住宅樓的另一邊走去。“你乾嘛去？快要趕不及了啊！”金閃閃追在他屁股後麵著急。程野走到一間車庫前拿鑰匙打開了大門，金閃閃伸頭一看，空空的車庫裡麵隻停了一輛鋥亮的黑色機車。 “戴上。”程野丟給她一個頭盔。 “騎……騎這個啊？”機車在金閃閃眼裡，是個特彆不安全的東西，她這輩子已經安分到連電動摩托都沒敢坐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這輛車，上麵寫著KAWASAKI NINJA 650，然而這幾個字母什麼意思她也看不懂。 “等出租來不及了，快點。”程野在她說話的空當已經把頭盔戴好了。 金閃閃手忙腳亂地戴上頭盔，穿著裙子和高跟鞋的搭配又讓她費了老大勁才爬上這輛車的後座。等著她笨手笨腳地坐好後，又發現她在後座摸來摸去，好像不知道手該放哪似的，程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抓著我……抓緊了，彆亂動。”他歎了口氣，叮囑道。“哦……”金閃閃撇了撇嘴，覺得莫名尷尬，手扶上程野的腰。沿江大道堵車，程野騎車穿梭在車隊長龍中，速度倒是當真很快，一路暢行，就是金閃閃全程緊張，抓得他腰疼。到了省圖書館門口，下了車，金閃閃走到門口才發現場麵比她想象中熱鬨，讀者粉絲已經聚滿了整個大廳，她進門後才發現這裡是個新開張的藝術書店，麵積很大，裝潢十分有風格，進門的屏風後有很大的兩個編織簍，來參加的人把要捐的書放在裡麵。“書。”程野指了指金閃閃的包。金閃閃低頭從包裡拿出程野之前塞進來的書——《月亮與六便士》。“毛姆的書……”金閃閃挑了挑眉，有些驚喜，程野偏過頭看著她，金閃閃拿出自己要捐的書——《麵紗》，也是毛姆的書。程野不自覺地笑了，金閃閃看了看他，好像昨天的不愉快他已經忘了似的。“程野……昨天……”她正想開口道歉，人群中走過來一個高個子的女人喊了聲程野的名字。金閃閃伸頭仔細一看，認出這是近兩年新晉的當紅家季萌，外麵那些慕名前來的粉絲大概都是來看她的。“好久不見。”程野笑道。“你這‘放蕩不羈’的風格還真是沒變……”季萌一走近，就調侃起程野的穿著，“我還打算叫你過去和幾個作協的老師認識一下，你也不穿正經點。”“我就是來給你的新店新書捧捧場，介紹就不麻煩了……”程野打起哈哈，顯然是不太想去交際。“不能算，你對彆人不感興趣，彆人對你可很感興趣。”季萌伸出手直接挽上了程野的手臂，金閃閃從她不斷向他靠攏的肢體語言就能讀出來，這個季萌對程野是相當有好感。“你想一起去嗎？”程野轉過身小聲對金閃閃問道。“我不去，我自己在這逛逛……”金閃閃搖搖頭，心想我才不當這個電燈泡。“那你自己在這逛逛，我去打個招呼，一會來找你。”“嗯。”程野邁著步子和季萌肩並肩的朝演講台那邊走去，金閃閃把包包掛在肩上，優哉遊哉地在店裡逛了起來。作為一個私人書店，這間店確實相當大了，一邊是區，書架和書桌錯落有致地擺放著，一邊是休閒區，有茶飲咖啡供讀者消費。整個店的裝潢一看就花了不少錢，金閃閃在區轉了兩圈，從彆人的交談中發現這個店正是季萌開的，這個公益講座活動的發起人也是她，正好也為新店開張做宣傳。金閃閃又伸頭朝演講台那邊看了一眼，程野的身高站在人群裡很突出，在和一群人聊著些什麼，嘉賓席那邊還有好幾個記者在拍照采訪。錢穎穎在休閒區的長廊給幾位作家拍過照以後，任務就已經完成一半了。“這裡還可以吧？”她找到坐在休閒區的玩手機的薛醒。“嗯，挺好的。”薛醒敷衍道，他對這些文藝青年的東西真是提不起一點興趣。看出男友興致不高的錢穎穎柔聲道：“要不我帶你去逛一逛吧，等講座結束後，我去做一個小采訪就完事啦，要不是你來陪我，我一個人要在這等好久呢……”薛醒放下手機，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你還挺會哄人的啊，走吧，去逛逛。”他牽起錢穎穎的手往區慢悠悠逛過去，暢銷書展示台邊圍了一群讀者，兩個人邊走邊看，繞過了人群最密的地方，錢穎穎說要去藝術書籍區看看。薛醒陪著錢穎穎站在書架前，隨手拿開了一本書。從書籍間的空隙，他看到前麵是一麵裝飾牆，牆上掛著一些抽象畫，一個熟悉的背影站在那些畫前。薛醒任何時候都可以一眼認出金閃閃，哪怕隻有一個背影，這大概是交往時間太長的壞處之一，他看著金閃閃沿著裝飾牆，邁著小步子，左瞧瞧右看看，腳步不自覺地跟著她往前挪。金閃閃一個人逛過了所有的書架，正無聊到把裝飾畫都看了個遍的時候，聽到有人叫她。“閃閃。”薛醒的聲音響起。她的心像瞬間踩空了一拍，回過頭，薛醒牽著錢穎穎，十指相扣，站在她麵前。